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憶裂開口子, 情緒傾瀉而出。
剛剛太過飄然,元燦霓仰視近在咫尺的臉,一遍遍撫摸确認并非幻覺。
她的反問不知算破罐破摔還是鼓足勇氣。
“你為什麽跟她分了手?”
“誰?”
如剛才的親密無間, 商宇從未讓第三人進入垂簾隔出的小世界, 一時迷糊。
外人又像一直存在,朦朦胧胧,屏風一般割裂彼此。
他詫然,“白映晗?”
滑落的淚珠如鑽石反光,卻比後者更為珍貴。
“你傻啊!”他哭不得,笑無能, 悲喜交織,五味雜陳, “我跟她從來沒談過, 哪來的分手!”
躺姿撐不起對峙的氣勢, 元燦霓反射性爬起坐着, 如擱淺的美人魚,随意往同側折疊雙腿。
氣焰随着視線高漲一截,她近乎控訴:“你明明和她約定一起去美國。”
“我沒有!”商宇喊冤, “我什麽時候跟她有過這種暧昧的約定?”
“你就是有!”
元燦霓隐隐來到痛苦的邊緣,如站在天臺欄杆, 一陣輕飄飄的夏風便能掀翻她。
“你還在天臺抱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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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宇怔了怔, 并非懷疑元燦霓,而是反思哪裏造成誤會。雙手虛扣, 肘搭輪椅扶手,他垂首苦思, 仍一籌莫展。
“給我一點時間回憶。”
元燦霓艱難啓齒, “你在、編借口嗎?”
商宇揚起臉, 直白望住她,不避不退,堅定而深刻:“一說到中學我想到的都是你,你讓我有幾個腦袋裝別人?”
元燦霓暫時收回将信将疑的目光,間或情不自禁偷瞥,矛盾至極。
“噢,高三成人禮?”
商宇舒出一口氣,瀕臨脫力一般無奈:“當時她快暈倒,我只是扶她一下。天還有點涼,她穿那麽少,能不暈嗎。”
聽他擲地有聲,元燦霓失重般眩暈,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可一字領的紗裙,優美的肩頸,握在赤|裸肩頭的手掌,畫面毫發畢現,清晰如昨。
商宇找到頭緒,繼續說:“‘一起去美國’的意思,是坐同一航班飛美國,對我來說跟在同一個教室上課沒區別。她想提早過去做手術,讓我改簽一起去。”
元燦霓的信念開始崩塌,艱難找到最後一個支點,勉強重拾自己的聲音,“可是……她明明長得像你妹妹……”
“長得像難道就一定要動心嗎?”
商宇梳理通順她的邏輯,将她摟過來,像挪近一尊金身,令她盤腿與他相對。
“我也不怕和你說真心話,即使可能會颠覆你一貫對我的看法。”
他視線微仰,拉過她的手背鄭重其事吻了吻。
“妹妹跟她生一樣的病,住同一間病房,一起做的手術,只有她成功了……如果換做是你,會怎麽樣面對這樣的一個病友?沒有羨慕甚至一點點無法自處的嫉妒嗎?”
元燦霓怔住,竟然在這一刻促狹地湧起靈魂共鳴之感。
“霓霓,我有……我承認我會嫉妒她。每一次面對她,我都很矛盾;她向我求助,我做不到視而不見,可偏偏又會想,為什麽幸運的不是妹妹?我知道這種想法很陰暗,毫無根據,她甚至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懂……”
元燦霓攬他入懷,拍撫他的後背,身體不由自主左右輕晃。
“我也曾經深深嫉妒她,就因為她有媽媽,而我沒有……”
商宇撫過她的眼角,抹去的淚珠似乎憑空轉移到他身上,視線随之模糊,幸好還剩最後一點自持,沒有全線崩潰。
“你還有我。”
“我以前覺得沒有……”元燦霓癟嘴,大顆珍珠滾落,商宇的擦拭歸于徒然,“你當年為什麽不表現得明顯一點?”
商宇破涕為笑,“我覺得我挺明顯了,Q.Q昵稱是你,‘霓霓的雲’——行吧,可惜你看不懂——當衆親的人也是你。那也是我的初吻啊!”
元燦霓一拳輕砸他的胸口,“你生日,喝了酒,又那麽多人起哄,我以為你是被迫的。”
商宇怕她砸疼似的,包着她的拳頭,胡亂地又搓又吻,“我跟你說過,從來沒有人能強迫我。”
旋即感慨萬千扯了扯唇角,“除了某個人。”
若不是商宇雙腿不便,元燦霓還真沒機會強迫他。
她一吐為快,“當時結婚,你是怎麽想的?”
商宇說:“跟你差不多,有點破罐破摔,試試還有沒可能,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不是嗎?”
