第35章 終章

兩年後。

夜還深着,天空繁星點點,唯缺月。每當到這樣的晚上,總會格外思念一個人。

躺在偌大的床上,朝傑睜着眼沒有入睡。玄北大張雙手,從後面摟着裹了一條白被的他。

身旁的人似乎睡得很沉。朝傑實在沒有睡意,他微微移開男人的雙臂,輕手輕腳地起身坐在床沿。

沒有月光,所以今夜特別的暗。朝傑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微不可聞地嘆一口氣。

組織裏已經沒有無月的名字了,想當初發現這個事實時,自己受到了多大的沖擊。

沒有死亡或者接受裁決的紀錄,就像憑空消失一樣。那天之後的兩個月後,無月這個名字就從組織紀錄裏面消失了。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殺手一向受到組織的嚴密監管。所以朝傑有一種錯覺,好像一切都是在作夢。世界上說不定根本沒有那個人。

他沒有照那個人叮咛的一樣,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那個人走了以後,他才發現原來幸福不只包括愛情。

朝傑崩潰過。甚至差點自殺成功。玄北吓傻了,自此後每分每秒都把朝傑帶在身邊。

那個人所帶來的傷害,讓每個被留下來的人心裏都像破了一個大洞。特別是那個叫做炎淩耀的小子。玄北曾經帶着朝傑去公司的救護所探望過他。

透過禦鬼的幫助,炎淩耀幾乎是死而複生,但是當兩人前去探望聽說康複情況良好的炎淩耀時,他們看到的人就象是一個毫無生命力的魁儡。那無望的眼神,消瘦凹陷的身子,無聲的哀痛,讓見狀的朝傑再也承受不住心裏的痛苦,當晚選擇自殺。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被玄北發現,得救了。

朝傑不知道那小子是以什麽力量支撐着,讓他在失去心愛的人後仍能茍延殘喘。也許,什麽都不知道的他,就像自己以前失去玄北時一樣,以為還能再見到對方;又或許是,他只是比自己堅強。

自殺未遂後,朝傑便再也沒有去探望過炎淩耀。他怕自己又承受不住而做出傻事。到後來才從新聞上得知,那小子宣布退出演藝圈。

那小子用沙啞的聲音向社會大衆說,他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他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再站在陽光下,所以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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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大浪的兩年。

現在的朝傑很平靜。不過有時還是會被寂寞感淹沒。他想再見到那個人,他由衷地希望能再見到他。

被子被拉扯,朝傑回頭,發現玄北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醒了。

「怎麽醒了?吵到你了嗎?」朝傑說。

沒有起身,玄北依然側躺着,跳過朝傑的問題,道:「想他?」

點點頭。朝傑覺得喉頭很痛很緊。

玄北撐起上身,撫着朝傑的臉,擡眼看外頭的夜。「算一算日子,是今天吧?」

「我想要他回來。」朝傑的聲音有點走音,好像在忍着什麽。

玄北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吻上朝傑顫抖的唇。

工作室裏的每個人都帶着深深的黑眼圈,各自忙碌着。

已經不知道有幾天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工作人員們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因為過勞而中風。不過更讓他們崩潰的是,有一個人明明比他們更加拼命,現在卻還有力氣指揮他們工作。

