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鸠鵲1

人在倒黴的時候,總會接連倒黴。小宛此時此刻就對尋音之前說去京郊大慈恩寺拜一拜的事情深以為然,可惜時光并不能倒流回去,她也無法臨時抱佛腳。

果然還是害怕什麽則來什麽,她在這巴掌大的客居裏轉悠了十來圈後,派出去的小機靈鬼覓秀就滿臉通紅地回來了。

少女的臉頰出現滿臉通紅時,最大可能往往是碰見自己的心上人,第二可能則是火氣上湧導致滿臉通紅。但小宛深知覓秀姑娘沒有什麽看得上眼的男子,那無疑,一定是遇見了令她火冒三丈的事。

她貼心地給覓秀姑娘倒了杯冷茶降降火,覓秀尚未覺察到她的動作,只深惡地皺着眉,喝下一大口冷茶,大約是唇舌得到滋潤,随後罵人的話倒豆子一樣倒出來:“奶奶的,……”

小宛撫了撫覓秀的背脊,寬慰她說:“都是小事,沒關系的。”

覓秀一雙秀麗的眸子瞪得渾圓,看向她:“姑娘,這叫什麽事,這怎麽能是小事?奶奶的,要不是我一個人實在是打不過她們,我……”

話音至此戛然,覓秀立即站直了驚呆了似的看着自家姑娘:“怎、怎麽能教姑娘給奴婢沏茶,奴婢……”

小宛可從未計較過這些,畢竟她也從來不夠格當什麽正經的主子。她打岔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覓秀癟癟嘴:“那些個人當真是仗勢欺人。姑娘不也是楊郡薄氏的表姑娘麽,姑娘出了彩,那楊郡薄氏難道還會少了風光麽?”

小宛心中卻似被鼓槌重重一敲,竟然和楊郡薄氏沾了邊?

她急于知道下文,所以看見覓秀因為罵人罵了半籮筐而舔了舔嘴唇時,她立即又給她倒了杯冷茶,弄得覓秀臉上更紅了,直擺手:“姑娘快折煞奴婢了。”

覓秀雖是個炮仗性子,潑辣有餘端莊不足,但待她一直頂好,小宛可從不覺得給她倒一杯茶有什麽大不了的。小宛笑了笑,嘆說:“我可是急着知道你探來的情報呢,你這丫頭偏還吊我胃口。”

覓秀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十八歲的年紀倒似八十歲的老翁,惹得一邊的尋音笑出聲來。

“姑娘,奴婢去了內務監打聽,那領事的大太監簡直欺人太甚,昨夜裏姑娘分明也是他做主迎了進來,今日竟然翻臉不認人了,說,說獻舞的姑娘分明是楊郡薄氏嫡支的大小姐薄雲钿,哪裏來的什麽表姑娘葉琬?——可真真是氣煞人也!”

喔,太可惡了。

小宛心裏淡淡地閃過這句話以後,竟然了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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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這般懶怠去應付的狀态不好,打起精神來又想了想,喔,簡直是太可惡了吧。

随之覺得有種奇妙的解脫感。

她倒是有個大膽的想法,既然貴人自家的侄女兒要去出這個風頭,她作甚要去找死呢?

但這個想法它之所以是個大膽的想法,乃是因為若她真的按照這想法想下去,怕是今冬的令藍花解藥就沒戲了——那才叫真的找死。

她緩緩落座,一面揉着自己發疼的小腹,一面被迫着去想想對策。薄家嫡支的大小姐,那是太後的親親侄女兒,太後大約舍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吧?

但她跟國君姬晝又八竿子打不着,除了今日的獻舞,哪裏有法子去攀上高枝?

坊間傳聞裏,姬晝是一位清心寡欲的君主,據绛都街頭花邊小報上說,曾有媲美褒姒的宮女自薦枕席,晉君姬晝對她諄諄教誨,教誨得那宮女泣涕漣漣,表示以後永不再犯。

至于教誨的方式麽,私下裏他們說是叫她一月裏抄了八萬遍《論語》。

小宛想一想這八萬遍《論語》就膽寒,搖了搖頭,想着自薦枕席真是下下之策,萬不得已也萬不能選這路子。

她托着腮想了半天,終于磨磨蹭蹭地想起自己怕是只能去尋貴人了。

貴人正是這當今的薄太後。

她對貴人一向是又恨又怕的,恨自然是恨她怎麽能夠叫自己服毒,從此自己就受她的驅使;怕也是怕的,她從來猜不透貴人那雙眼睛裏藏匿着什麽心思。

距離獻舞的時間顯然所剩無幾,她得快些去找貴人替她做主。

……

慈寧宮的外表有些老氣,坊間傳聞裏,姬晝不僅是一位清心寡欲的君主,還是一位勤儉節約的君主。

那個八卦之源的街頭小報也說了,慈寧宮在三年前太後入主的時候,一次下大雨,太後的卧房裏竟然漏水。太後勃然大怒,責令司修繕營建的官員要火速修葺,沒成想那官員上折子要錢的時候被姬晝批示再議。

