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子使臣

小宛極目去看從殿門口走進來的天子使者。至于為什麽需要極目,前面已經說過,這內殿實在是太大了。對她而言,這些權貴離她實在太遠,看得見都摸不着。

她伸長脖子倒想瞧瞧那個使者是不是有什麽三頭六臂,頗有點鄉下人進城的感覺。她想,天子的使臣,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比如腿比人家長,或者腦袋比人家大。

她看得專注,在場的人看得卻顯然沒有她那麽專注,個別沒有姬晝那樣裝一裝,甚至是明面上就顯得不屑,比如薄家那位眼比天高的大小姐,又比如燕國派來的那位使者。

後者不屑情有可原,畢竟燕國可以在七國裏橫着走;但前者也如這般做派就毫無道理了,饒是鈞武侯拿自以為淩厲的眼風掃了他女兒好幾回,薄雲钿也絲毫沒有理會。

薄雲钿方才目光一直瞟向王座之上,她瞧見那個她最最不屑的、據說沾她家光才有機會獻舞但根本沒有獻舞卻還是搶走了陛下的表姑娘,居然和陛下如此親昵,氣不打一處來,只想找人洩一洩火氣,再一看這踩着點來的夏王室的使臣,人選就找到了。

在看着那位着朱錦簪帶飄飛的使臣趾高氣昂地邁着官步行進殿中的時候,小宛手裏沒有閑着,還在剝葡萄。

剝好一顆,她就放到左邊的白瓷盤裏,皮兒放到右邊的白瓷盤裏,端的是整整齊齊,看得一邊的姬晝略帶詫異,心想她在剝葡萄一道上頗有天賦;他又想,不知道剝橘子上有沒有天賦,于是悄悄揀了個小橘子換走下一顆葡萄。

她似乎毫無發覺,就那麽繼續拈起來開始剝,依然把橘子皮剝成兩個半圓,整整齊齊疊在一起。

她全神貫注地看着那個使臣,左看,他沒有三頭六臂;右看,也沒有什麽特別長的腿,或者特別大的腦袋瓜子;上看,頭發顯得有點稀疏了;下看,身材也比較短小。

他的懷中抱着一塊玉璧。

她總感覺這個使臣長得有點磕碜,尤其是距離愈來愈近之後,那兩撇小胡子特別顯得他磕碜。

她心想,如果可以,她以後能讓姬晝不要蓄須嗎?

想着想着搖了搖頭,大約是活不到那個時候的了。

清醒知道自己使命的她也很看得開,珍惜當下就好了,以後的路以後再說。她心裏感慨一下,手伸到左邊的白瓷盤裏,預備撿一粒葡萄嘗一嘗——她剝到現在還沒嘗呢。

這葡萄怎麽是橘子味的?

此時,有司引賓已到玉階之下,雅樂奏起,使臣朝着他們二人行禮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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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禮實在是複雜,小宛此前也從來沒有練習過,只是一臉懵地被姬晝拉起了左手,下了一級臺階,面使臣而立。

國君行揖禮,是為表對賓客的尊重,小宛當然就懵裏懵外地行了一揖。她眼角餘光去瞥姬晝,只見他動作優雅,行雲流水似的,端直好看。她心裏感嘆,也不知自己有沒有給他丢人。

接着有禮官贊唱什麽什麽,小宛也完全聽不明白,卻瞧見姬晝的目光始終含笑望着階下使臣。她猜測,大約是使臣也該向他們二人行禮了才對。

別的沒聽懂,一個“拜”字她卻聽得明白,卻只見使臣極其敷衍地躬了躬身,将懷中玉璧單手遞予禮官。

小宛就是再不明白,也知道單手是很不禮貌的。

她鼓了鼓腮,天子的使者怎麽這樣不懂禮數。

在場的人怎麽會不知緣由,那位夏天子已經是垂暮之年,奈何權力架空,但最近卻有風聲傳出,趙王要舉古時尊王攘夷之大旗,天子無比激動,而素來與趙國不睦的晉國,自然是要被天子冷待一番,以向趙國表誠心了。

堂堂天子做到這個地步,須向臣下示好,着實令人唏噓。

回到席上時,她正要跪坐下,膝蓋猝不及防地一彎,差點給她頭磕上案幾,那可是青玉質地的案幾啊。幸好她用手撐了一把。

她後怕地摸了摸自己還沒磕到的腦袋,下一刻整個人就被固進一個清和溫暖的懷抱。

那邊薄大小姐眼珠子快要瞪了出來,大庭廣衆之下,那女人竟然直接歪倒在陛下懷中?這是什麽人啊!這是正經女人能做的麽?

小宛從未拿什麽正經女人标榜過自己,若是她還能記得過去,說不準還要怼薄雲钿一句:我本就不是大家閨秀。

只小宛還不記得以往,所以她很害羞,她并不确定姬晝到底是為了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現得很不像傳聞中的那位謙謙君子,難不成他對她當真一見傾心,從此就忘記了他自小讀的聖賢書了?

小宛自認這個概率為零。

小宛象征性地掙了掙,沒有掙開,姬晝清雅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你的腿還沒大好,跪坐久了不利養傷,你靠過來些。”

小宛有些躊躇:“會不會有傷風化啊?”

