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塵盡2

這本是他們姬家的牽扯與紛争,而她這個無關之人偏偏被卷入其中,成為無足輕重、命若塵埃的棋子。

姬晝回京那個清夜裏上到花夜樓來,燭光旖旎下,他跟她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小宛,有一件事,我想我只能拜托你了。”

她很高興,高興自己終于能幫上他什麽。她沒有奢求過太多,只是希望他所願的,她可以幫他一點。

燭光融融宛若燒着了她臉頰,她伸手去将離得太近的那盞燭推開些,呼吸可聞的夜裏,偶爾有幾聲燭花噼啪的微響。

“你願意麽?”說完以後,他的目光輕輕地同她聚在一起,她不在乎他所言的那些富貴榮華,高鵬遠志,只是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我願意,那我們拉鈎好不好?”

他指尖的溫度傳到她的指尖,一半是溫暖一半是寒涼。

“做這件事,成敗一線,兇險萬分,小宛……,你要小心。”

那人的話驀地在耳邊回響,她心如擂鼓,不知是因為接下來的這件事太過重要,還是因為那句話裏他溫柔地喚了她的名字。

小宛,小宛。

她的耳邊仿佛回響着那樣溫柔的呼喚。

她應允他幫他扣拿下他的那位弟弟,公子溫瑜,那正是王後最寵愛的幼子,未來有極大概率繼任晉王,威脅到他的地位。而這位三公子,半年前一場雅會上目睹了她所跳的一支舞後,便對她情根深種。

她們做舞女的,不是最擅長玩弄別人的感情的麽?

若确能夠做成此事,今夜他們所籌劃的宮變,便有七成把握可以成事。

可惜王後早已洞察這些,她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臺下人早已不是一心戀慕她的公子溫瑜。至于是誰,那已經不重要。

紅燭燃燒得正熾烈,秋海棠還在夤夜裏垂睡。绮窗外是一貫燈火通明的永安街,绛都最知名的秦樓楚館花夜樓便坐落在此。窗半開,有夜風和着蕭瑟的葉響一并傳進這偌大空曠的房間。

她的手腕被毫不留情地折斷,斷腕之痛令她格外清醒地知道,她所做的久達三年的美夢終于在此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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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被人用她的劍格上她的脖頸時,她的心中已知她沒有替他做好這件事,那個男子的聲音響在耳邊:“小宛姑娘,你說,我拿着你去找公子晝,他會救你麽?”

她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她原本就只是一個靠着好顏色吃飯的舞女,如何可以肖想高高在上的儲君殿下娶她為妻,如今她落得這般下場,原是她咎由自取。

被一路挾持進了氣象莊嚴的大興宮中,她還是第一回 踏入這座久負盛名的王宮,鬥拱交錯,勾心鬥角,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與她曾經做過的夢裏別無二致。

可笑她竟然在得知他的身份後還做過那樣荒唐的夢,夢見他登臨高陛朝她伸手,娶她做了母儀晉國的王後,做他的妻子。她游覽過大興宮中每一處亭臺樓閣,駐足細賞過每一株奇花異草,指着一處庭院說那裏要是栽滿了海棠,春日一定很好看。她在夢裏覺得分外的高興。

今夜秋蟲在長長地鳴,夜風毫不留情地刮擦着她的臉頰,稍微一動脖頸就會碰上冰冷的劍刃,她害怕,僵硬着邁出每一步。

麟化殿巍峨矗立東方,殿前起四十九級漢白玉石階,她舉步向上時,步伐格外地沉重。即将見到他,為何她卻一丁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她想大約是因為此去乃是訣別。

殿內兵戈肅殺,她在一張張陌生的臉裏尋找他,目光定格在他的臉頰上時,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眼中閃爍着的歡喜。

是那樣歡喜,像是三更天秉燭照海棠時發現花未眠一般。

姬晝也在望她。可他目光十分平靜,平靜得宛若鈍口的鋼刀,那是殺人也不夠利落的兇器。

可惜無人會知曉她的歡喜,連同她的性命一樣,那都是王公貴族眼中,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她憎恨自己的沒用,不但幫不了他什麽,反而陷自己入了險境,被對方拿捏住,用以威脅他。

可她又如何不希冀?江山美人的抉擇,總是最動人的。她想活着的,生來已命若塵埃,怎麽會不想茍活存世。

史書中一字一字镌刻下的三無三問三駁,字字為真。

“懷蒼生而舍一人,非無義。”

話音落後是所有人久久的沉默。

而他忽然在所有人的沉默裏又嗤笑道:“所以,薄公子竟以為挾持了一個女子便能威脅到本宮?”

哪怕那個女子于他有救命之恩;哪怕他許過她會娶她為妻。

滿殿的燈火搖曳不休,她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一句話。

火光照亮了沉沉的夜色,郁雲迫切看着他,屬下們迫切看着他,連不知何時冷靜下來的晉王也在看着他。

他緊了緊手裏的劍:“這個世上,所有成大業者,勢必要放棄許多。”

他朝着薄公子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停在她三步開外的地方。

而那正好是一劍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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