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後2

小宛再次擡起眼時,眸子裏已經一片澄澈,她已竭力去掩飾自己的失常。

姬晝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斂着眼低頭啜飲茶水,如視所有人如無物。他身姿坐得筆直挺拔,小宛瞄見了,也立即正了正身子。

太後的目光從她和姬晝兩個人身上旋了一圈,終于另起了個話頭,笑着說:“既然阿钿的婚事将近,平昌侯也該從西南回來了吧?”她身子有微微前傾,所以鬓發上插着的步搖晃了晃,折射着晃眼的光。

太後的話一出,姬晝拿杯蓋浮着茶沫的手輕輕停下動作,他瞧着茶盞,輕笑:“是,三弟到了年紀,正好立業成家,孤擇日就遣使召他回王都。”

小宛的耳朵實在是控制不住地就支起來,原來平昌侯去了西南?所以,這三年他都在西南麽?

他的目光始終恬淡平靜,讓小宛怎麽也看不出來他們兄弟的關系如何;不過,想來也并不怎樣。

姬晝又垂眼去浮茶沫,啜飲一口,但沒有繼續開口的打算,倒是座上的太後有些焦急:“那你打算……”她立即改了改自己焦急的語氣,平緩些,說:“那,晝兒你打算給他安排個什麽職位?”

太後的殷殷目光落在座下上首的玄袍青年身上,青年再度停了停動作,等着太後的後話。

太後果然瞧了一眼就續道:“上個月中大夫令陸姜不是病去了?平昌侯他在西南監察視政,也有些功績,回京之後,不如将近日空缺的中大夫令……”

話實在不必說得太滿,聰明人自然知道意思,姬晝淡淡一笑,還是沒有擡頭去看太後,只是道:“三弟年紀太輕,若貿然擔任這樣的職位,只怕朝臣不服。不如先任選任官吏的中尉副職如何?”

太後自沒想到這樣的好事能落到阿瑜頭上——選任官吏,無疑是掌控着朝廷官員脈門的要職,如今坐在正職上的,是黎河謝家的謝十六郎謝沉。

太後心想,那謝家十六郎也算個人才,讓阿瑜在副職上多與他親近親近,将來也可以成一股助力。

小宛聽出來了一些道道兒,這太後喚他故意喚“晝兒”顯得親近,對平昌侯卻是叫爵位的,以顯親疏;然而太後開口閉口都是在替平昌侯做打算。

小宛想,姬晝又不是傻子。

至于姬晝如此輕易地答應了她,太後是出乎預料,所以聽見他的允諾後,還有些遲疑,語氣便放溫和了,笑說:“待他回來時,你們兄弟三年未見,也該聚一聚。”

姬晝這才擡了擡眼皮,答應了一聲“嗯”,聲音仍舊是平靜無瀾:“等三弟回京,就讓他進宮多多陪伴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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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一時啞口無言,張了張嘴,終于說道:“罷了。”

至于罷了何事,小宛也猜不到。

姬晝忽然站起身,小宛快速眨了眨眼睛,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連忙也跟着站起身。

姬晝朝她的方向勾起點點的笑,比方才那些問答的客套的笑可真得多了,側身對太後颔首說:“時辰也不早了,孤還要處理政務,擇空再來看望母後。”

但話雖如此,他卻暗裏在袖子中捏了捏小宛的手,小宛恍然大悟、心領神會、靈機一動,總之,是悟出了姬晝的用意,立即說道:“臣妾也沒有其他的事,臣妾想多陪太後說說話。”

他這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和太後的關系不怎麽樣,怕影響她跟太後相處,導致婆媳關系不好?小宛瞎猜。

不過小宛這話倒是很合太後的心意。

姬晝走了以後,薄雲钿的目光簡直要追着他一起飛走,等人影徹底消失不見,太後立即卸下剛剛假笑的面容,朝薄雲钿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走吧,去追你的大表哥,——他剛剛可曾正眼瞧過你?”

薄雲钿立即就委屈道:“姑母,我,……姑母到底是向着誰啊!”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宛,小宛躲避過她的目光,只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

“姑母,她,她這吃裏扒外的東西!”

薄雲钿上前就要作勢來扇她耳光,小宛吓得一驚,從座位上溜開,手扶着一根殿中的柱子,這薄大小姐是不是太蠢了點,若她回去跟姬晝吹吹枕邊風,那薄雲钿還有好果子吃?

雖然小宛并不會這樣做。

殿內伺候的侍女跑上來拉住薄雲钿,幸而她一擊未成已經開始後悔,就又繞去太後膝下,坐在臺階旁邊抹眼淚。

太後怒道:“你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你懂什麽?你爹你哥哥教養你這麽多年,怎麽把你養成這個性子了?”