果然是魔頭。那小子說的沒錯,頗有先見之明。

「阿光,休息一下吧。」範子陽倒是每天都被對方逼着好好睡覺,所以現在精神不錯。

「嗯。」潘烈光從工作中擡頭。「大家休息一下。」說完了以後向後靠去斜躺在椅子上,讓範子陽拿熱毛巾為他敷眼睛。

他覺得快累到瞎掉了。

範子陽幫他敷上毛巾後,便安靜地在一旁看企劃書。

一段時間後,潘烈光像想到了什麽。「子陽,今天幾號?」

「二十四。外頭沒有月亮。」

毛巾從潘烈光臉上掉了下來。他張開眼睛,看着外面的黑夜。

「現在幾點?」

「五點十分。」範子陽擡頭,對潘烈光微笑。

「是今天啊……」潘烈光看向平常那小子坐的位子,上頭空空如也。

『淩耀,關于你父親……』

還記得在玄北公司裏的救護所,潘烈光試着想和那小子談談過去的事,但不管他說了多少,那小子只是毫無反應地盯着手上的戒指。

『那個委托人其實是──』

『已經不重要了。』

始終盯着戒指的視線第一次移開,機械式地移動,落在潘烈光緊張的神色上。

『我不需要知道,真的不重要了。』

受盡滄桑的疲憊眼神中流露出落寞,讓潘烈光想到在雪地中為愛侶哭嚎的北極狼。

「你說,他們會回來嗎?」

「嗯……不知道。」範子陽舉起手,指向窗外。「你看,有光。」

一道晨曦從衆多大樓的黑影中探出,黑夜被光劃破。

潘烈光咧開嘴笑了,重新斜躺在椅子上,将毛巾拿起蓋住眼睛。

「啊,終于要天亮了。」

古色古香的大宅子莊嚴靜悄地座落在不為人知的深山裏。東日初升,隐約有幾抹身穿雜役和服的身影在河邊打水。

遺世而獨立之感。這裏是華族,被世人所遺忘的一族,世世代代為殺手組織效命。

「大人,您醒了嗎?」

三名舉止優雅、頗具姿色,身穿簡樸小紋和服的侍女跪坐在和室前,低聲詢問。

和室內靜了兩秒,才響起一聲應答。「嗯,進來吧。」

侍女們輕輕拉開和室拉門,印入她們眼簾的,是一頭白發的美麗男子。

他似乎剛睡醒,身體還在被窩裏。稍稍撐起上身,柔白的頭發輕垂在肩上。濃白的睫毛微微覆着,還沒睜開。

侍女們趕緊垂下眼。眼前的男子美得令人驚艷,讓即使頗具姿色的她們也自慚形穢。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雙如紅寶石般的血紅雙眸。

他是族裏面最重要的人,任誰也無法取代。

「他還好嗎?」妖媚的聲音,卻透着一抹清澈。

「不怎麽好,大人。」其中一名侍女從盒子裏拿出梳子,另外兩名侍女将一盆水輕輕地擡了進來。「昨兒淩晨服藥,現在藥性正烈呢。」

「是嗎……稍晚給他帶去一點涼水,讓他舒服些。」

「是的,大人。」侍女跪坐到男子身後,開始緩緩地替他梳頭。「大人今天一樣先去看他嗎?」

「不,今天先去見族長大人和長老們。」男子睜開血紅的眼睛。「替我挑上大紅的重華服飾。」

三名侍女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邊的工作,錯愕地看向男子,顧不上禮節了。

「華禦大人,您……」

「還磨蹭什麽?」男子微微地笑了,但眉尾卻垂了下來。「要讓族長大人等久了嗎?」

「不……是!大人!」三名侍女相視而笑,對着男子微微躬身。

正午的風有點微熱,朔夜身穿一襲寬松的灰色和服,赤腳坐在造景流水的小橋上。

水池旁有低垂的柳樹,輕輕撩着水面,畫出陣陣波紋。

藥效還沒全退,朔夜仍熱得難受,渾身發軟無力。剛才連要走出和室房間、來到這個離房間不到十公尺的造景旁,都需要侍女扶着才能走到。

朔夜有時候會想,自己做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确的。

按照周期服用的藥一點一點洗淨身體裏的毒,卻也慢慢剝奪自己的生命力。就好像這個身軀本來就是用毒拼起來的,現在卻一片一片把拼圖拆掉。

朔夜擡頭,正午的陽光被茂密的樹葉遮掩。

兩年了。

還要多久?

他……還好嗎?

