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後1
太後是她的老板,沒有哪個打工人上趕着去見老板找罵,要麽他想漲工資,要麽他想跳槽。
小宛想,她暫時沒有跳槽的準備,也沒有指望太後漲工資;是以,她并不是特別想見到太後。
這些日子太後一直稱病,貌似病得下不來床,姬晝作為孝親敬長的模範,當然不能強求太後撐着病體去參加兩場大宴。小宛也到現在還沒有見到她。
剛出滄海殿的殿門,幾個內侍就搶上前單膝跪在他們面前,小宛目光順着他們瞧見他們背後一擡銀鎏王辇。
辇車是檀木質地,辇身銀鎏金漆,雕龍琢鳳;檐頂上正中翹立一尾金鳳凰,自鳳凰嘴裏銜了四角朱砂輕帷,分垂在四面檐下,檐角各垂挂着一串琳琅珠玉。迎面吹來獵獵西風,輕帷不斷招搖飄飛,間或有珠玉叮鈴。
小宛呆了一呆:豪車。
姬晝從右側登階而上後,微微俯身朝她伸手,嘴角依然噙着他一貫的溫和的笑。
他的眼睛深湛漆黑,這樣與她四目相對時,小宛只對上一瞬,就落荒而逃般撇開了目光。
他的眼眸裏仿佛是汪洋大海般的深情,又仿佛要把她溺死在他眼眸的汪洋裏。
小宛遲疑着伸出右手,被姬晝緊緊握住,她另一邊手輕輕提起了裙子,一步兩步三步登上了辇車。
姬晝的手溫暖幹燥,她的手就顯得特別冷。她一直很畏寒,每逢秋冬,她每日都手腳冰涼,一度自嘲自己乃是變溫動物。
所以,小手被溫暖地包裹住以後,她忽然生出了幾分依戀,舍不得輕易地放手了。
所以在整個豪車體驗過程中,小宛當真沒有要掙脫他的手的動作,一直被姬晝握緊了手,貪心地汲取他的熱量。
她心底暗暗吐了吐舌頭,就一次,就這一次,下回她一定記得帶暖爐。
——
慈寧宮門口還是那個綠衣侍女,見王辇到,連忙下臺階朝着那方跪下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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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的錦白衣擺掠過她的旁邊,一句話也不必同這侍女說;當然,她也不夠資格與君王說什麽。
小宛看得驚奇,上臺階的時候還回頭望了一眼那綠衣侍女,姬晝見此,略疑惑道:“怎麽了?”
小宛連連搖頭,待觑見他眼中加深的瞳色,還是說了出來:“陛下不用通傳一下麽?萬一太後不便……”
姬晝的眼睛掃過慈寧宮的正門,大約目光是冷淡的,但轉回她的跟前時,已成為十足的溫和,他輕笑說:“我們去看望母後,需要外人置喙什麽?是她此前攔過你?以後你若來給母後請安,不必經她的手。”
他忽然松開她,令她心下一空,泛起些許失落,但下一刻卻見他正過身子,擡手替她理了理簪釵、發絲和衣領。
等他收了手,她本着投桃報李的心也要伸手去理他的衣裳,被他攥住了手,搖頭笑了笑,說:“我怕你又要讓這些系帶全都拉得一樣長。”
小宛一下子就紅了臉。
他們二人一路來到了慈寧宮門外,姬晝正要踏進宮中,裏頭隐約傳來了沾着哭腔的女聲:“姑母,姑母!連您也不肯要阿钿了麽!”
小宛還略遲疑,但姬晝毫無顧忌地掀袍跨過門檻,小宛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拎着裙子跟上他。
穿過前殿,循聲到了正殿,殿中女聲還在哭訴,內侍連報陛下駕到,也沒能止住那個女聲,反而愈演愈烈了。
姬晝的目光不曾偏了半分到堂中太後膝邊纏着的那個女子身上,而是不時溫柔地看看小宛。而薄雲钿的目光也就順着落到她身上。
小宛被看得膽戰心驚,生怕眼睛冒火的薄雲钿會突然變身大老虎撲上來搶走她的肉,不,搶走她的姬晝。
所以小宛目不斜視,一直裝作鄉下人進城似的打量屋內陳設。
嗯,确實如傳言裏一樣,有些破舊了,不知道漏水的是哪處的屋頂,她得注意着點。
姬晝沒有搭理薄雲钿的意思,只是攜着小宛向座上太後規規矩矩跪下行了一禮。
“兒臣/臣妾給母後請安。”
小宛随同拜下去的時候心裏還在想,姬晝真的跟他母後不和嗎?禮數卻是周全,教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嗯,起來吧。”太後的聲音并不蒼老喑啞,反而流轉着幾分徐娘半老的風情似的,小宛素來知道太後顯年輕,又熱衷保養,一點兒也不像三個成年男子的媽。
太後略擡手虛扶一把,姬晝起身後,還拉了小宛一把。
直到落座,姬晝都沒有去看薄雲钿一眼,小宛也沒有去看她,那是老板的親戚,是不好惹的,她深知這個道理。
薄雲钿大約覺得自己被姬晝忽視也就罷了,竟又被這妖女忽視,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火大地蹿了起來。
“表哥!”
