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禍起
小宛是懷着某種惡趣味邀請姬晝也嘗一下的。殊不知這位國君頗具一雙慧眼,從小宛表情細微處已經看出這點心實在是難以入口之物,于是微笑說:“還是罷了,過會兒就要用膳。”
說至此,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一旁的宮殊玉身上,轉移話題說:“還未介紹——這位是三司使宮殊玉,行九,”他将手伸往宮殊玉那方,側了側頭,鳳眸含笑:“可以喚一聲表兄。”
小宛便順從地喊了聲表兄,心裏腹诽,難不成晉國三個世家都是表哥表弟不成。
他又道:“這是十四小姐宮拂衣。”
宮拂衣怯怯地上前喚了聲“表嫂”,小宛心想,她心裏指不定還想當自己的主母,但見她在自己面前如今是這樣憋屈,心裏有口氣暢快地出了。
“表嫂,拂衣就住在瀾虹殿,表嫂有空常來玩啊~”宮拂衣沖着小宛甜甜一笑,但眼光止不住地掃去旁的地方。
小宛也笑了笑,但并不應承什麽。
“陛下若無他事,臣便告退了。”大約是自覺自己如今在此尴尬,宮殊玉當即請辭,姬晝點了點頭,說:“方才既說帶十四去放煙花,內務監有新進的江南産的煙花,你去拿些罷。”
小宛有些懵地看着宮拂衣一臉雀躍。
什麽,煙花?
她當然沒好意思去問,她現在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一個合格的打工人該打工了,她暗裏癟癟嘴。
待宮殊玉牽着他妹妹告退後,小宛總算是舒了口氣,真怕那宮拂衣把事情給抖出來。
不想這樣的神情也一絲不漏地被姬晝看見,他摟了摟小宛的肩膀:“怎麽了?是那十四小姐為難你了?”
她一愣,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
她反而直了直身子,纖纖雙手替他捏了捏肩膀:“只是那個點心實在是不怎麽樣。”
姬晝聞言,偏了半個身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那你還哄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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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了吐舌頭。
“你怎麽尋過來了?”姬晝一面享受着這星級待遇,一面微阖起眼,狀若無意地問出來。
“陛下今日沒有同我一起用膳,我想陛下一定是政務繁忙,顧不上用,所以自作主張去給陛下帶飯,”她說着說着,故意流露出一絲自責,“哪知道我卻又給陛下添了麻煩……”她像忽然想起什麽一樣,驚道:“方才不是有戰報傳來,是要打仗了嗎?”
他的影子因為桌上的燭光搖曳而一同不定地搖晃着,她望着他的側面,峰壑跌宕的輪廓,格外纖長的睫羽。“西北抓到了幾個趙國的探子,逼供得知,趙國竟然已屯兵三萬,正在打探西北軍防,意欲發兵攻打奉雲關。”
小宛捏着他的肩膀的手一頓。
趙國在晉國西北,兩國以西北的奉雲關為界。趙國和晉國素來不合,據說是在先桓公時,趙武侯跟桓公争奪天子朝中的公卿之位,武侯失敗,自此結了個梁子。
小宛所知也僅有這些。
大約是知曉她的茫然,姬晝又續道:“去歲,趙國老國君薨,王位傳給了才十四歲的公子。這新繼位的趙王雖然年輕,但野心勃勃,一直妄圖成為霸主,他想舉尊王攘夷,號令諸侯。然而其毗鄰的燕齊兩國勢強,便只有拿晉國下手。”
言至此,姬晝輕笑了一下,“可惜夏天子垂老,前一次的大朝觐已經沒有多少諸侯前往,趙國若要立威,勢必要借戰争之力。”
“可是,……”小宛又将手上移,移至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揉了揉。她按摩的手藝也同她的簪花小楷一般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總之不是這三年裏學的。
她一度覺得自己要是不給太後打工,可以出去把眼睛蒙起來開個按摩店。
她說:“可是戰争總要師出有名呀,咱們與趙國雖然不睦,但近些年也井水不犯河水?”
姬晝的目光幽了幽,“對天子使臣不敬,這一點,足夠他們借題發揮了。”
小宛的手再次頓了頓,——是為了她?
她本想說些什麽,但是卻怔怔地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她應該哭着說一句“這一切都是小宛的錯,……”
可是如鲠在喉。
姬晝的眉輕蹙,她以為是為了這件緊急軍情,不想他卻探了左手輕輕按住她的手,溫熱感自手背傳到她的心底,她見他側過臉望着她:“你的技藝這樣好,以前學過?”