太後嘆了口氣:“要是當初你爹答應把你養在哀家跟前就好了,也不至于是這個性子。”太後觑了眼小宛,小宛想當個透明人也當不了了,只好悻悻地又坐了回去,只當自己不存在。

她指了指小宛,對薄雲钿說:“你那大表哥喜歡什麽模樣的,你還看不明白?就是她這模樣的;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哪裏沾的上邊?再者,”太後放緩了語氣,“你三表哥不好麽?”

薄雲钿又恨恨看了眼小宛:“三表哥,三表哥當然很好。只是……姑母,她既然是我們薄家的什麽表姑娘,居然敢跟我搶大表哥,我……,姑母,我就是氣她吃裏扒外!”

小宛心想,我只是個打工人,這個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反正她是不怎麽相信她是他們薄家沾親帶故的窮親戚。小宛又大膽地想了想,那某種程度上,她們也算扯平了,畢竟薄雲钿她不是也搶走了她的平昌侯?

大約人與人真的很不相同,哪怕她失去了她所珍視的人,卻并沒有一個可以哭訴的姑母。

太後火大地把薄雲钿轟走了。

轟走薄雲钿以後,太後又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侍女,只留了一位寧嬷嬷在跟前。這位寧嬷嬷是太後的心腹,長得是一派慈眉善目,手裏長年撚着一串佛珠,仿佛是個信女似的人。

小宛卻很明白越是這樣的人呢,越是佛口蛇心。

太後也并不廢話,身子往後靠了靠,居高臨下地問她:“昨夜,聽說陛下沒有留在你那兒?”

小宛垂着頭稱是。

太後冷冷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小宛搖了搖頭,想了想,做出卑微狀說:“小宛不知。”

太後說:“因為你沒有挑戰他的規矩。”

小宛愣了愣,好像的确。不過……怎麽連洞房花燭夜也成了挑戰一個男人的規矩?她本以為世間的男兒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期待洞房花燭的,後來她碰見了這百分之一的工作狂姬晝。

小宛說:“陛下當時,說政務繁忙……”

太後看着她不語,倒是寧嬷嬷笑着開了口:“夫人有所不知,陛下踐祚以來風雨不改,雷打不動,每晚都要從戌時批折子和會見臣工至子時二刻。陛下作息嚴苛規律,所以太後所言,夫人尚未挑戰陛下的規矩。”

小宛默默替姬晝的打工人們點了根蠟燭,大半夜的不睡覺要來見上司,可太慘了。

小宛于是問道:“嬷嬷,小宛不解,假如小宛去挑戰了陛下的規矩,惹惱了陛下怎麽辦?”

寧嬷嬷依然笑得慈祥,說:“夫人這又是糊塗了。陛下是絕不會抛棄夫人的。”

小宛始終不理解這一點,這一點,三年裏太後重申過無數次,她心中腹诽,她既沒有參加過什麽全國美女大賽成為冠軍得主,也不是和姬晝有什麽故舊淵源,她們怎麽就那麽肯定姬晝見到她就會喜歡她,還會受她的蠱惑?

她都覺得自己快被姬晝給蠱惑了,他長得實在太好看了。

太後恨鐵不成鋼地将手中茶盞重放在小桌上頭,目光掃過她,說:“你把你這張臉護好些。每天叫你塗抹的藥膏,都記得塗,你的臉就是你的本錢,知道麽?”

小宛弱弱點了點頭。

太後給她畫餅道:“你也放心,待功成之後,哀家會安排你做我們薄家旁支的嫡親小姐,也會讓阿瑜給你個名分,屆時,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

小宛卻不好說話了。太後她總是覺得,她答應做這件事是因為她給自己畫的大餅。但實際上,她最根本的只是想要報答她和姬溫瑜的救命之恩。

她的優點不是很多,但知恩圖報是一點。

寧嬷嬷笑道:“夫人怕還是有些不明白要怎麽做。其實,夫人的用處就是,想盡辦法讓陛下的心偏向你,每當遇到了選擇的時候,陛下首選的是夫人而非其他,那麽,也就成功大半了。”

小宛垂着眼輕聲道:“若陛下每次做選擇的時候,都選擇了我……也就是說,他放棄了其他東西,那些則成為了陛下的沉沒成本?當沉沒成本越來越大的時候,陛下也就越來越……離不開我?”

寧嬷嬷贊賞地點了點頭,說:“夫人說得沒錯。”

小宛心裏卻有些蒼涼地想,在此之前,世間也許永遠不會有人選擇她,她永遠會成為被放棄的一方。

如果姬晝真的次次都選擇了她,她害怕,她報恩的心就會因此動搖。

寧嬷嬷和太後沒有察覺她的心思,只是告訴她,很快她的機會就要到了,屆時她可以小試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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