薄雲钿在一邊跺了跺腳,臉帶薄嗔地幽怨地望着姬晝。
小宛卻見姬晝先看了自己一眼,似在說他本不想搭理她的,後才淡淡地瞥向薄雲钿,溫和地笑但并不主動說話,詢問何事。
小宛默默地捧過侍女上的茶來焐手,又小心地揭開茶杯蓋,瓷具磕出微響,在這短暫尴尬的靜默裏便顯得突出了。
“表哥……還未恭賀表哥喜得佳人……”薄雲钿現在哪裏還有在她面前那副如狼似虎的模樣?簡直要化成一灘江南春水,淌也要淌進姬晝的懷裏似的,小宛心中腹诽,表面只是悶聲低頭喝茶。
姬晝淡淡溫和地點了點頭,說:“薄表妹也該為幾個月後的大婚準備了。”他輕輕一笑,“三弟素來疼惜你。”
她抿了一小口,正要抿第二口,乍聽見這句話,一個恍神手中動作微微一顫,杯蓋就要滑跌。
她慌忙一把按緊杯蓋,不得不磕出很大的脆響,手忙腳亂地,最後只好将茶盞放下。
被太後淡淡瞥過一眼。
太後年近五十,還能有如此風韻,令小宛佩服無比。鮮紅的唇,亮而有神的眼睛,一個眼風掃過,都似刮了場暴雪。
太後喜歡豔麗華貴的東西,譬如她戴着十二尾金鳳朝陽的步搖,穿着孔雀綠地繡鳳凰紋飾的鳳袍,絲線折射五彩光芒,小宛略擡一擡頭都覺得那些顏色目眩神迷。
小宛被這一眼瞥得心裏打顫,還不斷開解自己,葉琬啊葉琬,你心理素質實在有待加強。
小宛可沒意識到姬晝的目光也在打量着她,并更加地幽深。
薄雲钿此時行過禮——她自然只對姬晝行了禮,她是不屑對小宛也行禮的,所幸她的姑母和表哥都沒有提,葉琬這呆子看起來也不會提的——便落了座,坐在他們二人對面,朝小宛笑道:“凝光夫人覺得姑母宮中的茶如何?姑母愛茶,表哥每年都替姑母四處征尋好茶來呢!”
小宛的目光沉寂了片刻,突兀地擡起看向薄雲钿,也大方地笑了笑:“這茶是蜀地的雪頂含翠?水是青雀山老青雀井裏的井水,還有一味梅花香氣,似是來自大慈恩寺後山栽種的香雪海。”
姬晝聞言,眼珠偏了偏,也拾起茶盞淡淡抿了一口,心想,竟然全被她說中了,也不知是猜的,還是提前打小抄的?
他可不知小宛那三年裏除了練舞,還要練就一身鑒賞好東西的本事,以免在宮中丢了臉面。這也是小宛認得滄海殿那些好東西的原因。
她為着這鑒茶鑒水的本事,舌頭不知嘗過多少茶多少水多少花。
姬晝竟然只當她打小抄,若小宛知道了,必定要氣得倒仰。
太後贊賞地點了點頭說:“确實如此,哀家近日神思不寧,喝了這茶,便覺得暢快一些。”說罷,旋即撞上了姬晝的目光,眼光又沉了一分。
姬晝卻笑着替小宛捋了捋耳邊的發絲,說:“愛妃是楊郡薄氏的表親,這般,可見楊郡薄家底蘊深厚,家學悠久——”
悠久二字仿佛意有所指,小宛悄悄看向薄雲钿,她覺得這指的就是薄雲钿。
至此小宛大約也能想得通了,薄雲钿是壓根就不知道她姑母的事兒的;甚至她都不知道她姑母和她親親大表哥之間有些龃龉。
小宛翻過的有限個愛情話本子裏往往會描寫一位癡情女配,為了男豬腳,咣當咣當撞大牆,甚至命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爹也賣掉了。她心裏還是希望薄雲钿不要做那個癡情女配才好,——至少她有一點點私心那就是,薄雲钿千萬不要讓平昌侯受委屈。
平昌侯……
念及這個男人,她便不由記起往日裏,他也殷勤小意地替她尋過什麽天下難覓的茶來。
小宛的神思卻不是喝下這名貴的雪頂含翠就能夠寧靜下來的。
姬晝将她每一個微表情都收在眼底,他暫時還想不出她這樣的神情是為了什麽。要說為了他……?可是他方才根本沒有正眼去瞧薄雲钿一眼;
那麽,她又是為了何事,為了何人?
他似從不曾見過她黯然的模樣,哪怕是昨夜他離開滄海殿的時候,她的眼中也只是一瞬間的失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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