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商宇的尴尬催化成無名焦躁, 面色也被她傳染,赤紅一片,呼吸漸重。
“這是給男人用的?”
元燦霓的嘀咕雖底氣不足, 內容卻分外鋒銳:“又不是說用在自己身上……”
她七八歲起就朦胧觸碰隐秘的快樂, 無師自通學會夾被子。
她的欲望對內活躍,對外保守。青春期沒有人給予正面引導,只囫囵學了些生理知識,倫理層面一片空白。
芳姨是個傳統的進城打工婦女,可以跟同性老鄉打趣某家媳婦出軌一定是碰上“硬槍杆”,對兒子的教育卻扭捏含糊, 甚至沒有。大三那年,芳姨得知她談戀愛, 也只是遮遮掩掩囑咐一句“不要太早付出自己”, 她竟然迷迷糊糊懂了。
姜婧雖然學醫, 卻像絕情學霸, 不會跟她讨論這些事。
小玩具是她摸索到性價比最高的單身方式。
仗着已婚身份,她才敢跟商宇這麽“沒皮沒臉”,夫妻間談愛論性, 天經地義。
元燦霓腰杆硬了一些。
商宇給她的直率激起逆反情緒,當下起了逗弄和報複的意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想壓下她那股蠢蠢欲動的探究。
“你覺得,我跟別人在一起, 還需要用嗎?”
元燦霓眼皮顫動幾下,跟害怕老虎有些相似。
本就外強中幹, 給他刺激一下, 登時洩氣:這究竟是“沒跟過”別人的紙上談兵, 還是“跟過”的現身說法?
她也不方便直接問人家。
哪個瓜農賣瓜不說自家的瓜甜。
Advertisement
元燦霓嘴硬道:“我又沒見識過,我怎麽知道。”
話音剛落,氣氛更為微妙。
她明明想表達“你少車大炮”,怎麽聽着像她如饑似渴,想親自開箱驗貨。
商宇若是站在她面前,大概率會壁咚她,像俯視一只驚慌失措的小羊羔。
用食指外沿托起她下巴,半真半假逗她:“你想見識一下?”
他現在“身高”一米四幾,真要咚過去,人家馬上能輕易逃掉,逃不掉也會喊流氓。
那股熟悉的自厭有悄悄擡頭之勢,壓制不住,反而滋生煩躁與不安。
體內那股“直立行走”的沖力不斷萎靡,仿佛抽走骨頭,讓他淪為一灘軟泥。
商宇一語不發,劃着輪椅轉身,準備離開。
恍然驚覺,明明是他的房間,為什麽慌不擇路。
于是,又突兀擰回來,擦着元燦霓的腿側進房。
元燦霓握了握質感細膩的“雙截棍”,思忖片刻,還是把它放回自己床頭桌的抽屜。
再折回商宇套間,客廳與卧室空無一人。她下意識找了下,竟看到人在陽臺,指端多了一根煙。
那年的場景心有靈犀闖入腦海。
她上商宇家想借初三的輔導書,省得又得問元生忠給錢訂購。
商奶奶讓她自己上樓找人。
他的房間空無一人,元燦霓正打算打電話,聽見樓頂傳來喁喁人聲,摻雜着笑意,似乎還有商宇以外的人。
多虧別墅結構跟元生忠的一致,拖地時谙熟房間分布,元燦霓輕車熟路,很快找到樓頂入口。
樓頂門推開,少年們的聲音戛然而止,秋風和着夕光,送來一抹清淡的煙味。
朦胧煙霧裏,靠坐牆根的少年折疊着身體,眉宇卻恣意舒揚。
元燦霓當場凍僵,沒有一如既往喊哥。
商宇到底不是第一次被她撞見,只是愣一愣,不躲不避,胳膊架在支起的膝頭,夾煙的指尖抽搐般勾動一下。
“過來。”
元燦霓走近蹲住,發誓一般:“我不會說出去的。”
許卓泓放心吸了一口,手肘搗了搗商宇,吊兒郎當笑着:“你的霓妹妹可真聽話。”
商宇夾煙的手腕往外撥了撥,香煙仿佛吞噬他的溫文爾雅,将它變成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給你也來一口?”
