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宮家家主2
小宛對那些個世家的了解還僅僅停留在楊郡薄家那一家子的層面。當面前這小丫頭趾高氣揚地報上大名後,小宛的腦子裏轉了轉,第一反應是家主好啊,家主肯定有錢,卻并未想過世家的家主該是多麽厲害的人物。
她心裏頭對這小丫頭說了一句社會險惡,立即作痛不欲生狀,歪進了覓秀的懷裏。“唔……”
小宛低呼着痛,給覓秀使眼色,覓秀立即将那女子胳膊一把抓住,高聲道:“你別走!你把我們姑娘都撞成這樣了,嗚嗚嗚,姑娘可真是命苦啊……嗚嗚嗚……”
小宛為覓秀點了個贊。
那小丫頭大約想掙脫,但是奈何不了手勁兒大的覓秀,連續扯了好幾回都扯不開,怒氣騰騰地嚷着:“你們,我,我還有急事,你們耽擱了我的急事,擔當得起麽!”
小宛心想,急事更好啊。故而立馬作更加痛不欲生的模樣,扶着覓秀,睜着淚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我的這裏也疼,那裏也疼,怕不是,怕不是要……”
尋音跟着就大哭。
覓秀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真是無妄之災,我們也不想,這樣,小姐只消付了診金,我們也就不……”
那小丫頭跳将起來:“什麽!?診金?沒有!”
小宛聞言就往地上一坐,絲毫沒有姿儀可言,反正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訛一筆錢才肯收場。
補充,是訛一大筆錢。
那小丫頭估摸着沒見過這樣死皮賴臉的,被吓到後僵硬着動作,說:“行,行吧,你們要多少?”
大概她并未覺得診金要很多。
說着她翻了個白眼,這個白眼在夜色裏倒是很清晰。想來是對于這些連診金也付不起的“窮人”的不屑了。
小宛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好容易抿平了嘴角,柔柔弱弱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十兩。”
“五十兩?你搶錢吶!”她總算意識到這是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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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宛作勢要哭。
那小丫頭也許實在是有急事,沒有了辦法,跺了跺腳,一咬牙,從懷裏荷包抽了張銀票遞過來。
小宛樂滋滋正要接過來,面前突兀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的手,将銀票用兩根手指夾走了。
旋即小宛頭頂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拂衣,你在這做什麽?”
小宛差點要叫一聲“我的錢”,生生打住。
宮拂衣嬌聲嬌氣并委屈兮兮地地叫了聲“哥哥”。
噢,大概就是宮家那啥家主。
小宛本想站起來跟這個人理論一下賠償的事宜,但她嘗試三次無果以後發覺膝蓋上腫了一大塊,她現在是真的站不起來了。
宮殊玉稍微低頭去看,幽螢燈火罩出的一方小小的光明裏,一個姑娘坐在……地上。
這姑娘穿着深色的繁複的衣裳,所以衣擺落在地上正像開了一朵絢爛的花。
她的肌膚很白,瑩瑩如冷玉;眉目雖然瞧得不清楚,但約可以想象容顏很不錯。她梳着高鬟,偏左簪了朵深紅的花,但鬓發已帶淩亂,發絲垂過她的冷玉似的面頰,隐在其後的一雙眼睛卻是格外明亮。
仿佛将所有的光明都汲進她的眼睛裏了。那眼睛如今是梨花帶雨,美人垂淚,分外可憐。
她的眉心畫了一朵豔麗的海棠。
實在是最近大興宮裏來來往往的王公貴族太多了,饒是精通朝野上下每個王公貴族家庭成員姓名的他,一時也猜不到這位姑娘是誰。
但就在他遲疑着,想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小宛已經先宮拂衣一步委屈說道:“閣下就是宮小姐的哥哥?那正好,令妹剛剛撞了我,閣下說怎麽辦才好?”
對方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打量對方。這樣黑乎乎的夜色裏,一盞兩盞的燈根本沒有起多少作用,所以她也僅能看清楚對方是錦衣玉帶描金靴,一看就很有錢。
宮殊玉看向宮拂衣。
“哥哥,我……”她嘟了嘟嘴,拉着宮殊玉的袖子搖了搖,“是她們撞我的!哥哥,她們想訛一大筆錢,幸好哥哥你來了……”
小宛看得目瞪口呆,剛剛叉腰罵街那麽兇狠的仿佛不是這個丫頭一樣,竟然變得如此乖順。看來,她勢必是有幾分怕她哥哥的。
宮殊玉手指夾着的五十兩又遞回了宮拂衣的手裏,小宛的目光就追着銀票一路飛去,瞄見宮拂衣格外得意地笑了笑,還朝着她揚了揚銀票。
小宛癟了癟嘴,但仍舊不依不饒是,說:“明明是你撞了我,怎麽還颠倒黑白?你們不過是欺負我一個姑娘家……”
她想起她已經不能算姑娘家了,立即改口道:“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
她此時的确是疼,疼得也愈來愈厲害,跟宮拂衣拌嘴半天,她力氣可都快耗盡了,所以說話的時候,有幾分有氣無力。
“拂衣,你先回去,我送這位……這位姑娘去太醫院。”
“不,不用,你付我診金就好啦。”她連連擺手,眼裏誠摯又熱切,但宮殊玉只是內心嘲諷地想着不過是個鑽到錢眼裏的無知婦人。
他沉冷的目光掃過小宛,小宛一個激靈,但聽他說:“姑娘可知訛詐之罪,當判何刑罰?”
