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元燦霓想了下, 接話:“尹朝用一根牙簽就把熱水器修好,真的很精彩。”

尹朝雖是戀愛小白,職業關系, 查找蛛絲馬跡是他的強項, 警犬似的立刻嗅到不對勁。

挪上前兩步,跟商宇點頭示意,“剛剛只是臨時應對,要完全修好還是得叫專業人士徹查一下。我先回去了,拜。”

“辛苦。”

商宇簡單一句。

“謝謝朝哥,路上小心。”

元燦霓目送尹朝離開, 扭頭跟在商宇後面進別墅。

進戶門阖上,腳步禁不住歡蹦, 元燦霓笑着坐到沙發:“哥, 你是因為這個回來的嗎?其實也不用, 現在都搞定了——”

“修熱水器很精彩嗎?”

商宇冷不防打斷, 神情全無困頓,眼底燃着怒火。

元燦霓腦袋卡殼,“是你說精彩啊。”

商宇冷笑:“你可真是性情中人, 什麽都能誇。”

“這算什麽。”元燦霓嘀咕,她連情敵都誇過。

商宇要是把身上火氣分一部分給熱水器, 估計就沒今晚這出奔波。

“熱水器壞了你不會喊物業來修嗎?”

元燦霓睜大眼睛, “三更半夜物業也能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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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宇勉強緩一口氣,胸膛起伏, 那股“直立行走”的拉力再度沖擊。

“交那麽多物業費就是物有所值,不然養閑人嗎?你也知道三更半夜, 還——”

他陡然閉嘴, 分不清主動還是被動。

元燦霓的表情堪稱天真無辜, 毫無破綻,才更加令人有火無處發。

“我真不知道物業能修啊!以前住翠屏苑,只在登記入住見過物業的人,就一個快退休的老阿姨,誰知道還能管這個。電器壞都是尹朝修的,好像類似漏水問題涉及到鄰居才叫物業出面協調一下……”

商宇本就僵在輪椅上,那個男名像桃木釘一樣将他釘死,動彈不得。

元燦霓自認沒錯,只是觑着不對勁,嗓音壓低幾度:“小時候跟我媽住工廠宿舍,電器壞了都是拜托熟人叔叔修一下,鄰裏之間互相幫忙。”

商宇木着一張臉,“那些叔叔有三更半夜上你家嗎?”

沒料到她的退讓成就他的得寸進尺,元燦霓氣不打一出來。

“我家電飯煲也不會三更半夜壞啊,誰叫你家熱水器那麽會挑時間。我跟尹朝合租一年,每天白天上班,經常晚上才有機會碰面,有時吃宵夜到淩晨才回去——”

“跟我結婚讓你沒了那麽多好日子,很不爽吧?”

商宇再度打斷。

原來以前沒吵的架,都延遲到婚後。

除了已婚人士該死的占有欲,其他似乎解釋不了商宇的惱火。

挂名挂的就是面子,丈夫的面子遭遇威脅。

不對……

元燦霓的眼神垂落在輪椅上。

正常人再普通的生活,一旦詳盡展現在殘疾人面前,也許都是一種無形的挑釁。

就如蒼鷹對籠中雀。

元燦霓不知不覺斂了氣焰,“你可以幫我叫一下物業,大半夜從醫院過來多奔波啊。”

但商宇火氣不減。

“你一個女孩子在家,三更半夜我能讓陌生男人上門嗎?”

話題似乎又繞回來。

元燦霓脾氣雖有些急躁,但內裏很虛,青春期從未能打勝仗,磨平了好鬥的個性,往往崇尚走為上策。

她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也許都被解讀成“你回來也不頂事”。

對方偃旗息鼓,商宇再戰不武,只能自我消化。

“越院”雖是沖動,回程一路早想好對策,并不算無備而來。

“以後文叔晚上在這裏過夜,我再找一個住家阿姨,兩個人一起陪你。”

元燦霓點點頭,巴不得話題結束。

“你今晚還要回醫院嗎?”