他将煙往她唇邊送,微微張開的手掌像要捂住她的口鼻。
元燦霓還沒醒神,下意識偏頭一躲,重心失穩,一屁股咚到地上。
商宇噗嗤收回煙,吸了一口,偏頭徐徐吐開。青澀的面容,娴熟的姿勢,雜糅成一個陌生又矛盾的商宇,令她無法直視與捉摸。
他上高中後,一個月她只能見上一兩回。
成長漸漸拉開彼此距離,留下生長紋一樣無法磨滅的物理印記。
他會認識新的朋友,擁有新的愛好,養成新的習慣,然後某一天會跟她話不投機,漸行漸遠。
元燦霓迫不及待想喚回熟悉感。
她從地板起來,回到踎坑的姿勢,伸出猶豫的剪刀手,向他要煙。
“哥,給我試一口。”
她想加入他的世界。
商宇從她的眼裏讀出堅定,果斷擡手,避開她的誘捕。
“小孩子抽什麽煙。”
元燦霓懶得打嘴炮,單膝點地,撐穩身子,揚手揪過他校服的白色袖管,隔着布料握住他的手腕,低頭湊上去吸了一口。
他的手像一只口罩,虛虛攏住她的口鼻。在嘗到煙味知道前,她先感到了那股異己的溫暖。
然後,苦澀與濃烈在口腔橫沖直撞,她松開他的袖口,扭頭嗆得雙目泛潮,折疊的姿勢加劇了難受。
她銜過的過濾?婲嘴回到他唇間,商宇吸自己的,沒管她,教訓般笑道:“讓你不學好,以後不許跟人學抽煙,聽到沒?”
許卓泓跟局外人一樣看着他們,煽風點火起哄:“你們這是間接接吻啊!”
商宇一愣,橫肘撞他,“你不要命了。”
許卓泓斂不住笑,“霓妹妹救我。”
元燦霓咳紅的臉還沒複原,又漲了一波溫度。起身往許卓泓鞋沿踢了一腳,瞪他一眼,轉身下樓。
跑出樓頂,仍不解氣,轉身回去,從樓頂門探出半邊身。
“我下去告訴奶奶你們抽煙!”
商宇偏頭笑着,篤定跟許卓泓道:“她不會的,別信她瞎吹。”
“……”
元燦霓的确沒有洩露商宇的任何秘密,包括後來未經允許撞見的一些場面。
他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元燦霓推開陽臺門,走向那架輪椅。
午後陽光稍微刺眼,她蹙起眉,唇角耷拉,一如枯萎的玫瑰花瓣。
“你怎麽還抽煙?”
商宇無所謂地又吸一口,閑散中難掩頹唐。
“抽煙費腳力嗎?”
他一旦消沉厭世,便成為一口黑洞,吸食幹淨她的情緒。
她無法控制惡劣口吻,半激将半嫌棄:“抽煙更沒腳力。”
手肘架在扶手,他的瞪視裏蘊含明明白白的怨氣。
“行,我多抽點,争取讓你早日領上遺産。”
“你……”
元燦霓失語。
商宇置若罔聞,吞雲吐霧卻不見半點逍遙的神色。
煙盒就虛攏在他另一邊手裏,随意擱在腿上。
元燦霓心思一轉,忽地搶過煙盒。
商宇回過神,銜住煙,空出手欲奪回,眼見她迅速後撤一步,哪裏是她的對手。
元燦霓面無表情倒出一根夾住銜穩,彎腰低頭,湊到他的唇上星火。
微黃發絲拂紅了他的耳際,玉帶一樣的小雀斑在眼前放大。
呼吸和煙霧糾纏到一起。
商宇定住,安靜放大了心跳的聲響。
元燦霓吸了兩口,娴熟點燃香煙,直起身托着一邊手肘,煙霧朦胧了那些标志性的小雀斑。
口吻依舊帶着神經質的俏皮,不似威脅,勝似威脅。
“你抽一根,我就抽兩根;你抽一包,我就抽兩包。看誰領誰的遺産。——不過我的可只有債務哦。”
商宇取下香煙,一截煙灰意外抖落腿上,只能狼狽掃開。
“瘋子。”
元燦霓的香煙默默燃了半根,商宇的快到頭。
他的下一根還在她的手裏,下意識看了一眼。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抽煙就跟做霧化一樣,秒吸秒懂,元燦霓從來不知道還得“學”。
不知他是明知故問來求證,還是突如其來的好奇心。
心思百轉千回,元燦霓答非所問抛出一個誘餌:“初戀教的。”
他若深究初戀問題,非要一個時間點,或者好奇是否是熟人,答案自然水落石出。
但商宇只是一頓,淡嘲道:“挺能的啊。”
元燦霓不知道他意會不到,還是不想承認。
迷茫比憤怒更令她無措,回應不達預期,體內那股傾訴的熱情開始降溫。她依然對他保持好奇,只是不想再訴說自己的心事。
“以前沒人嫌棄你抽煙?”