小宛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說:“……是、是學過。”她為了增加可信度,立即舉例道:“以前經常給,給我的舅父舅母們按摩。”她稱呼薄家的長輩都是叫舅父舅母和姨母。
太後叮囑過她,可千萬不能把失憶的事情告訴姬晝。
姬晝的眼光幽深了些,雖然笑意未減,但小宛只覺得他的眼裏似乎映出另一個人的模樣。
小宛那時候聽了覓秀給她講的外界的傳言,花了一秒鐘就接受了自己是個替身的事實。
他的心中另有滄海巫山,是個很美好的姑娘,聽說三年前得了急症死去了。
小宛心裏所描繪的美好,自然就是什麽都會了,她便猜測能令姬晝念念不忘的姑娘一定會縫補衣裳,會做飯,會按摩,會跳舞,會醫術,琴棋書畫都精通,甚至還會武功什麽的。
不然,姬晝這麽英武不凡的人物怎麽會瞧得上她呢?
而小宛那時就為自己嘆了口氣,倒不是感慨自己身世凄慘,而是感慨太後沒有要求她也十項全能,已經很好了。
姬晝“唔”了一聲,聲音卻淡得像一筆淡墨:“以後不要給別人做這些了。”
小宛再次愣了愣。
他的那一抹隐晦的心思旋即便消失殆盡了,再看進小宛的眼睛時,仿佛眼中也只有她一個人了:“孤知道你從前寄人籬下,難免要讨好他們。只是從今往後,你是我的夫人,再也不必如此讨好別人。”
小宛知道不是這個原因,可她願意相信就是這個原因。
因為相信這句話,她會覺得快樂,就夠了。
至于究竟是什麽原因,只有姬晝自己知道。
花夜樓的清倌就算不賣身,也是要時常給客人陪坐。一個花樓裏的清倌能有多尊貴?那麽,又有多少豪強貴族,需要“她”陪侍讨好,需要“她”學這些伺候人的技巧,去給他們……
他不願再想。
他起了身,小宛的手落了個空,目光追去看他,素白錦袍的青年長身玉立在融融燭光下,笑了笑:“大約宣謝中尉已經到了,孤先走一步。明日孤去看你。”
小宛不知他怎麽突然說了個謝中尉,待他走後,驀然想起那日去給太後請安時,好似說過平昌侯回來任選任官吏的中尉的副職——那謝中尉當是正職了。
此時召見了謝中尉,又是在即将可能爆發戰争的情況下,小宛不得不去想,是不是要選一批官吏前往西北。
看來這消息得去知會太後一聲。
小宛知道太後肯定還另有自己安插在姬晝身邊的暗釘,但她素來很有職業道德,吃這碗飯就要幹好她的活。
太後說的小試牛刀,也不知道是什麽?
她給自己揉了揉某些穴位放松了一下——既然不給別人按摩,就只好給自己享受了。
覓秀風風火火帶着豪華辇車過來接她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路過禦書房門口的時候,瞧見那裏依舊燈火通明,有許多花花綠綠衣裳的大臣候在廊下等候觐見。做國君也太累了些,連睡女人的功夫都沒有了,她搖了搖頭,還是當太後好啊。
“覓秀,為什麽來得這麽晚啊?”
覓秀一臉委屈:“姑娘還說呢,奴婢領着辇車中途卡了五六次,等到了那個轉角的時候,哪裏還有人在?奴婢尋了大半天,才問着一個小內監,說瞧見陛下抱着姑娘去了衡無閣。”
小宛扶額,豪車是豪,這動不動就卡住,實在不敢恭維。
卻說小宛回到滄海殿時,剛下了辇,就聽見有噼啪的聲音響徹夜空。她擡起頭,望見北方的天空升起一點兩點的光點,光點在半空中啪地炸開,亮成了五彩缤紛的巨大的煙花。
一朵接着一朵,将北邊的夜空點得格外璀璨絢爛。煙花升得極高,散後的光點似乎飛往了四面八方,她幾乎覺得那都飛到了自己跟前。她傻傻地伸手去接,當然什麽也沒接到。
有哥哥可真好。她默然地又縮回了手。
哪知這時,滄海殿門口忽然有人出聲:“小的拜見夫人——”
她一驚,看向夜色裏出聲的人,模糊見是個小厮打扮,再一看就認出來是此前宮殊玉身邊那個嘲笑她的小厮。
“……你是什麽人,驚吓了夫人,你當得起麽!?”覓秀叉腰橫眉道。
“小的知罪,小的該死。”那人讪笑着,說:“是九爺吩咐小的過來給夫人送藥來的,小的知道此前沖撞了夫人,特意過來給夫人賠個不是,夫人要打要罰,小的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小宛說:“那你麻溜地回你家九爺身邊就可以了。覓秀,藥拿進去。”
她本來還想加個“滾”字,但似乎不太文雅,只有放棄。
那人卻還是沒有走,為難道:“夫人這樣,小的回去不好跟九爺交代……小的身上不見傷,九爺肯定不會放過小的……”
小宛無語,這便是世家大族處置人的方式?再者,錯的是宮殊玉那個主人,小宛從不覺得是這小厮有什麽錯。
她道:“你回去如實禀告你家九爺,藥收了,多謝他。還有,我并不計較這些,不必把人打發給我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