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懷抱2

薄慎之瞧見姬晝變了臉色,又将頭低了一分,好似姬晝此時是強搶民女,且還是搶了他們家定好的媳婦兒,表現得格外委屈巴巴。

其餘幾個識相點的大臣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只恨不能變成那顆楊柳樹的柳葉兒飄走才好,他們這位素有溫潤賢明之聲名的君主一般是不變臉的,變了臉的時候,那簡直是雷霆将至,大雨傾盆啊。

他們俨然把姬晝給排除在了“自家人”這個圈子裏頭,俗稱圈外人。

他們全都低着頭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圈外人姬晝也就懶得做些微表情叫他們心底惶恐,所以此時只是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底下的大臣,忽然看見了知制诰楚大人,想着心中盤桓許久的謀劃正好借此機會宣之于口。

良久的沉默裏,雨還在潺潺地下着,他淡淡一笑道:“孤今日宴中還欠薄家表妹一樁婚事,想必配平昌侯并無不可。楚愛卿,一會兒下去拟诏賜婚吧。”

被點了名的知制诰楚大人立即出列領命稱是,他可沒想到這國朝大慶三日的時候,他居然還要工作,嗚嗚嗚。

其他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抽冷氣的原因不外乎是,沒想到姬晝還是不肯娶薄雲钿。

別人不知道,可薄大小姐,那真是晉國的香饽饽,只要是個男的,大約就沒有不想娶的。為着她那舉世難覓的美貌,也為着她那卓爾不凡的家世。

可他們今日午時參宴,誰也沒想到會是薄雲钿出來獻舞,在場所有适齡男青年的心幾乎随着她上場的鼓點,咚一聲就嘩啦啦的碎上一片,一大片。

他們起初是失望的,誰不知道晉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海光盛宴上,凡獻舞者,入大興宮。他們是沒那個福氣了。

但王座之上,陛下卻不動聲色,沒有絲毫歡快的神色可言,更沒有一星半點要冊封的意思。

在薄大小姐一曲舞畢、含羞帶媚地看着他的時候,他溫和地點點頭,說:“跳得不錯,賞。”

賞,賞了什麽呢?

衆所周知晉王勤儉,所以他賞了一盆禦花園新開的金盞菊。

所有人看着一位侍者捧出來一盆金盞菊,走上高臺,遞給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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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每日打此菊身旁經過,一直沒有開花。今日薄小姐獻舞一曲,它竟競相開放,足見薄小姐與之有緣。”

沒了。

大概薄小姐鼻子快要氣歪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不得不在衆人注視下接了菊花來,因為是連花帶盆一塊兒給她的她還不得不騰出雙手來,動作一時失了優雅可言。

一位齊國的小郡主忽然笑着說:“晉王陛下,一盞菊花固然是好,可薄小姐獻上這樣好看的一曲舞,陛下也該賜些更好的東西呢。”

起初吧,他們不知道這個貌美的小郡主是個什麽意思。

他們的陛下笑着看向那位小郡主:“郡主有何高見?”

小郡主說:“陛下應該替薄小姐尋一樁金玉良緣才是。”

大家的心又提起來了。

姬晝說:“郡主所言有理,孤既然也算是薄小姐的兄長,自然該費心些了。”

于此,中午那會兒姬晝就欠了薄雲钿一樁婚事,自然,這婚事裏是不包括他自己的。畢竟他自己都以兄長自居,衆人感嘆着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而男青年們紛紛低頭把自己剛剛碎一地的心重新撿了起來修補修補,預備為這位大小姐奉上自己最赤誠的真心。

但他們現在忽然悟出來了一點,那位小郡主怕不是陛下故意找來的托兒吧?

且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小宛也随大流地抽了口冷氣。

她不是為薄雲钿可惜,而是她原本藏在心尖尖上的那一抹淡淡的歡喜,忽然碎掉了。

平昌侯就是她心頭的歡喜。

她想,她剛醒來的時候,日子也算是有盼頭的。盼着他來看望她,陪着她,哪怕只是一小會兒,也很好,值得她眼巴巴地站在門邊上等一天。

後來貴人不許他與她相見,她的盼頭就沒了,屈指算來,将近三個整年。

權勢滔天的人就可以随便決定旁人一生的命運,這世上,本無什麽公平可言。

她心裏郁郁,又把頭縮回朱紅披風的兜帽裏不出來了。

“你在幹什麽,當縮頭烏龜?”

她呆了一呆,她剛剛是出現了幻覺嗎,這能是一位“謙謙君子”說出來的話嗎?

“我,我沒有。”她小聲說。

“嗯,平昌侯現下是有婦之夫了,他也不必再惦記你。”

這兩句話姬晝都是低聲跟她說的,在旁人聽來,有一兩個字音落進他們的耳朵,不約而同地覺得陛下的話未免太……那個詞叫什麽來着?