也許陷入哪段過往,商宇開始沉默。
“有人不嫌棄,還是沒有嫌棄的人啊,”她補了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又不是沒談過戀愛。”
商宇忽然甩出一句,算是第一次正面談及情史,卻依舊含糊不清。
跟她算一次,還是跟別人的?
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跟查高考分數似的。
元燦霓和商宇又進行一次牛頭不對馬嘴的Q&A,就像圍着篝火瞎轉悠,誰也不敢靠近炙熱的核心。
商宇看着她猛吸一口,差點嗆咳,抖在地板的煙灰給冬風掃到角落。
元燦霓當年的第一口煙的确跟他脫不開幹系。
比起教會她抽煙,說教壞她還差不多。
他可不能不清不楚認領“初戀”的頭銜,十六七歲自以為是幹的傻事,二十六七歲不會重蹈覆轍。
不管元燦霓的初戀是誰,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是他合法的妻子,誰也奪不走。
除非她像當年一樣主動放棄。
心情剛給香煙滌蕩幹淨,煩躁卷土重來。
商宇再找煙盒,元燦霓正好倒出第二根,準備續上。
“別抽了。”他喝止,揚手要奪,哪裏是她的對手。
“我剛才說什麽了?”
元燦霓扔掉第一根的煙屁股,悠然咬上第二根。
空靈閑逸的味道對得住高昂的價格,鬥氣式抽煙也能飄飄欲仙,難怪商宇如此迷戀。
她還沒飛升,下一瞬,後腰陡然被人扣住,她失衡前撲,撞到他的輪椅,險些栽跟頭。
商宇舉手就把她的煙揚了,星火飛到不遠處地板。
“說了不許抽!”
元燦霓急忙掙開跑過去碾滅。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啊!”
然後不着痕跡把煙揣口袋,兇巴巴瞪他,“你才是瘋子!”
“你就想把我煙給昧了,我答應你不抽,還給我。”
商宇發現這個人比自己還危險,就憑她酒後能撒野,沾上煙也是一個德性。
“我也不抽,我幫你保管。”
元燦霓鄭重其事拍了拍口袋外面,故意凸出一塊誘惑他似的。
“還回來!”
商宇伸手,另一手劃輪椅靠近。
但輪子哪能比得過人家兩條腿。
“有本事你來追我。”
元燦霓丢下一句,早跑沒影。
“小兔崽子……”
商宇剛好挪到踩滅的煙頭前,想起以前跟許卓泓“順”長輩的好煙,胡思亂想一會,發覺還是不想為妙。
元燦霓既拿人手短,下午商奶奶和桂明姍來時,又使出吃百家飯的本領,嘴巴甜了幾度,積極跟商宇扮演恩愛夫妻,互相吹捧:她心疼他複健,他心疼她加班。
桂明珊之前托人捎了蜜桔,元燦霓懶得剝皮,都是趁商宇吃的時候順幾口。
眼看他準備剝好一個,元燦霓當做提前練習,當着長輩的面,咬咬牙豁出去道:“老公,幫我剝一個。”
大概上次商宇給打了預防針,肉麻感有所緩解,只剩下無盡尴尬。
她還輕輕搗了下商宇胳膊,盡力暗示:拜托,一定要給點回應。
商宇起先不為所動,低頭繼續默默剝皮。元燦霓有些焦急,怕冷了場,等他遞過桔子才醒悟,說不定他在裝作習以為常。
“要不要喂給你?”商宇低聲說。
元燦霓全部當他說屁話,便不會一愣一愣的。
她堆起笑,想要掰一半,卻被他整個推過來,“都拿着,不甜我再另外剝一個。”
看吧,揶揄和誠心還是很容易區分。
商奶奶看着兩個孩子,滿目憐愛,低頭托着紙巾接籽時,都像在掩嘴偷樂。
一家人其樂融融,桂明珊終于卸下平時的嚴肅,慈和笑了笑。
等兩位長輩起身去洗手,商宇扔來一句:“過火了啊。”
手習慣要去扣住她的腰,警告她不要再投糖衣炮彈。
“不就是叫你一聲嗎,難道你不是——”
元燦霓咕哝着,剛好欠身抽紙巾,忽然屁股給拍了一下,吓得她跌回沙發,好巧不巧坐住了那只“犯罪之手”。
她茫然扭頭,對上一雙錯愕的眼。
商宇連忙抽出手,但更像用力刮她一把。
“我不知道你要起來……”嗓音艱難擠出,低沉而含糊。那只手擱哪兒都不自在,砍了才能謝罪。
元燦霓比較不出誰的臉更紅,耳根的熱度熔化了她的理智。
混亂中口不擇言,以牙還牙道:“你讓我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