朔夜瞇起眼睛。

「妳聽說了嗎?華禦大人今早穿了一襲大紅的重華服去見族長了!」

「真的嗎?哇!真是太好了!所以已經确定囉?」

「當然,都穿上重華服了,還能反悔嗎?」

「終于熬到這一天了。有華禦大人在,我們就不用這麽苦了。」

「不久後就要改口稱族長大人啦!」

「希望能為族得到他的召幸。」

「這麽快就動腦筋!妳喔!哈哈!」

兩名俏麗的侍女經過水池旁,手裏捧着衣料,似乎是剛做完裁縫的差事。

朔夜斜倚在小橋最高點的突出橋墩旁,看着她們笑吟吟地走過。

其中一名侍女象是感覺到視線,她微微轉頭就看到朔夜默默地盯着她們。似乎是吓到了,她趕緊用手肘撞了撞另一個女孩,兩人有些慌張地對朔夜微微躬身。

「大人。」

她們對這個外來的男人又好奇又忌諱。

雖然在華族的這個大宅子裏,不姓華的人占了大多數,但他們都是被華族的人撿來的孤兒。在這裏不姓華的人都是侍女和雜役,負責工作和服侍。

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姓華,但他卻受到如華族般的待遇。他是華族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帶回來而且不是做苦工的人,甚至還被稱為大人。從沒有對其他人說過話,沒有表情,看起來虛弱且消瘦,但有一股如華禦大人般的氣質。而他的美也與華禦不相上下。

每個人都有負責的工作,只有這個男子存在的理由成謎。

他是外人,卻來到華族,而且被稱為大人,與華族平起平坐。

盡管感到疑惑,侍女間仍不敢對他有過多的議論。因為這個男子是華禦大人帶回來的。

男子有雙烏黑細長的眼,盡管眼睑總是無神地垂着,正午的陽光仍襯得他眼中光彩流轉。

但她們知道,這只是因為陽光。男子給她們所有人的感覺,一直都是絕望哀傷的,似乎背負着痛苦的過去。那虛弱的身子,到底是因為心傷。

而且好像比上次看到時更衰弱了……一名侍女偷偷擡眼,瞄了瞄朔夜。

「妳們……」

男子好像說了什麽,但聲音小如細蚊。

「是,大人?」侍女吓了一跳,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開口說話。稍微擡頭,才看到朔夜欲言又止的樣子。原來不是沒聽到,而是他的話并沒有接續下去。

躊躇了一下,朔夜剛要開口,身邊便傳來叫喚他的聲音。

「大人,華禦大人來了。」

朔夜往後看去,果然看到禦鬼走來,身後還跟着五、六個侍從。

天氣十分炎熱,即使在山上也稱不上涼爽。禦鬼看到這樣冷暖适中的天氣朔夜仍要披上一件薄毯,不禁皺了皺眉。

看到水池對面正站着兩個侍女,禦鬼想都沒想便揮手要她們退下。侍女們應聲,連原本在禦鬼身後的侍從們也退了開來。

「身體不是不舒服嗎?怎麽跑出來了?」

盡管穿着莊嚴肅穆的重華服飾,禦鬼仍随性地在朔夜一旁坐了下來,不管底下就是平常人人踩踏的橋面。現在只有在朔夜面前,他才能如此不拘小節。

兩年了,相處兩年了。

在這兩年間,禦鬼深刻體會到朔夜對那個人的愛。盡管朔夜在确定那個人身體痊愈後,便不再聞問。想必,是怕自己承受不住相思之苦,所以努力壓抑自己。但每當服藥後藥效開始發作時,禦鬼都會聽到他在痛苦的昏睡中呢喃着那個人的名字。

若不是華族百年以來皆隔絕外人,禦鬼也曾考慮讓那個人來這裏照顧朔夜。

特別是當朔夜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時。

負責為朔夜配藥的侍醫至今仍持續不懈地為朔夜調整補藥,也曾因為朔夜的身體狀況不佳而建議停止服藥洗毒的計劃。但當禦鬼猶豫不決時,幾乎不對其他人說話的朔夜竟然否決侍醫的提議。

于是乎,侍醫只能更加戰戰兢兢地注意朔夜的身體,然後選擇比較溫和的配藥,但這樣也拖長了完全洗淨的時間。

「外面熱,回房去吧。」見朔夜沒什麽反應,禦鬼又說。

朔夜微微搖頭,虛軟地倚在橋墩上。「悶着難受。」

嘆了一口氣,禦鬼稍微靠近朔夜,将手覆上他的額頭。還熱着,而且冒了不少冷汗。

「比上午好多了。」在華族裏,除了一些必要的吩咐,朔夜幾乎只和禦鬼說話。

禦鬼已經不是以前的禦鬼了,他溫柔善良,而且對朔夜百般照顧。

舉到眼前的手被紅色的衣袖覆着,朔夜注意到了什麽,氣若游絲地說。「華禦,你還是比較适合白色。」

「是嗎?」禦鬼淡淡一笑,「可是我今天不得不這麽穿呢。」

面對朔夜疑惑的目光,禦鬼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他伸手覆上朔夜的手掌,感覺到一陣冰涼。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握在手中的手顫抖了一下,禦鬼看着眼前那雙黑眸在瞬間亮了起來,卻又馬上暗沉下去。