暧昧不明?

他們仿佛得知了什麽了不得的大新聞,此時哪裏還蹲得住,只想趕緊離開此地然後奔走相告——陛下這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居然會動心?

姬晝懷抱裏的女子根本沒露正臉,他們也無暇去想一向是眼力勁兒極好、看得清五十步開外同僚手裏捏的銅錢面額的薄五公子到底是怎麽認出來那是他的表妹的。

但大夥兒轉念又想,眼力勁兒極好的人跟他們這群近視的能一樣嗎?自然是不一樣的,所以人家能認出來那是毫不稀奇。

過後,姬晝抱着神秘女子穿過禦花園的事如同長了翅膀一樣一下子飛往了所有人的耳朵裏,也不論他們到底想不想聽。

但妙齡女子們是不太想聽到的。

海光盛宴上晉君姬晝被齊國和昭國的幾位王公逮着灌酒,但不勝酒力,借此離席出去吹了吹風。

哪曉得半路遇雨,在閱荷亭中避雨,卻偶遇了一名秋睡的女子。

有人說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這等風月閑事一定是編出來的。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姑娘的遠方表哥薄五公子此時就會跳出來說,“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表妹一個人在宮裏會丢……沒想到,她被陛下撿走了,嗚嗚嗚,她本來是姑母要給我們家小表弟說的媳婦兒哇!”

姬晝作為一個端成守禮的“君子”,破壞了人家平昌侯差點能和葉姑娘成的婚事,得了坊間許多罵名。

但另一方面他給弟弟找補了一門看起來更不錯的親事,罵他的那些人紛紛調轉矛頭大誇特誇這就是賢君風範。

但到目前,小宛可還看不出這人有絲毫“賢”字可言。

佐證傳言的還有宮婢的口耳相傳,說是有宮婢在慈寧宮伺候,慈寧宮那天下大雨又又又漏水了,不得不派人去找正好進宮參宴的薄家父子支持一下修繕費用,卻不預在路上“撞見了”陛下懷抱着一位姑娘。

姑娘手裏撐了一柄二十四骨湘妃竹油紙傘,二人緩緩行過洵水支流上的踏月廊橋。

微風把姑娘的面紗吹開了,小宮女瞧見了一張絕色的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一雙眼裏像開盡了三春的嫣紅姹紫,——是那樣明媚而燦爛。

她是那個瞬間明白陛下為什麽不要她們太後娘娘宮裏正坐着號啕大哭的薄小姐的了。

冊封的旨意當天夜裏就下達各府衙,冊封葉琬為如夫人,賜封號“凝光”。

凝光二字,小宛揣度了許久,三更天躺在客居裏輾轉反側,終于悟出來這兩個字出自哪裏。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這本是她們習劍舞的女子,都希冀得到的評價。

——

天橋底下的說書業大火了一把,說書的那個胡子拉碴的老頭捏着下巴閉着眼,搖頭晃腦就開始瞎說:“別的不敢說,但這姑娘——”

他拉長了聲調,拍了拍胸脯,“老頭子我敢打包票,絕對和當年的小宛姑娘長得有幾分相似。”

此話一出,不知怎麽的,也似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各處。

绛都知名纨绔董六公子,各大秦樓楚館的資深氪金玩家,翹着二郎腿聽着老頭瞎掰的時候,心裏的确閃過了那個紅衣姑娘被紅紗遮着的面容。

人是有好奇心的,他這好奇心迅速激起升華,下決心要為說書業做出一點貢獻,他倒要瞧瞧那個姑娘是不是跟三年前死去的京城第一美人葉小宛長得相像。

董六公子“身先士卒”、舍身取“義”之壯舉令他的諸多狐朋狗友潸然淚下,紛紛表示一定要和他同進退,故而紛紛懇求自家老爹想法子進宮瞅一眼。

但董大夫也很沒有辦法,冊封的旨意下來是下來了,可正式的禮還遠着呢,據可靠消息稱,是凝光夫人的腿傷了筋骨;據不可靠消息稱,夫人的小日子來了,陛下想洞房花燭夜能洞房,就不能着急冊封禮。

董大夫這下真的是手舞足蹈了,章姑姑她們也是感慨熬出了頭,谧園上下一片歡欣,仿佛雞犬升天。

只董大夫心底還是有一絲疑慮,為何陛下會在薄大小姐舞畢後還要單獨問他真正的獻舞之人是誰,陛下仿佛當時并未追究薄小姐。

這并不像陛下的個性。

九月十五,董六公子摩拳擦掌。

九月十六,董六公子摩拳擦掌。

九月十七,同上。

……日子一晃就到了九月二十,董六公子摩拳擦掌得快要起泡了,自家老爹終于傳出消息說宮中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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