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貓膩

這場夜幕中的煙花放了許久,久到站在廊下的小宛抱着的暖爐都涼了。她深覺倘若再不去補充暖爐的熱量,她可能要凍僵,最壞的結果是從而成為一個冰美人,那個結果她不太能接受。

滄海殿的後花園裏,園徑兩旁生滿了又細又長的秋草,行走其間,能聞見清爽的草木氣息。

還有秋蟲一聲聲的鳴叫。

小宛這夜成功失眠,她将原因歸結為宮拂衣的劣質點心上。

次日,小宛坐在妝鏡前捯饬了一番,懶懶散散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又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姑娘,要不再睡會兒罷?太後或許也沒起……”

尋音的意見甚合她意,但世事并非總能按照合她意的方向發展,譬如她真的回頭睡覺,有極大的可能睡過頭,導致在見老板的時候遲到,進而扣她的解藥。那就不美了。

所以她堅持道:“不可,早點去,咱們回來睡回籠覺。”

這個“早點去”,指的是天還蒙蒙亮,據說姬晝已經要去上朝的時辰。

小宛看了看自己的黑眼圈,手指在粉盒裏撣了撣,在眼圈上塗上些粉遮掩一番,才說:“咱們走吧。”

深秋早間的冷風将銀鎏金辇四面挂的帷幔吹起,小宛索性将輕帷都挂了起來。濃雲掩蓋着王城的上空,低壓着這座王宮,宮殿檐角矗立的神獸在微薄的天光裏影出剪影。

一場大雨約莫就在不久後。

這辇車好像只有在去往慈寧宮的一路才不會卡住,真是通勤的好工具,小宛不無呵呵地想着。

她撐着額角打了好幾個哈欠後,總算是到了,慈寧宮門口依然是那綠衣侍女。

鑒于上一回姬晝說過她不必經侍女的通傳也可以進去,她就一直照做,那侍女自然不會說什麽。但這回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欲言又止,令小宛掩着哈欠多問了一句:“姑姑怎麽了,是太後不方便見客麽?”

綠衣侍女臉上尴尬地笑了笑,直擺手說不是,小宛看得奇怪,想了想,也許是太後真的還沒起來。但那也不要緊,她進去等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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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宛方提裙邁過門檻,下一刻就察覺背後一陣旋風似的卷過,她側了側頭,瞥見繞殿的長廊盡頭留了一抹綠衣,綠衣在一眨眼間就消失在她視野裏。

她思來想去,這樣快的速度一般只出現在兩類人身上,前者是人生三急,後者是忙于幹飯。

她所以覺得可能剛剛那綠衣侍女的欲言又止打哪兒來了。

但等她慢騰騰地在堂中落座,有小丫頭上茶來時,眉目間也露了幾分焦灼。她不禁就奇怪了——難道,慈寧宮的人齊齊吃壞了肚子嗎?那可糟糕。

她為慈寧宮的茅房承受能力擔憂了一把。

這時,殿外的回廊下突兀有雜亂的腳步聲,間有人聲低語:“快,快走,從小門出去。”

小宛的耳朵實在是不得不支起來,假如她沒聽見也就算了,可她既然聽見,就怪想聽個明白的。

那聲音似乎是寧嬷嬷的聲音。透過了薄白的窗子,隐約在晦暗天光下可影出來在移動着的人影。小宛目力所及,辨認出那些身形不似女子。

而且,似乎有不少人。

等腳步聲遠去,人影也不見了,小宛裝作低頭喝茶,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

半晌後,寧嬷嬷才笑着踏進來,她站起來迎,寧嬷嬷連忙堆笑按着她肩膀把她按在座位上,手裏還捏着佛珠:“夫人怎地這樣早就來了?太後娘娘還沒起。”

小宛禮節性微笑,道:“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同太後知會一聲。那,我等着就好。”

寧嬷嬷的額頭上沁出來點汗珠子,好似還有點氣喘籲籲,小宛看見了,便抽了袖子裏的錦帕,站起來捏着錦帕給寧嬷嬷擦了擦,寧嬷嬷受寵若驚地連說:“哎呀,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她慌忙就要退後,小宛笑了笑:“嬷嬷待小宛一直很好,怎麽使不得?”

寧嬷嬷推辭一番,還是道:“夫人如今金尊玉貴,哪裏還能與往日同日而語?”說着寧嬷嬷自己抽了手絹出來一把抹擦了,神情還有些尴尬。

小宛想,都說她如今與往日不一樣了,可是,那就能夠将往日的痕跡都磨滅麽?她沒有過去,所以會珍惜所有她記得的對她還不錯的人。太後雖然可惡,但寧嬷嬷卻對她照顧有加。

說話間,太後總算姍姍來遲,神色慵懶,打扮卻依然異常精致,是孔雀綠的鳳袍,十二尾鳳凰釵,飄有火紅的纓縷。她的模樣說是三十歲,小宛也信,此時唇色紅豔,雙頰潤紅,眼裏的光依舊厲而堅。

太後并不瞧她,徑直在鳳座上坐下,理了理袍子上的褶子,端過左邊桌上的茶水,說:“什麽事,來這麽早?”