眼前的這個人已經脆弱到,以不相信任何希望來保護自己了。即使說出這話的人是禦鬼。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朔夜自嘲地語調。「好日子早已經不在了。」

禦鬼收起笑容,放開朔夜的手,坐正。凝視着被微風掠起細小水紋的池面。

兩人各自懷着心思,相對無言。過一會兒後,禦鬼道。「兩年了。」

「……」

「朔夜,你知道嗎?我以前瞎掉過。」

朔夜轉頭看着禦鬼,一直以來平靜無波的眼中參雜着些許驚訝。

禦鬼張開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是那個人……讓我重見光明。」

朔夜知道禦鬼說的那個人。牽動着禦鬼一個心思、一個動作,還有一段人生的那個人。

華威廉。

兩年來他們都很有默契地避免提起彼此的那個人。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禦鬼的心思朔夜也能猜到幾分。他知道對禦鬼來說,華威廉是個很重要的人,禦鬼甚至愛着他。炎淩耀是外人,不可能到這裏來,但是同為華族人的華威廉,兩年來卻沒有回來過。

朔夜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不過他也不曾主動問過。他覺得那好像是禦鬼心中不容外人碰觸的傷。

就像自己的那個人,也是自己心中的傷一樣。

「他照顧我、養着我,讓我在家族中活下來。可是他沒有教我什麽是愛。」

朔夜心中一跳。他沒想到禦鬼會提起彼此心中的痛,那個字,讓他想起自己的那個人。回憶排山倒海而來,思念瞬間将他淹沒。朔夜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愛人吧。我們是華族,華族的人不懂愛。」

朔夜覺得臉頰濕濕的,他一摸,發現是眼淚。即使是被寂寞淹沒的兩年,朔夜卻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他想叫禦鬼不要再說了。他們之間斷了兩年,而禦鬼和華威廉之間,也斷了兩年。

不知道這兩年間,有誰變了。

朔夜覺得心如刀絞。

「教我愛的人是你……朔夜。」看到朔夜淚濕的臉,禦鬼傾身,輕輕地在那冰冷的臉龐上印下一吻。「所以,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離開我。」

「華禦……」朔夜覺得胸口很悶很痛。

因為怕觸碰到心裏的傷口,所以兩年來不曾提起。但是現在禦鬼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刺一樣,一下一下紮在朔夜的心上。

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看來是撐不到将毒完全洗淨的那一天了。是啊,這可是組織一直以來控制殺手的方式,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被突破呢。

禦鬼預見了他的死期,所以才說這些的吧?這些話,是另一種形式的道歉。

朔夜微笑。「看來,我沒有機會離開了呢。」

最後的賭注,到底是輸了啊。

他永遠……都沒辦法成為自由的朔夜。

兩年前的那個晚上,炎淩耀滿身是傷,虛弱地睜着眼哀求自己不要離開的模樣,狠狠撞進朔夜的腦海。

盡管看到了,自己還是選擇轉身。

他一定恨透他了。

朔夜現在後悔了。早知是如此的話,當初就不應該離開的。

「朔夜,你和我不一樣,你是注定會幸福的。」禦鬼嗚咽出聲,将臉埋入朔夜的頸窩。「我愛的那個人,永遠不會愛我……」

朔夜伸手擁着禦鬼,感覺到自己的頸窩一片濕熱。

我不幸福啊。華禦。一個将死之人,最後還是沒有得到最想要的東西,怎麽會幸福呢?

也許,從未得到,比曾經擁有要好受多了。

禦鬼抽泣着,穿着大紅重華服的身子不斷發抖,如寒風中的落葉。刺眼的紅色伏在他脆弱的身子上,像掙不開的沉默枷鎖。

朔夜感覺到禦鬼努力壓抑着自己,不讓自己徹底崩潰。他環抱着他,緩緩地撫着對方單薄的背脊。

他想為禦鬼分擔一點苦痛,想安慰他,但朔夜自己也太苦了。

兩年來朔夜不敢向禦鬼詢問炎淩耀的情況,就是怕聽到那個人也許憎恨着他。或許忘了彼此,然後開始各自新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

那個人本來就有着大好前程,卻因為自己,一切都變了調。

自己能給那個人的……到底只有痛苦和心傷而已……

毫無音訊的兩年,讓朔夜開始期待,那個人的生活已經步上常軌,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重新發光發熱。

那個人本來就是溫暖美麗的發光體,和必須生存在虛無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他……過得好嗎?

