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年末除了趕項目進度, 就是跟各個項目組的同事吃吃喝喝。
轉眼過了小年,元燦霓糾結一下,沒舍得休掉3天可憐兮兮的婚假, 等七八月沒有額外假期再考慮。
跟商宇回老家的日子如約而至。
此時此刻, 計劃才算完全落地,元燦霓搗鼓願望清單《26歲還不快樂就……》,在“有伴過年”處隆重勾上一筆,保存關閉,匆忙出門。
商宇剛巧停在電梯前,元燦霓在綁發和散發間猶豫, 鯊魚夾帶出來,瞧着那顆腦袋高度差和發量, 忽然突發奇想, 順手夾在他發頂。
“……”
商宇像給提拉一下, 擡頭, 一臉不甘充當支架的無奈。
結婚時日漸長,元燦霓越來越有恃寵而驕的勢頭。
笑嘻嘻紮起頭發,擰成一股折向後腦勺, 拔回鯊魚夾,“就放一下下。”
夾好頭發, 別起耳旁碎發, 她給他開路。
商宇老家也在一個沿海的地方,距宜市四小時車程。
商宇家有一小部分産業在此, 親戚從商居多,大伯涉足餐飲和房地産, 在當地亦是家大業大。
商奶奶本跟着大兒子生活, 二兒子的龍鳳胎出生後到了宜市, 本來兩家輪流住,後來孫女發病夭折,再到孫子截癱,便紮根在了二兒子家。
本來一老一癱,不宜長途奔波,大伯也有意攜眷來宜,商奶奶姐妹不剩幾個,見一面少一面,生了葉落歸根的哀思。
商宇由商奶奶帶大,豈能辜負老人家一片心願。
元燦霓查了商宇老家到芳姨老家,車程只有兩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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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現在的已婚身份,應該是不便再去,果然一語成谶,成了沒娘家的人。
大伯住所豪氣如莊園,剛下車烏泱泱一群人便湧上來,場面熱鬧,宛如明星接機。
元燦霓多此一舉地幫商宇推輪椅,跟着他認識形形色色的面孔。
商宇被長輩關心最多就是身體問題:好點沒有,可以走了嗎,應該快可以了吧,一定可以好起來。
也不知道他跟自己簽署什麽協定,竟然沒發脾氣。
元燦霓問他最多的是“我也一起嗎”,從悄悄話演變成後來眼神示意。
待周圍無人時,商宇強調,“這也是你家,你就是一份子;我叫別人什麽,你就叫什麽;我能做什麽,你就能做什麽。——原來挺自來熟的一個人,怎麽突然束手束腳放不開。”
以前在芳姨老家,大人忙事,她便成了尹朝的跟屁蟲。尹朝要去祠堂祭祖,她也跟着,半路被尹家親戚攔停,說她不是尹家人,不用去。
元燦霓又是狡黠一笑,掩蓋心事,“以前過年只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就去逛逛花市廟會,沒見過那麽大的陣勢。”
這一刻才明白婚禮的重要性,沒有儀式,誰都不認識,仿佛誰都不認可。
商宇思忖片刻,說:“你爸家親戚應該也不少。”
元燦霓置若罔聞,忽然起身喊了一聲“媽”,吓他一激靈。
原來只是桂明姍走近。
看得出這個稱呼令她倍感欣慰,笑容滿面,跟公司業績取得重大突破似的,商宇也有同感。
元燦霓只望着桂明姍:“商宇的站立架放哪輛車,我去拿一下,他坐了幾個小時,該站一會。”
“……”
中途在服務站起來片刻,商宇倒也沒腰酸。
桂明姍說:“行李應該都搬到你們今晚住的房間了。”
大伯母笑:“就在你上次來住的那間房,我讓你們小侄女帶上去。搭車也累了,休息一下馬上開餐。”
等元燦霓推着商宇轉身,大伯母聊着天跟桂明姍走遠:“你這個兒媳真夠體貼,嘴巴還甜。”
桂明姍笑說:“他們兩個高中談過,感情是挺好。”
商宇扭頭明白看向她,等待一個态度或說法。
元燦霓再度裝傻充愣,朝蹦跶而來的小侄女“嘿”一聲,似全然忘記這位“高中談過”的丈夫。
休息的地方是小套房,浴室貼心安了扶手,跟家裏的一樣,當真賓至如歸。
約莫半個鐘後,商宇結束訓練,跟她乘電梯回到樓下客廳。
餐廳還沒叫開餐,他們給招呼到沙發坐。
商宇挪過去時,全場雖沒鴉雀無聲,氣氛悄然降落,衆人有意無意觀察。
如果坐輪椅上的是商奶奶,大家大概見怪不怪,那是人生必經的一環,誰也無法逃脫。但商宇太特別,正年輕力壯卻拘束在輪椅,天之驕子跌落神壇,任誰都不會視若無睹,或好奇,或恻隐,親者痛仇者快。
元燦霓推好輪椅,挨着商宇坐下。
話題不知怎地過渡的他們身上,長輩主要問工作,同輩或者後輩好奇感情經歷。
大伯母重複桂明姍之前的公開消息:“他們兩個高中談過,感情很好的。”
“是一起去了美國讀書吧?”
