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柄劍
小宛此時心中還一片郁郁, 突兀被人劈手奪了心愛之物,也不知道觸動她腦子裏哪根筋,她伸手一抓, 還真教她抓到了。
雖然,這是姬晝放水的可能性比較高。
“……”她将紫檀筆緊緊揪在手心裏,宛如某種不世的珍寶, 目光只敢垂着。
姬晝輕笑一聲,說:“從未見你這樣珍視一樣東西。”
事實上她對她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格外珍視,比如那輛豪車,她還時不時自己親自上陣洗車, 擦拭塵灰, 等等。
但姬晝話中有一個程度詞“這樣”。将之置放于卧榻之地,足見它與其他東西的不同。
她是這樣珍視這支筆。
小宛的目光閃了閃, 支支吾吾說:“這是,是別人送給臣妾的, 所以……”
她腦海裏一大半是空白,就不小心說出來了實話。她來大興宮時東西帶的不多,連章姑姑給她的花雪樓秘制跌打損傷藥都沒有帶, 卻帶了這支筆。
話未盡, 姬晝已輕輕扳過她下巴, 令她仰頭與他對視, 幽湛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 她心裏發慌。“以後你想要什麽,可以告訴孤。但你心裏, 不準惦記旁人了。”
想要什麽?
她并沒有什麽想要的。
若她再機靈一點, 此時就該說“臣妾想要後位”, 或者大膽一點“臣妾想要王位”, 或者更大膽一點,“臣妾想要陛下的心”,從而使姬晝這句話當場擊破,失去其效力。
她在事後其實也是萬分懊悔的,要個五十兩銀子也不錯嘛,她居然說她沒什麽特別想要的。
姬晝愣了愣。
他覺得有時不能太高估他的這位愛妃的智商,于是重啓了一個簡單點的話題,溫柔了一些說:“那愛妃這些日子可有惦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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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盼她能點點頭,別把話題再堵死,幸好,她果真還是點下了頭。
“陛下這些日子,臣妾連影子也看不見,”她委屈起來,好像剛剛出竅的靈魂終于回來了,“還以為陛下不要我了。”
這轉變雖然有點大,導致有點僵硬,但她自認演技應該還行,委屈地看着姬晝。
“孤去了一趟黎河。”他松下手,有些疲累地閉了閉眼,很自覺地倚上了床頭。
小宛的神經警覺起來,實在是黎河這二字她近日聽得太多。黎河有個謝家,謝家手握重兵。姬晝前往黎河,難道是為了調兵遣将?
小宛見他只說一句就閉口不言,顯然在等她賄賂他呢,默默撅了撅嘴,挪動了一下身子到他跟前,開始給他揉了揉太陽穴。
“陛下去黎河做什麽,聽說黎河那裏鑄鐵藝高超,西市許多小玩意兒就是來自那裏的——”
黎河附近有座礦山,隸屬于謝家,謝家也掌握了鑄鐵業。這無疑是個命脈般的行業。
她小心打量着姬晝的神情,只見他眉目如畫,長睫如翼,鼻骨如山,面容如釉。端的是一副上天厚待的禍水相,小宛感慨他不去當小倌實在是埋沒這張臉。
就在小宛一心還想着把他賣去勾欄裏能賺大幾千兩時,他有如金玉相擊的嗓音就響起:“你瞧。”
他輕舉起來左手,小宛才發覺不知幾時他左手握着一把長劍,用牛皮紙包裹得好好的,她立即就從他手裏接過去看。
拆開牛皮紙,展露出嶄新的劍鞘劍柄。她輕輕抽開了劍,只一小段,就可見其光如銀雪,質地輕盈如風一般。
綠玉的劍柄,薄如蟬翼的劍身,若她沒有猜錯,這劍是新鑄之劍。那薄薄劍刃,大約吹毛立斷。
姬晝的眸子不知幾時睜開了,靜靜注視着她雪白手指一點點撫摸這銀白劍身。帶有無以言表的歡喜一樣。
這份歡喜并不多見,又或者說,她身上鮮少出現。原來一柄劍也能叫她如此歡喜?
“黎河謝家曾也做鑄劍的生意,這是他們家主今年的新作,孤瞧着它輕盈,覺得适合愛妃。”
小宛的手指便頓了頓,她望向姬晝,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不無道理。她要是收了他的好處,那可怎麽當她的妖妃啊。
她踟蹰了一下,又自我安慰道,既然是當妖妃,怎麽能不收些好處呢?沒有好處的話,怎麽世人都想當妖妃。
她自我肯定地點點頭。
她故作驚訝道:“這樣貴重?”手慢慢地把劍插回了劍鞘裏,似依依不舍地推回姬晝手中,裝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但眼神卻是控制不住地就要流往那裏。
這也是她的小伎倆,得再三推阻一番才好收下禮物呢。
姬晝倒是完全不吃這套似的,嘆了口氣,“罷了,愛妃既然不喜歡,它也沒什麽功用,改日退回黎河罷。他們家主當時竟然還洋洋得意說愛妃一定喜歡。”
小宛連忙“哎哎”兩聲,伸手抓住了那劍,臉上泛紅,“喜歡,喜歡吶。”
姬晝的眸光淺淺掃過她的雙目,笑意沉沉,“哦?”
