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冊封宴

董六公子低眉順眼地跟着父親站在席位一側,等候國君與夫人大駕。奈何他是權臣的兒子,哪怕很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要知道他周圍不是勳爵就是新貴,他這個纨绔在裏面簡直鶴立雞群。他覺察到對面席位跟前似有兩道目光瞟過來,他立即把背脊挺直了些,悄悄看了回去。

哪知道對面人壓根沒有看他。

他想了想,對面那位怎麽可能看他?這晉國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正是雲昌宮家新任的家主,世家裏獨一份兒的庶子上位。

董六撇撇嘴,這位家主可替全天下的庶子庶女掙足了臉面,連他的那個寶貝妹妹都能以庶女的出身,國君親筆特賜出席海光盛宴。這是何等的體面,讓所有庶子女們紛紛以這對兄妹為自己畢生的榜樣。

董六心裏不忿,畢竟他都沒有資格出席呢。

要說這場冊封禮宴距離海光盛宴雖然那樣近,但近自然有近的好處,比如遠道而來的貴客們還沒走,比如桌椅板凳不必重新擺放就可以繼續用,再比如還能夠趁着招聘的舞伎們沒走,叫她們再表演一回,省了一大筆錢,這條令國君很滿意。

是以,兩次宴會的規格是差不多的,這主要還是得益于姬晝的循環利用綠色環保的理念,還有董大夫與他的上司一脈相承的勤儉節約。

董六覺得自家爹爹事主真的沒有話說,先王喜奢侈,老爹就極盡奢侈之工事;新王性勤儉,老爹就極盡所能開源節流。

他不升官誰升官?

這時,雅樂響起,國君與新夫人相攜踏入禮光殿,衆人行禮。

董六公子一面是緊張得無可複加,一面如小貓在抓心撓肺,恨不得自己視力變得跟薄五公子一樣好,遠遠兒地看一眼凝光夫人的容貌。

他迫不及待地去偷瞄。

他的目光緩慢地上擡,眼簾裏出現一抹搖曳明麗的紅,再是一幅翩然輕盈的水紅薄紗,接着是雪白的鶴氅,他盯着鶴氅看了看,認得出那匹鶴氅毫無瑕疵,純白發亮,有價無市,一看就知道是王宮裏陳年的寶貝了。

他光顧着看鶴氅,人已經走了好幾步,他目光追上去,驟然見到一張臉的時候,他的嘴巴張成了個圈兒,幾乎合不起來。

那就是凝光夫人?

Advertisement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天下美人的敏感程度,也只他能拍着胸脯說但凡是他見過的美人,第二次見面一定能認得出。

——而這位夫人,與三年前名動绛都的小宛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這董六公子一拍板的事兒,還能有假麽?他說一模一樣,還能不一樣麽?自然不能,這就是氪金大佬在行業裏的權威。後來宴會結束,流言迅速地傳了出去,衆所周知,這位橫空出世的凝光夫人與三年前花夜樓的小宛姑娘長得一模一樣。

什麽是一模一樣?

後來有人在天橋底下問那個說書老頭,老頭說,就是都有兩個嘴巴一個眼睛,被人扔了好些臭雞蛋。

卻說董六還在震驚,莫非三年前的傳言是真的?他們晉王陛下三年前死去了的心上人,就是小宛姑娘?

董六心中的震驚讓他保持着這個姿勢,直到姬晝意識到這個纨绔呆愣愣的目光一直追着小宛,然後朝董大夫的方向微微蹙眉,董六的老爹心領神會恨恨敲了他一個爆栗後才勉強結束。

小宛沒想到禮光殿的內殿是這樣的景象,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大的排場。

這裏的大,已超越了她語言所能夠描述的了,賓客如雲,高朋滿座,殿內竟還是有空曠之感。

隔着幾尺距離便點一座燭山,照得殿內亮如白晝,燈火輝煌。

她微微一嘆。

她的腿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但是偶爾走路還是會莫名其妙膝蓋一彎,這直接導致今日的冊封禮上,姬晝一直肅着臉皺着眉盯着那個禮官,進而叫禮官內心惶恐得主動提出把所有的跪着改成站着,後頭又加了兩個機靈的小丫頭攙扶。

而此時一路行來,自然是有姬晝挽着她的胳膊。

此處遠離群臣,她的嘆息只有離她最近的姬晝聽見了,他淺淺地笑了一下,“怎麽又嘆氣?成親的日子,你我都該歡喜些,才是好兆頭。”

她擡起眼去看着姬晝,他漆黑的眼睛宛若深不見底的潭,他想讓人覺得他在笑的時候,那麽眉梢眼角就都是笑意。

她老實說:“古人說‘何不秉燭游’,我以前覺得,夜深應當睡覺,何必秉燭夜游,但剛剛看見燭樹燈山,忽然覺得若有這樣的光明,夜以繼日未嘗不可。”