也不知道姬晝跟太後到底說了什麽,太後倒沒再鬧此事,只是不得不放棄寬闊有餘而屋頂漏水的正殿,睡去了偏殿。

聰明人都說是太後以身作則,為天下之表率,此舉令三年之內朝廷權貴不得大興土木,斥資揮霍;笨人才說是這位晉君把晉國的財政牢牢握在手裏,一絲半點也不會漏給太後的。

太後不喜歡姬晝,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連她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都知道呢。

她還知道太後要謀姬晝的王位。

她立在階下等候那位貴氣逼人的侍女進去通傳的時候,覺得自己跟這巍峨的大興宮實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連一個侍女的姿儀都絲毫挑不出毛病來,她卻局促得有些站立不安了。

老半晌後,她方見那位綠衣侍女歉意笑着說:“姑娘,太後娘娘身子不适,姑娘請回吧。”

小宛想過一千種太後要責罵她不長進沒用的話,卻沒料到太後直接就不見她了,她呆了呆,問那位侍女:“姑姑有說是葉琬求見麽?”

她顯然不信這個節骨眼上,太後會讓她精心培養的自己自生自滅。

綠衣侍女仍是那副端莊可親的模樣,微笑說:“奴婢确是說了的,只是太後今日實在不便見客,太後連海光盛宴都推了不去。姑娘若當真有要事求見,不若明日再來?”

小宛內心波動了一陣,今日不得獻舞,明日她還能名正言順地蹲在宮裏麽?

答案毋庸置疑。

她在轉過身時撅了噘嘴,心裏想難不成真的要自生自滅了麽?

她擡腳踢走宮道上一塊小石子兒,小石子兒劃了個不太完美的抛物線跌下來。

覓秀在後頭絮絮叨叨:“姑娘,太後這般可怎麽好啊?”

小宛打了個哈欠,擡手遮掩了一下:“哎呀,這可怎麽辦啊。”

覓秀心裏覺得自家姑娘好像是一種神奇的矛盾體,一面求生欲是那樣強烈,一面又對計較活着的這些俗事是那樣懶怠。

姑娘給她以一種為活着而活着的感覺,她總覺得姑娘活着歸活着,就是沒什麽盼頭。

好比她自己的盼頭就是姑娘平步青雲,她跟着沾光,得叫先前那內務監的大太監看見她就巴結她而她還愛答不理的才好呢。

尋音的盼頭她也知道一二,尋音一直夢寐以求的就是日後嫁一個英俊的郎君,她也盼着姑娘飛黃騰達,以後給她分配一個優良級別的對象。

章姑姑的盼頭是帶出一個一舞動天下的徒弟,從此收束脩收到手軟,桃李遍天下,一提到海光盛宴上獻舞者的天人之姿,就能夠提到她有一位師父。

諸如此般,不勝枚舉;但覓秀始終覺得姑娘活着是壓根沒盼頭的,頗有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感覺。姑娘唯一的期望大約就是能活着了。

尋音此時也是着急:“姑娘,不如咱們去前頭尋董大夫吧?都說董大夫不畏強權,剛正不阿……”

小宛內心淡淡地又波動了一下,若董大人能剛正不阿,他那纨绔兒子首當其沖就該掉腦袋以示衆。小宛不忍打破尋音對朝廷官員的美好幻想,溫柔地笑了笑:“大約董大夫正忙着,咱們為這樣的事去叫董大夫為難,到底不好。”

楊郡薄氏的嫡支大小姐可是姓薄,她到底是姓葉,董大夫摸爬滾打如此些年,站誰那邊簡直不言而喻。

想了這麽多,小宛不得不又打了個哈欠,拿手掩了掩,倦怠道:“昨夜裏實在睡得太少,這會兒太困了,我們回去睡個覺,到黃昏時分盛宴結束,咱們就回谧園去。”

覓秀對姑娘做出的決定表示了強烈的不滿,尋音默默加了個一。

小宛眼眸微微睜大:“你們不困麽?”

覓秀覺得姑娘心寬得已經過了頭了。

小宛想了想,又說:“的确,難得來大興宮,總要四處逛一逛才不枉費,怎麽可以睡覺。”但她說此話的同時,打了第三個哈欠,看得尋音也犯了困。

小宛最終以一比二的劣勢不得不答應覓秀去尋董大夫替她做主。覓秀認為,獻舞人選一定是要經過層層手續審批的,而陛下說不準也知道原本的人選,薄小姐鸠占鵲巢最是可惡,董大夫如若真的要縱容薄大小姐,那他也是犯下欺君之罪。

姑娘對她的說辭點了點頭後,抑制不住地側過身打了第四個哈欠。

覓秀看得直搖頭。

小宛是被覓秀給拖去見董大人的,而這時候,距離獻舞上場只不到半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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