說話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微胖女人,淡妝不掩菜色,熬出兩抹黑眼圈。
元燦霓剛才沒見過,便看了商宇一眼。
她當然知道“一起去了美國讀書”那位是誰,只是意外別人一家人都清清楚楚。
商宇像只讀懂表層意味,介紹道:“我堂姐。”
“我不是——”
元燦霓想自個兒撇清,卻被打斷。
“姐,你記錯了,霓霓在首都讀的本科和研究生,這是要我罰跪榴蓮都跪不起啊。”
商宇半解釋半自嘲,磊落自如的态度惹得大家捧場一起樂呵。
商奶奶像自言自語,也像雙重否認:“以前讀書他可就帶過霓霓一個回家吃飯。”
堂姐爽快賠不是,“瞧我這記性,一孕傻三年,應該記混了。弟妹不要跟我一般見識啊,我就說你能進大公司,學歷一定很高,真厲害。”
元燦霓被架上高臺,不好再說什麽。
桂明姍又誇幾句她的專業在學校乃至全國都是第一,留美尴尬轉瞬即逝,氣氛重新活絡。
微妙卻在元燦霓心裏紮根。
她認識“一起去了美國讀書”那位,起初并非通過商宇,卻跟商宇脫不開關系。
上了宜中,開始寄宿生活,她才從室友口中得知,原來商宇跟初中時一樣風雲。
高二那批男生裏,長得好看的,成績沒有商宇的好看;成績比商宇好看的,又都是女生。
白映晗和姜婧就屬于後者。
年級前三,他們三個經常輪流坐莊。
姜婧人高馬大,又是絕情學霸,幾乎沒人敢明面造她的謠。
白映晗天生帶病,柔柔弱弱,我見猶憐,體育課都沒法上,又跟商宇同班,外人提其中一個時,必定會帶上另一個,老師也不例外。
“白映晗好像是商宇的女朋友。”
室友以一副資深馬仔的口吻說,她可是白映晗的初中學妹。
這是元燦霓聽到的第一條緋聞。
眼睛瞪得眼眶不夠用。
室友又問:“你跟商宇初中同校,他以前有沒有談過?”
元燦霓心說:嘿,商宇的女朋友就在你眼前。
可是相處兩年,商宇從未有任何親昵舉動,對外對內都沒肯定過她的女朋友身份,當年樹下的“表白”大概只當玩笑。
元燦霓享受他的照拂,目的達到,本來不太介懷身份。
這時才恍然,她一直獨占他的關懷,從未有失去的危機感,安全感讓她夜郎自大,以為他們會一直這般親密無間。
就像她跟媽媽相依為命多年,小學的某一天,熟人突然告訴她,媽媽談了男朋友,等他們有了新寶寶,就會不要她。
好一段時間,元燦霓對白映晗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跟室友對商宇一樣。
正好兩班的體育課時間重疊,她們便達成“交換指認”的密謀:她帶室友認商宇,室友帶她認白映晗。
集合點過卯,元燦霓便帶室友穿過田徑場,準備去籃球場看商宇。
足球場和跑道間鋪着“目”型下水道蓋板,有三四個陌生學姐圍蹲邊上一籌莫展,應該是東西掉下去了。
“怎麽辦啊,縫隙好窄,手伸不進去啊。”
“要不找兩個男生看能不能搬開石板?”
“要是挂着手機鏈就好了,找個鈎子勾上來。”
元燦霓探頭,交替看着下水道縫隙和自己的手腕,仗義心起,“我來試試。”
幾雙眼睛霎時仰視,其中單眼皮那雙尤為矚目,不知是它主宰了五官的清冷妍麗之感,還是五官中和了它天生慵懶的第一印象。
學姐們立刻豁開一道縫,讓她靠近,不掩擔憂。
“行的嗎,萬一手卡住怎麽辦?”
“要不還是叫男生吧。”
難道她還不如男生?