小宛立即道:“昨夜裏,陛下接到了西北的戰報。”

太後浮茶沫的手果真停下了,眸光射過來,令小宛只想低頭再低頭,但她直了直身子,努力做得不卑不亢,續道:“是趙國屯兵三萬,就要發兵攻打奉雲關,派了探子打探西北的軍防,被抓到了。”

太後在座上冷笑了一聲:“來得好。”她飲了口茶,擡眼瞥了下低着頭的小宛,斥道:“說了多少遍,你是個寵妃,不是個奴婢,做小伏低成這副模樣,真是……”

她頓了頓,說:“你若不知道寵妃是個什麽做派,就學學阿钿,不然,宮家那個十四小姐的做派也可以。”

小宛覺得難度系數有點高。她已經盡量直着身子了,但懾于太後威壓,着實是做不來那些驕縱小姐的樣子。

太後或許也明白一時半會她改不過來,嘆了口氣,沒再提這個,而是說:“昨夜你在衡無閣,還知道了什麽沒有?”

小宛垂着眼說:“陛下昨夜還召見了三司使宮大人和謝中尉。”

太後說:“他大抵要選人前往西北;謝家這塊骨頭太難啃,他們還在觀望,沒有明确立場。哼,黎河在東邊,他們守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可快活得緊,哀家遲早叫他們吃苦頭。”

小宛聽說太後手中還有一片兵符,可以調動駐守黎河的大軍,若是和太後并非一黨,想必調動時也會費勁些。

小宛說:“陛下還透露出,趙王要尊王攘夷,號令諸侯,要借上回對天子使臣下的逐客令做文章。”

太後沉吟了片刻,說:“此事哀家會再做籌謀,你先回去,這幾天多去禦書房打探打探。對了,你在衡無閣,可見到了什麽?”

小宛摩挲着茶杯身的青花有些遲疑:“沒,衡無閣裏面什麽都沒有……”

太後揉了揉眉心,說:“不是沒有,是你沒發現。衡無閣是姬晝每晚就寝的地方,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

小宛呆了一呆——那也太破了。那不是一般的破。

“啊……”可是裏面真的只有一張桌子一只凳子一張硬得不能再硬的榻。

看來,天将降大任于姬晝也。

太後把她打發走了,但小宛此時已經完全沒有睡回籠覺的欲/望,反而覺得精神得很。

她看了看天色,似乎還早,不知姬晝有沒有下朝,但他下朝後也很忙。太後叫她去禦書房蹲點,難道太後在禦書房沒有自己的眼線嗎?轉而想到禦書房門口水洩不通的侍衛,大約安插一個是有些難。

她不想坐辇,但是膝蓋又疼得慌。剛上了辇車,她便有氣無力地拉了覓秀的袖子:“覓秀,我想去禦花園走走。”

“姑娘,這時節也沒什麽好看的花啊。”

小宛撐着腦袋,看了看渺茫的前路,“那算了,咱們去藏書閣吧。”

學到老,活到老。

她熟門熟路地找到自己之前坐的那個位置,在某個偏僻的角落,翻開上次沒看完的大禹治水。

覓秀看着自家姑娘那讀書的模樣,雖然姿儀優雅,雖然目光誠懇,但總是給她一種,有人按着她的頭逼着她讀的樣子。她知道,讀正史實在是太為難姑娘了。

小宛半天過後,頭一點一點的,眼光已經一片混沌,她趴在紫檀小幾上,手指撚了撚泛黃的書頁,要是平昌侯在就好了,他一定曉得怎麽把這些無聊的書講成有趣的故事給她的。

她心裏一陣悶煩,驀然間聽到有驚雷聲,這十月深秋怎麽還會打雷?旋即她和覓秀尋音就意識到她們都沒帶傘的事實。

這時糾結為什麽還會有雷雨顯然并無意義,她們除了繼續蹲在這裏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她将這本史書塞回了書架,另尋了一本叫什麽從零開始當妖妃。她覺得這個從零開始,很合她心意。

這書的第一篇就是,要想抓住他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小宛無語:是當妖妃嗎還是當廚娘?

但她居然興致勃勃地看下去了,并且心裏燃起了旺旺的火苗苗。這些古籍上的點心聽起來似乎很好吃。

如果小宛要學習做出來這些美食,那麽本文大概率會演變成為一代大廚的成長日記。

但是并非所有的大廚都不能當妖妃。這個論點雖然奇怪,小宛還是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決定接下來的空閑日子可以學習下廚。

她透過藏書閣的窗戶瞧見雨勢極大,片刻間已将遠處模糊成了白茫茫霧氣,雨水沖刷的聲音浩大得似滾湧的濤聲。嘩啦啦的,那麽急。

“覓秀,幾時了?”

覓秀急道:“快午時了,大約陛下就要去用膳了。”

然而她們困在這方寸地也着實沒有其他的辦法。

小宛拿手指敲了敲腦袋,遲疑說:“太後說,我得有點寵妃的做派,所以遲到一點點,……應該沒事的吧?”

尋音也遲疑說:“應該……吧?”

覓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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