留意他臉色,立刻改口,“三樓的房間阿姨天天打掃通風,今天天氣好應該還曬了枕頭。”

商宇沉吟,“明天我起早點回去。”

“嗯,我自己去上班。”

“文叔回來還有時間送你。”

“行,聽你安排。”

病人就是敏感。

她都不計較他24小時跟熱情洋溢的醫護們在一起呢。

元燦霓終于能舒一口氣。

隔了一天,元燦霓估摸商宇氣消,才提周末想請姜婧和尹朝來家裏吃飯。

商宇也有心補救,畫蛇添足道:“這也是你家,想邀請誰就邀請誰。”

這一頁總算正式掀過去。

最後商宇順便喊許卓泓,當初的領證後援團又湊一桌。

氣溫稍降,冬味逼近,五個人開了一桌暖融融的火鍋。

元燦霓受芳姨多年照顧,不太好意思差遣家中阿姨,怕做五個人的菜太辛苦,才點了沒那麽麻煩的火鍋。

幸好朋友們都很捧場。

只要不打趣他們這對“新人”,氣氛意外和諧。五個人分處不同行業,能聊的行業秘事不少,高談闊論之下,商宇仍然相對沉默。

他在醫院鎖了一年多,眼界和經歷受限,即便外人察覺不出差距,本人也敏銳感受到微妙與壓力。

當元燦霓冒出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商宇便不受控制地放大影響。

配菜裏有鹌鹑蛋,元燦霓偶然撈起一顆,漏勺往鍋沿瀝幹水,很自然地叫了聲“朝哥”。

“給你一顆‘太平蛋’。”

話音剛落,尹朝便默契端起瓷碗接住。

此時一切如常。

姜婧稍欠身,瞧清傳說中“太平蛋”的模樣,驚訝道:“這不是鹌鹑蛋嗎。”

“她把球形的能吃的蛋都叫‘太平蛋’。”

尹朝的口吻帶着大喇喇的調侃,僅存在于至親好友之間。

許卓泓也好奇:“那真正的‘太平蛋’是怎樣的?”

尹朝說:“也叫黃金蛋,就是整個蛋油炸金黃,放到八-九種食材的湯裏,有木耳、香菇、筍、蘿蔔等等,我們老家逢年過節,紅白喜事,送別親友都會吃。以前出發外地上學打工的最後一餐,我媽都會做給我們吃。”

這個“我們”本只是寬泛敘述,不必包括元燦霓。可元燦霓既給他布菜,瓜田李下,似乎就被囊括進去。

商宇還在猶疑,下一瞬,當事人幫忙坐實了立場。

“芳姨做的‘太平蛋’很好吃,有家的味道。”

她的言辭本無任何矯飾,甚至帶着淡淡的懷故的傷感。

這種渾然天成的感情連結卻刺傷了商宇,好像元燦霓跟尹朝才是一家人,外人眼中的親昵,只是他們多年的日常習慣。

“不是說着他媽媽,怎麽忽然提芳姨……”許卓泓恍然大悟,笑道,“原來還有這層關系,難怪你們那麽熟。”

商宇理智猶存,沒有當場發作,甚至淡淡一笑接茬,盡顯主人風度。

“人民警察當然要多吃‘太平蛋’,平安出警,安全回家。”

尹朝笑出一團和氣與正直,“快過年了,大家都平平安安。”

席間氣氛似無波無瀾,一如霧氣蒸騰熱乎。

元燦霓忽覺後背給按上一只熄火片刻的小熨鬥,熨燙軌跡迂回而不知疲倦,好似飽腹時舒緩滾圓的小肚子。

商宇的聲音撲到耳邊,比掌溫還熾熱,“我要吃肉。”

為了吃火鍋特意換成小桌,配菜放多層小推車,明明不至于需要欠身夾菜。

商宇真像沒撈到肉沫子一般。

許卓泓給元燦霓使眼色,“讓你老公多吃點,好像比上一次見面瘦了。”

元燦霓耳根發癢,不太适應那個稱呼。

“說得我好像餓了他好幾頓。”

她開玩笑,撞上略含埋怨的眼神,不由一滞,似懂非懂;用公筷随手撈了好幾片牛肉擱商宇的菜碟,攤着晾涼。

“來,多吃點,有力氣好幹活。”

許卓泓竊竊發笑,灌了一大口酸梅湯掩飾,“悠着點。”

商宇眼神警告無效,只能默默吃肉。

這頓火鍋吃到下午茶時分。

送走好友,元燦霓幫着收幾個菜盤子,瞥見商宇還是一副幽怨的模樣。

想到今晚又要送住院,未來幾天見不着,郁結還是盡快化解一下,她過去習慣性輕推他上臂。

“積食了嗎?”