“可以。”
元燦霓來勁,看明手機位置,單膝跪下伸手去掏。
她的手是出了名的“鳳爪”,長且勁瘦,所以爬樹像猴子。
還差一點。
她便直接跪下,自然側頭,便撞見那張美人臉。逆着秋光,烏發成金絲,雙目戚戚,不知在擔心她還是手機。
元燦霓撇開眼,“摸到了……”
“你小心一點。”
美人別了一下鬓發,嗓音是與氣質一致的清婉。
果然在擔心她。
元燦霓心頭一暖,兩指夾起手機,确認穩妥,“我夾到了。”
拿物手勢比空手時寬了點,卡住了,元燦霓試了幾個角度無果,感覺手機快滑落,幹脆直接拉出。
手背擦出一片灼痛,她立刻掌心向上,遞出手機,誰也沒看見。
“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這手機就報廢了。”
美人笑靥如花,元燦霓快不好意思直視,兜起火辣辣的手:“嘿嘿,小意思。”
元燦霓和室友目送她們離開。
室友煞有介事揮手,“學姐再見。”
人已走遠,無人回首。
元燦霓心起微妙,“你的哪個學姐?”
室友激動:“就是傳說中的白映晗啊!”
元燦霓霎時凍僵,幾乎不用再确認是否機主,“白映晗不是上不了體育課嗎?”
室友說:“她可以散步啊!”
“……”
元燦霓的心好似被利爪撓一把,跟手背比不出哪邊更難受。
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妒火,醜陋而劇烈,以後每一次想起或見到白映晗,都在與之抗争,壓制它,熄滅它,以免自己被燒得面目全非。
手肘給碰了碰,元燦霓回過神。
一小罐甘草橄榄托到眼前,耳邊男人嗓音成熟低沉,有別于回憶裏的青春朝氣。
“你喜歡的,要不要?”
元燦霓掃了他一眼,确認這人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而不是往事裏遠去的少年。
橄榄入口回甘,并未能緩解彌留的苦澀。
商宇說:“你之前說在網上買不到一樣口味,這是大伯家的秘制配方,他靠這個發家。”
元燦霓笑道:“難怪這麽好吃。”
大伯母說:“你喜歡吃,以後有人回來,我讓多捎點帶過去。這個開胃,我女兒懷孕前期吃不下飯,就是靠我們家的甘草橄榄。”
衆人的眼光不自覺掠過元燦霓的肚子,琢磨商宇回國閃婚,是不是揣上了?
“等下可要多吃一碗飯,”商宇拐彎抹角打消衆人疑慮,“等天氣熱我多備點在冰箱,你可以帶去公司。”
懷孕話題堂姐最有發言權,旋即帶開話題。
元燦霓和商宇這一隅偶然形成一個隐形隔斷的小世界。
商宇低聲道:“怎麽走神了,在想什麽?”
元燦霓連吃兩個橄榄,欠身把罐子擱回茶幾,往紙巾吐了核包起,才不鹹不淡道:“就是好奇,跟你‘一起去了美國讀書’那位,結婚了沒有?”
商宇頓了下,随即淡笑,似乎早料到她的臺詞。
“不知道,回國就沒聯系了。”
“哦。”
那就是回國前還有聯系。
“怎麽突然好奇她?”
“你們提起,我就随便問問。”
元燦霓自讨沒趣,哼哼低語。
不方便玩手機,插不進懷孕話題,枯坐略顯煎熬。
手背忽然貼上一陣溫暖,沒有擦傷的劇痛,卻同樣令她措手不及。
元燦霓看也不看,不着痕跡挪開手,只當一個意外。
“手有點幹,幫我擦點護手霜。”
元燦霓轉頭,撞上人家挺真誠的眼神,好像真的只要一管護手霜。
“沒帶。”
“是嗎,我聞着挺香,把你手上的分一點給我。”
下一瞬,她無處可逃的手給撈起,十指相交,緊緊扣住,擱上他的大腿。
她的手指還支棱着,跟眼神一樣發直。
商宇另一邊手抹了一下,變成十指相扣。
掌心相印,花香滲到他手上;十指連心,溫暖注入她心裏。
堂姐忽然跟堂姐夫示意:“你看人家,多恩愛,就你……”
數道目光齊刷刷掃來,落在商宇和元燦霓交握的雙手上。
她以前嫉妒白映晗可以在流言裏和商宇并肩相依,收獲祝福或豔羨,她卻無名無姓。
她的期盼延遲數年成真,他們終于得到周圍的肯定,相握的手成為連接往事的橋梁,變相彌補了一部缺憾。
堂姐夫沒皮沒臉地笑:“我們剛結婚那時候也這樣啊,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誰還這麽肉麻。”
堂姐嗔怪一瞪,轉頭說:“弟啊,別學你姐夫啊!反面教材!”
元燦霓過了沉醉的高-潮,清醒幾分,看人家那才叫真的恩愛。
商宇用另一只手摸索一下她手背,笑道:“我們認識快13年,能走到今天,我挺知足了。”
他的真心實意比周圍的肯定更為珍貴,她也一直揣摩不透。
元燦霓既無法像年少時沒心沒肺,一味篤信他的話,也沒有閱人無數的老辣目光,辨別人家講真心話還是場面話。
好像暫時沒法清醒。
那就再迷失一會吧。
她悄悄用臂彎勾住他的,把他胳膊摟緊,連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