小宛一把将那劍給抱到懷中,低頭讷讷:“不要退回去嘛。”
姬晝卻像故意逗她似的:“愛妃有了它,就又把孤撂去一邊了?”
小宛呆了呆,而後靈光乍現,把劍丢去一邊,讨好般地繼續給他揉了揉太陽穴,捏了捏肩膀。
兩個人距離得極近,雀青簾子漏下細碎斑駁的光色,呼吸的熱氣就纏繞在她的跟前。
“此劍還沒有名字。愛妃不如替它取個名?”
小宛呆了呆,自己沒用什麽文化,只怕取不出多麽有深意的名字。
所以她試探着說:“不如叫‘宛宛’吧?”
姬晝只好表示這實在是一個很親昵的名字。
她心虛地問:“陛下去黎河去了七天,怎麽也不說,教臣妾白白等了這許久。”
她是想竭力做出個思念夫君的模樣來,奈何她雖然起初幾日去打聽行蹤,後來小日子來了她就宅在滄海殿裏撒手不管,是以做出這番模樣時頗有點心虛。
溫熱的手忽然探上她小腹,她渾身一僵,終究還是沒能适應他這随時随地的親密接觸。
“還疼麽?”他輕輕說,“孤本還要多在黎河待些日子,但趕上平昌侯要回京述職,只好先行回來,之後還要前去。”
小宛這要是再不明白可就成了大傻瓜了,立即說:“不疼了,陛下帶我一起去吧!”
她眼巴巴地望他,眼睛裏不知道為誰積蓄的淚水倒是更令她楚楚動人。那也不必他去管。
他靜靜地替她別好一縷發絲在耳後,笑說:“你曉得孤是去做什麽的,就要跟着?”
小宛願意相信他不是游山玩水的,一定另有大事要做,不過她嘴上還是說:“陛下無論做什麽,小宛也要跟着。”
這話興許取悅了他;又或許他本就在等她說這句話,總之他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說:“好罷,過三天孤帶你一起。”
小宛心裏松了口氣,過三天她的小日子大概就幹淨了。
她依然得去跟太後通個氣。
這第二天一大早,小宛就匆匆忙忙捯饬一番前往慈寧宮。
連綠衣侍女心裏都要驚呼真是稀客啊稀客,夫人可許久沒來了。
小宛這次登上臺階時,就注意到好似又有奇怪的人影悄悄地離開,但她想大概是太後黨的智囊團什麽的,沒有多想什麽,徑直進了正殿。
寧嬷嬷笑道:“夫人這回是?”
小宛也笑了笑:“有重要的事情……”
寧嬷嬷沒再問,只侍立一旁撚着佛珠,不多時太後才匆匆駕到。
小宛不經意瞥過,發覺太後除了與平日無二的華麗打扮外,還有一絲特別。特別是她額頭竟然滿是汗,玉面也含春。
小宛不得不心想太後是早起打太極了嗎?
哪知道太後斜斜瞧了她一眼,就在鳳座上淡淡道:“怎麽?你是曉得阿瑜要過來請安,便來了?”
小宛噎了一噎,低聲下氣說:“小宛不知道侯爺也要來……若是那般,小宛明日再……”
太後冷笑了一聲:“罷了,遲早還都是要見到的。說吧,你探知了什麽?”
小宛将姬晝這幾日前往黎河的事說了出來,還把他所贈一柄劍也提了提。
“你是說他竟然出宮了!?”
太後的聲音不無憤憤:“這麽大的事你竟然一丁點兒也不知?”
小宛心裏想,分明她也不知,怎麽還要怪自己來着。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她就只好做小伏低說是自己沒用。
太後打碎了一只青花瓷茶杯。
小宛只想當透明人,不預太後話鋒卻是直朝她而來的:“他去黎河,顯然是跟黎河謝家那群老狐貍談判的!你說你有什麽用?叫你抓住他的心,他的心思可有半點兒在你身上?若他當真有心,怎麽會不告而別?”
小宛啞口無言。誠然……誠然是如此的。他截至目前對她的寵愛,還只是因為她是個肖似他從前的心上人,并不因為她是葉琬而喜歡她。
太後聲音又恢複淡淡道:“這次他肯帶你去黎河,想必打着什麽算盤,你小心些,別被他套出什麽來。”
小宛已不敢去喝慈寧宮的好茶,只敢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坐着。
而這時,門外的侍女通傳:“平昌侯到了!”
小宛剛受過驚吓的心立即又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