商宇擡頭,沒好氣瞪她,“你才積食。”

元燦霓無意識揉了揉小肚子,“我還好。”

她可以走動有助消化,他可得一直坐着。

“要不要、我扶你站一會?我看着瘦,力氣不小,你知道的。”

高中還能将情敵一口氣從操場背到校醫院。

“不用,”商宇往扶手上支着下颌,冷冷斜她一眼,“你留着力氣多炸幾個‘太平蛋’,嗯?”

元燦霓恍悟,無意識哼聲,跟嫌棄似的,徹底激怒商宇。

“你跟前室友感情比表姐還好啊,‘平安蛋’都不分表姐一個,一碗水沒端平啊。”

這番指桑罵槐可謂醋意潑天,商宇卻跟味覺失靈似的,全然無覺。

“婧婧又不喜歡吃蛋黃……”元燦霓輕聲辯解道,“我也給你布菜了啊。”

越往細節裏辯,越顯牛頭不對馬嘴,

他糾結界線,她強調公平。

“陽光普照獎,是吧?”

商宇計較太深,只落得圖窮匕見的狼狽:“今天換我給姜婧布菜,你覺得怎樣?”

此時此刻,元燦霓才算真正醒悟。

原來她又不小心折損了人家作為“挂名丈夫”的尊嚴。

“以前芳姨像你一樣對我很好,說是半個媽也不為過。後來認識尹朝,我才明白兄長的真正含義。”

應當是一種無關風月的至親好友。

這番肺腑吐露充滿矛盾,元燦霓定睛望住他,期待他的反駁。

在她的腳本裏,商宇應該反诘:天天喊哥哥,那他算什麽?

那麽,她會篤定回答:比哥哥以外還多了一份珍貴的心意。

如果他的眼神再深刻一些,恐怕她會千回萬轉,當場招供:

是初戀啊。

她一直想跟他共享的一個名詞。

可是商宇透過挑層落地窗盯着花園出神,就是不接梗!

如果元燦霓改行當脫口秀演員,恐怕登臺就失業。

幸虧她現在拿的是小紅本,下崗還需要協商,只要她不同意,就可以頑強留在舞臺上。

元燦霓急切輕搗他的上臂,帶着撒嬌般的軟綿,口不擇言:

“哥……”

商宇不知自己哪來的定力,即使三屍暴跳,也不會在元燦霓面前掀桌摔碗。

甚至身子沒偏,沙包一樣輕晃,任由她搗弄。

“哥!”

他扶輪轉身,森然開口:“以後別再喊我‘哥’,我擔不起你兄長的美名。”

“叫了那麽多年,哪能一下子改口——”

觸及他眼神,元燦霓如遭蜂噬,不禁瑟縮。

“不叫就不叫。”

她跟上去,沖着他後背撅嘴。

“以後就叫你名字,連名帶姓,商宇商宇商宇——”

商宇在電梯口剎車,擡頭瞪視,身高差無處不在地折耗他的氣場,登時如火上澆油。

元燦霓幫他掐了上行鍵,緊随其後進電梯。

空間狹小,不利吵架,兩人微妙地同時偃旗息鼓,算是多一份默契。

這個坎又邁過去了。

元燦霓跟着他到三樓。

“你晚上幾點回醫院?”

“不回了。”

“明天記得早點起床,周一早高峰比其他時候擁堵。”

“以後晚上都不回了。”

“嗯?不訓練了嗎?”

她反射性瞥一眼那雙腿,一動不動,不像她那麽多小動作,更不會出現一夜奇跡。

“怎麽回事啊?”

驚喜轉為憂慮,她忍不住輕輕推了下他的胳膊,還沒動靜,伸手隔空抹了抹他的眼前。

她終于不再是隐形人。

“白天訓練,晚上回家。”

他的目光很短促,不耐卻挺持久。

元燦霓依然不解,“又回門診了?”

商宇沖着眼前的空氣解釋,“晚上沒有訓練內容,回家睡一覺早上再去。”

走讀制。她搬出類似比喻,恍然大悟。別人去醫院上班,他去醫院學習。

所以,他們算是要“同居”了?

“會不會太奔波?”

她的關心吞吞吐吐,既怕他操勞,又不舍得他住院。

商宇偏頭,目光涼薄,“我就不愛住醫院。”

他怕再不回來住,有人會邀請她的好哥哥們三更半夜來這裏開轟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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