君王的王座面南而設,位在九級玉階高處,可以俯覽群臣。她沾了他的光,也能俯覽群臣。

說話之間他們倆已經步上王座,跪坐席上,姬晝點了點頭,道:“夜以繼日,有時,日以繼夜。”

這句話看似沒什麽深意,小宛也暫時沒明白是個什麽意思。

貴客們自然要踩點來,以表示自己身份之尊貴。此時的貴客席幾乎空着大半,其實這也是五天前海光盛宴的現象。

但小宛可不知道裏面的彎彎繞繞,看着下方最尊的一處席位,偏頭輕輕地“咦”了一聲。

姬晝聞聲側頭看向她,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拿手撥了撥并沒有亂的額發,裝作沒有很緊張的模樣,問:“陛下,為何那裏是空着的?”

她以自己來揣度旁人,只覺得若有機會赴這樣高規格的飲宴,她怕是要提前三個時辰過來,吃吃喝喝好再說。

姬晝微眯起眼,目光也投向空座的那裏,淡淡說:“那是天子使臣的座位。天下以天子為尊,所以,天子的使臣往往自視尊貴,不肯自降身份。”

他的聲音雖然如一貫的清雅,又含着些許的笑意,但小宛直覺他說這話的時候并未很高興。

如今天下七國并立,天子式微,晉國雖失去百年前的繁榮光景,卻比式微的夏王室要好得多,天子使者此番前來屢次不敬,姬晝表面固然禮數周到滴水不漏,但心裏終歸有所不滿。

他的目光略掃過王公席位,卻見燕國使者早早到列,略停留了片刻。

燕國國君同他一般年紀輕輕,卻早已立下不世之功業,有赫赫戰功傍身。

燕國鐵蹄所到之處無往不勝,姬晝一直以來都希冀可以從中學習一二。燕國的态度顯然讓他心裏的不滿緩和了許多。

他心裏還在盤桓國家之事,耳邊冷不丁響起少女的清甜的聲音。

“請問……這個是什麽?”她的纖細白淨的手指拈起一顆果子,期盼地望着旁邊垂手站着的侍女。

侍女答道:“回夫人,這是西域葡萄。”

“西域葡萄……”她一面小聲念着,一面低着頭,小心地剝去葡萄的皮兒,輕輕把皮兒放在案上擺放的白瓷盤裏。

他瞥了一眼,覺得她剝葡萄皮兒實在費了工夫,剝得這麽完整,正好上下兩個半圓。

他看得眼角一抽。

她捏着好不容易剝出來的晶瑩剔透的果肉,張了嘴正要咬下去,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轉過頭來看向他,把她辛苦剝了半晌的葡萄遞過來。

她的眼睛裏含着某種熱切與期盼,像在等他誇誇一樣。

小宛是秉持着自己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信念,給了自己這榮華富貴的正是她身旁的這位,她如何能不巴結着點,殷勤着點?

她得致力于當一個合格的寵妃,雖然太後跟她談的時候說的是妖妃來着。

她心中寵妃與妖妃完全對等,此時還絲毫沒有意識到二者有着地覆天翻的差別。

寵當然是被動地受寵,妖卻顯然是主動地禍害。

等她意識到這其間一字之差千差萬別的時候,不知是否為時已晚。

她望着姬晝,看見他的臉,心裏再三感慨,若是三年前救她的人是姬晝,她一定願意為着他的容貌就免費為他打工,而不是像太後一樣,先動之以情,再誘之以利,最後脅之以毒,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淪為太後手裏的打工人。

話說秀色可餐大約就是這樣吧,指老板用自己的好顏色換得打工人們精神上吃飽喝足從而起來幹活。

姬晝并不知道小宛內心彎彎繞繞。

小宛見他的眼睛因為映着燭樹與燈山而染上星星點點的明光,顯得尤其地動人。

他緩緩朝着她傾身,小宛吓得就要往後一躲,但手還在直挺挺地伸着,她就瞧見,姬晝低着頭就着她的手咬走了她的葡萄。

“不小心”之下,他的唇接觸到了她的手指,她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葡萄應聲滾落。

他的眼睫微微地顫動,像被風驚着的蝶翼,他掀起眼簾看她,微微一笑:“抱歉。孤賠你一個罷?”

小宛感覺指尖發燙,心想他可真會占便宜。

姬晝則是覺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近距離看的時候,她的手指白白淨淨的,沒有跟其他姑娘似的染些寇丹,幹淨得像……像出水的蓮。

這一幕落在了某些人眼裏,自然是無比的不暢快了。

正此時,侍者通傳,天子使者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