是。
他們已經相當于絕交了八年,再壞也不過重複過去,老死不相往來。
元燦霓如驟雨初歇的樹,挨了命運重重的一腳,渾身戰栗,淚珠簌簌抖落。
“我一直以為你把我當妹妹……”
商宇湧起失而複得的欣慰,或者準确地說,敞開心扉的這一瞬,他才真真正正擁有她。
他的心意穿透模糊的視野,準确無誤地抵達她的心底。
“元燦霓,我有過真正的妹妹,知道怎麽區分妹妹和初戀。跟妹妹呆三分鐘就想吵架,見到初戀的第三秒只想親你。”
眼前的男人和少年的模樣重疊,在這一刻終于變成她的商宇,不再是臆想中的哥哥。
元燦霓親過,抱過,甚至跟他做過愛,忽然生出無法面對的淩亂,無力又毫無意義地打了他一拳,軟綿綿的像她的靈魂。
商宇吸了吸鼻子,笑容含着氤氲的淚意,“我和白映晗的關系還沒你和尹朝的好——只是類比——她畢業工作不敢一個人租房,想找我合租,我拒絕了。這些年就是看她身體不好,最多能幫就幫一把,沒有別的意思。以前從來沒特意提起,是因為覺得對你的喜歡一直沒有偏移,自認沒有過界,不想提無關緊要的人物,真的不知道讓你誤會那麽久,是我對不起你……”
元燦霓除了涕泗橫流便是牙關戰栗。
耗費那麽多年的時間與努力,已經接受他們曾經在一起的事實,如今發現真相令她更加痛苦難耐。
商宇不知第幾次幫她揩去眼淚,“以後有什麽心裏話,直接正面跟我說。如果得不到你的信任,這個丈夫我當得很失敗。”
元燦霓下意識搖頭。
她得承認,商宇的包容一直沒有變,甚至縱容她的無理取鬧。
他重複,“答應我行嗎?”
她點頭。
商宇稍稍松開,擺正她,直視她的眼睛。
“我們先來練習一下,你先說三項你不喜歡的事,我說三項我喜歡的事。”
元燦霓怔忪一瞬,早已習慣将心事悶在心底,爛壞也無妨,一年下來都不見能吐槽三次,竟然被要求一次性完成全年KPI。
商宇誘哄道:“總憋着心事對身體不好,我申請成為你的樹洞,可以嗎?”
猶豫片刻,她木然颔首,指尖抽了抽,跟捏劍訣似的。
“不喜歡、回元家。”
商宇認真颔首,“不想回元家就回我們自己家。”
她稍作停頓,又說:“不喜歡上班。”
他默了默,“我以為你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天天加班有熱情。”
元燦霓恹恹道:“只是剛好專業對口,工資高。”
商宇耐心問:“你想做什麽工作,服設?”
沒點頭,她只是輕輕一嘆,“我媽以前都送我去美術班,來宜市我爸就不給上了,技能早就退化,只能當一個愛好,做不了主業。”
商宇思忖片刻,“或者你有其他創業的想法?”
她忙搖頭,再慢一秒,商宇估計能幫她起草一個初創計劃。
商宇會支持她的一切願望,這種直覺前所未有的強烈,蛻化成他給予的安全感。
“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
還好他沒提出讓她當全職太太的馊主意。
“如果以後想法有變,随時跟我分享。”
商宇輕扣她的後腦勺,額頭與她相觸,撫摸她的頭發,像順着一只貓頭。
“嗯,輪到你了。”
“還差一條。”
“……”
兩雙眼睛距離很近,對視的一瞬,似乎能融化彼此。
他不吝吐露不為人知的心思,她再藏着掖着,只會顯得不夠坦誠與信任。
“……不喜歡你對別的女人那麽好。”
“我對別人的好只是基本禮貌,壓根不及對你的百分之一好,”商宇松快而笑,觸及她的嚴肅,旋即認真道,“我也一樣,不喜歡你跟其他男人那麽親近。”
“哪有……”
“練車那個是誰?”
萬萬沒想到商宇能伺機“清舊賬”,但元燦霓不心虛,便爽快道:“就一個剛好一起學車的同事。”
“希望如此。”
“……”
她微昂下巴,“到你了。”
商宇的條目是說三件喜歡的事。
“喜歡在家,喜歡上班,喜歡跟你在一起。”
他的敞快令她錯愕一瞬,“那麽快想好?”
商宇拉過她的手按在心口,平穩而有勁的心跳鼓動她的掌心。咚咚咚咚,宛如敲在她的耳膜。
“因為一直存在心裏面。”
元燦霓觸電般收手,還不太習慣他這般煽情。
她的羞赧和拒斥不難分辨,商宇不惱反笑,沒有強行拉扯,刮一下她鼻梁。
“剛才都不害羞,現在怎麽突然臉紅了。”
商宇苦心營造的氣氛收效快,元燦霓身心愉快,心門打開,不知不覺坦白:
“你從來沒說過……”
商宇從來沒有正面說過喜歡她。
“嗯?”
“……你說吧。”
她能感覺他的臺詞還未完結。
“以後我們約法三章,有話直說,吵架不留隔夜賬,更不許離家出走。”
元燦霓在最後一點猶疑。
“行嗎?”
商宇又抵了下她的額頭,探溫似的。
元燦霓撅嘴,“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次次說‘不行’。”
商宇莞爾,拉過她的左手,篤定如宣誓:“之前說的‘挂名而已,各玩各的’,我宣布作廢。”
低頭吻了吻無名指的戒印,商宇脫下自己尾指上的那一枚女戒,第二次給她套上無名指,比第一次少了一點拘謹,多了幾分自然的親昵。
但垂眸的一瞬,遺憾依舊掠過他的眼底。
元燦霓往燈光下擡手,似要與燈光遙遙對接信號。
鑽石耀眼,卻遜色于他的雙眸。
喃喃道:“還是戴在我的手上比較順眼。”
商宇望着元燦霓單純如昨的模樣,感覺并不陌生,結婚以來某個偶然的瞬間,也許他們心意早已重新相通,只不過壓抑着,含糊着,以致生出隔閡。
斷聯八年的後遺症無法完全消解,但已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顯形低點。
隐形的那部分,将長久停駐在商宇心底。
女戒戴尾指,就是預備随時能跟她和好如初。
可惜他無法完成再簡單不過的單膝下跪,向她正式求婚。
作者有話說:
離完結只差最後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