小宛一聽就蔫了,心想可別錢訛不到還搭上自己,頓時洩氣。
“那,那受了傷的總是我吧?只要……只要二十兩?呃,二兩也行。”
宮殊玉微微颔首:“在下送姑娘去太醫院。”
小宛不平道:“之後呢?難道閣下的妹妹撞了人,就可以這樣一走了之了麽?”
宮殊玉身邊的小厮跳出來諷刺道:“姑娘可知你在與誰說話?這是雲昌宮家的家主,便是陛下也要禮敬三分,姑娘是什麽人物,怎地就要訛詐我們家主?……”
小宛一聽,手指又一次蜷縮了一下。
“算了,”她興致缺缺地說,“閣下是男子,送我去太醫院的話,影響不好。”
宮殊玉聞言,也沒有繼續多管閑事的意思,他見她坐在地上紋絲不動,還以為她當真如拂衣所言,純屬訛詐。
是以他轉身就走。
他朝着方才拂衣離去的方向才走了幾步,就聽到背後有低語傳來:“覓秀,我,我好像真的……”
“姑娘,奴婢回去叫辇!”
“哎,太遠了,要不,……唔……”
宮殊玉的步伐絲毫沒有停頓,不久小宛她們就連一道影子都看不見了。
小宛心裏嘆了口氣。這般顯赫的勳貴世家,她大約是惹不起的。她若是得罪了這些人,妨礙到薄太後他們的大計,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兀自揉着膝蓋,等覓秀跑回去叫辇車來拉她,地上涼得很,她覺得最近過于倒黴。
天已經黑得差不多,小宛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不等尋音将她攙扶住,就又支持不住地往下一倒。
她閉了閉眼,将淚意忍了回去。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轉角的柱子勉強立住,額頭上已經全是汗珠。
她實在有些羨慕那些有好哥哥的姑娘們。
而她孤苦伶仃的,連一個可以真心撒撒嬌的人也找不到。
她失去了記憶,甚至連爹娘的模樣也都記不起來。
她是這世上真真正正的無根浮萍,飄零無依。
她胡思亂想了半晌,最後苦笑着開解自己:葉琬,你生來已有一副上天厚待的好顏色,令多少人為此歆羨,你又怎麽可以太貪心,太不願意知足?
她擡手捋了捋發絲到耳邊,背靠宮牆,從宮牆裏旁逸斜出的半死不知名枯花枝恰在她的頭頂,于晚風中飄下最後一枚顫顫巍巍的黃葉。
“小宛?”
她還在發呆,兀自聽見有人驚呼她的名字。她偏了偏頭,看見從狹長宮道幽深的盡頭踏出一道白影,随之是急促的、錦靴踏過青石磚地的腳步聲。
白影愈來愈近,她下意識要避開,實在是剛剛宮拂衣給她帶來了陰影;不過她并未能躲過去,而是被人一把攬進了懷中。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松檀的氣息萦繞在她的鼻尖,霎時間她覺得鼻尖一酸。
“……愛妃,怎麽了?”他的呼吸還未平複。
只不過剛剛的一剎那他錯将她當做了小宛。從骨子裏就滲出的害怕叫他幾乎是沖了過來,可到了跟前,才發覺,只不過還是贗品。
他有些頹喪。
可是方才她的那個模樣,令他心頭湧起了不知名但可追溯的追悔。
他永遠是虧欠他的小宛的。
大約是感到葉琬身子的重量幾乎都壓到他的身上,這并不似平日裏小心翼翼的她。
尋音行了禮,剛要哭着開口告狀,被小宛率先開口:“陛下,……”
“不礙……我,我不小心摔倒了,大概是……”她措了措辭,“大概是前些日子傷沒有好全罷。”
姬晝的手撫過她的背脊,令她倍感心安,似乎終于在茫茫黑夜裏等到了她的倚仗。
身子卻再也支持不住任何重量地倚在了他的懷中,盡管她已經盡力去控制。
“傷着了?”他的聲音響起時,她有朝他撒嬌訴說委屈的沖動,但這沖動也僅僅是劃過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