她此時瞧不見他的神色,自然無從知曉姬晝面色有些晦暗莫名,他頓了頓,說:“你是我的夫人,這沒有什麽,他們也不會亂說。”

她心安理得許多,這樣說,她靠着就安心很多了。姬晝仍然是跪坐着的姿勢,她的兩條腿卻擺放得比較恣意了,身子完全就倚靠在了他的胸膛,能感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但,她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失望,因為她感到他的心跳沒有一拍遲疑,像從未因她的靠近而錯亂。

她暗暗鄙視了自己一番,自己竟然還因為這個男人好幾次面紅心跳呢。

姬晝很順手地拈起一顆她方才剝好的葡萄塞到她嘴裏,在她半懵着咬走葡萄後,又很順手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剛剛怎麽氣鼓鼓的?”

他的目光慧黠掃過群臣,那個幾乎讓人不得不注意的薄大小姐的目光簡直要噴火。他暫時還沒處理她,只是時機未到。

他懷疑她一定是看見了薄雲钿,才這樣氣鼓鼓的,他便想借此來哄一哄她,哄得她愈發相信他才是。

小宛把葡萄咽下去後,還要伸手去拿,就被問及這個問題,紅了臉,低聲說:“我見那位天子使者對陛下不敬,只是覺得有些憤憤不平。”

這回倒是姬晝愣了愣,他實在想問,你有沒有看見薄大小姐的目光;但見她如此,估摸着也是真的沒看見。

她是個心寬的,也不知道母後是從哪裏找來的。

姬晝伸手替她拿了第二顆葡萄,她接過來時還低聲說了句“謝謝”,他低頭望着懷中的女子,低垂的眼眸上細密纖長的睫毛微微翹起,異常精致。他喉頭一幹,方要探身去取案上擺着的酒,就聞空寂的殿堂上一道極其清晰的嗤笑。

“呵。”

其時諸多貴客全都到場,該行的禮數也大抵快要行完,正輪到了齊國那位小郡主上前行禮,那邊貴客席上之尊、天子使臣諸全忽然嗤笑,惹得所有人側目。

姬晝探身取酒的動作因他的話稍稍停頓,他偏了偏頭,目光看向天子的使臣,似在詢問諸全為何忽然發笑。

而早已滿肚子火氣的薄小姐自然是曉得使者為何而笑。

她揚了揚眉,高聲道:“使臣閣下,如此肅穆莊嚴之場景,閣下為何嗤笑,如此不識禮數?這便是天子使者之威儀不成?”

這話說得可謂毫無禮數,鋒芒畢露。晉國的群臣都素有聽聞這位大小姐的跋扈嬌縱之名,對于她這樣的做派也是見怪不怪,倒是對面的宮家家主的那位妹妹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抹蔑視。

且薄雲钿這話一出,端着杯子喝水的小宛狠狠一嗆,這不是在指桑罵槐地罵她麽?她擡眼望着薄雲钿,心想這大小姐簡直是恨不得天下大亂。

“天子素來聽聞晉王有君子之名,外臣今日一見,卻覺名不副實。”使臣諸全摸了摸他的兩撇小胡子,冷哼了一聲說道。

下頭的人只見着了一襲錦白色滾朱紅邊,上繡據說有五條螭龍的禮服的他們最最可親的王端着金樽,飲酒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似乎在蹙着眉頭望着諸全,平端有種委屈的神色流露出來。

委屈?

他們的确覺得,君上的那模糊的神色裏是有一抹委屈的。

“委屈”的晉王陛下最終還是将金樽輕置于青玉案上,話音響在空曠大殿上,尚有回音:“諸全閣下為何這樣說?孤是哪裏招待不周麽?”

這下,委屈的感覺就更甚了。

諸全目光有些輕蔑,說:“晉王陛下作為主人,當着滿堂王公貴胄的面與妃嫔這般嬉鬧,成何體統?莫非,晉王是根本不将天子放在心裏?”

薄雲钿心裏想的是能将那葉琬罵到就好,可這使者又罵到了姬晝頭上,她就有些自己也被人罵了的感覺,頓時沉了臉就要跟那使者對線。

小宛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自己此時該做點什麽,她當然看得出來使臣與姬晝之間有些問題。

“陛下~”她軟着聲音糯糯道,笑了笑,伸出手把弄着不知哪裏垂下來的一條衣帶,“想必是諸全閣下沒有吃到臣妾與陛下的喜酒,才不滿的罷?”

算是把妖妃的戲份演足了。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盈盈望着姬晝,姬晝的眸子深不可測,眸光微微下移,盯着她順手把玩的衣服系帶。

齊國小郡主還站在堂中,率先應聲:“是呢嫂嫂,依我看,諸全閣下自己沒有老婆,必定是嫉妒我晉王哥哥抱得美人歸吧?”

小宛還不知怎麽回應,心裏想着要演個什麽樣的笑,嘻嘻的笑?桀桀的笑?還是哈哈的笑?

卻聽見姬晝低笑着說:“你把我衣服解開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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