有人在身邊照顧他嗎?

他……現在在哪裏呢?

「朔夜……華威廉回來了。」

一會兒後,禦鬼撐起發顫的身體,柔順白發下的血紅雙眼透着一股堅毅,和微不可見的哀求。「可是不是為我而來的。」

朔夜感覺胸口被狠狠一撞,瞬間不能呼吸。他瞪大眼睛看着禦鬼,雙手緊緊抓着禦鬼的肩。

象是下定決心,禦鬼擦幹眼淚,深深吸一口氣,吐出的瞬間壯士斷腕般說道。

「他……帶着你的那個人……」

身體在大腦下令前已經動了,朔夜放開禦鬼的肩膀,刷的一聲站了起來,眼看就要轉身離開。

「朔夜!」

已經預料到朔夜的動作,禦鬼一下扯住朔夜的胳膊,卻被朔夜巨大的力量拉着踉跄了兩步。他一個用力,将朔夜拖進自己的懷裏,從後緊緊抱住。

「朔夜!不要走!」禦鬼感覺自己的雙腳在發抖,他象是要逼出所有的勇氣般大叫:「我很寂寞……!」

「啊……」懷中的人沒有掙脫的意思,只是不斷地想往前奔跑。踏出了腳步卻因為身體被箝制住而無法前進。

禦鬼使盡全身的力氣抱緊朔夜,指甲深深嵌入朔夜的肩膀。肩頭已經滲出點點鮮血,朔夜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還是想要往前。

「朔夜……留下來,陪我……」

他即将成為族長。成為族長後象是得到了一切,但對禦鬼來說,卻比失去一切更讓他絕望。

未來……以後,直到終老之前,那歲月是冰冷且孤獨的。身旁将不再有人叫他華禦,不再有人對他單純地笑,不再有人可以與他平起平坐。每晚床榻上會有不同的侍女,但不再會有人用直率的目光凝視他。

成為族長以後,他愛的那個男人,在面對他時也必須垂下眼簾。不能再叫他禦兒,不能再碰觸他,也不能再并肩而立……

他将失去他一直以來依存的光。

現在……只剩下這個人了……即使在這兩年,這個人只像個空殼。

「啊……啊!」懷中人發出如受傷野獸般的虛弱嘶吼,禦鬼轉頭一看,愣住了。

朔夜完全沒聽到他說話似的,只是睜着不斷滑出淚水的明亮雙眸,直直注視着前方,一雙手像想抓取什麽般不斷向前伸去,好像身旁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禦鬼在一瞬間了解了,在這個人的世界裏,在這個人的心裏,永遠不會有別人。

這個人,只為了一個人前進。

明明早上還因為藥而起不了床。

明明方才還因為藥而虛軟無力。

淚水滑落,禦鬼看到那炙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手上。那是誰的眼淚……他不知道。

什麽是愛?

教我愛的人……

「他在南蒼門等你……朔夜。」

低聲在朔夜耳旁說完,禦鬼張開手臂。他看着朔夜灰色的身影不顧一切地往前奔去,略過層層樹影,消失在遠處。

真是……毫不猶豫。

自己又被留了下來。一個人。就像當年一樣。

禦鬼擡頭,今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陽光灑在紅色的重華服上,隐約閃着金光。

是很适合重逢的天氣。

他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很幸福。

那他們呢?

陽光照進眼裏有些刺眼。讓禦鬼想起當初纏在眼睛上的布被華威廉拆下來時,光闖入瞳孔的感覺。

那時沐浴在光裏的那個人,露出了難得的溫柔微笑。

甚美。

白發飄逸,禦鬼拖着腳步,重新坐回橋邊。朔夜原本坐的那個位子。

然後斜倚在凸出的橋墩上。

輕輕地阖上眼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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