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發
小宛一直覺得, 她和姬晝兩個人的這場婚事,如一場曠天曠地的豪賭。誰先喜歡上對方,誰就會輸得一個銅板都不剩。
為了能讓自己不要輸掉最後一個銅板, 她決心一定要姬晝先喜歡她才行,可不能被這男人迷惑了去。
那夜裏她又起身抄了幾頁金剛經,抄一行就發一會兒呆。
她這幾日已經在狂補國史和朝廷上的事。晉國四任先君皆不是亂世雄主, 而至莊王時更是荒廢朝政許久,晉國三大世家當道,王室命垂一線。
命垂一線這個詞,并不誇張。
縱觀天下風雲, 趙國與晉國相鄰, 素來不合天下皆知,而趙王如今一腔熱血, 蠢蠢欲動。
燕國雖兵強馬壯,占據了北方大片土地, 但與晉國到底是隔着齊國,暫時越不過來。
然而齊國位處中原水草豐美、素來繁華之地,國力強盛, 晉國依附齊國, 将公子送去為質子。可齊王又當真沒有野心麽?
一旦齊國要舉兵, 晉國怕是第一個就做了他們的炮灰。
而在這般虎狼環伺之下, 晉國三大世家尚且相互傾軋, 更有無數豪富大族,似跗骨之蛆般要腐蝕這個看似昌盛的國家。
至于薄太後給她畫的餅, 就是她要親自上陣做這垂簾聽政的王太後。
小宛也聽過宮裏的八卦, 說是薄太後的偶像乃是呂後, 曾懸挂呂後像于卧榻之側, 每日觀摩贊嘆。
待薄太後業大成,之後如何,她并不難猜測,無外乎是謀求強齊庇佑,再将那屢屢挑釁的趙國狠狠打一頓。
小宛的思緒忽然頓住——那麽,平昌侯呢,他難道不想成就自己的功業麽?她太不了解他,難以捉摸他的想法。
她只知道姬晝倒是個很有想法的男人,這一點在他從早到晚都在工作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小宛知道自己所要做的大事,就是禍禍姬晝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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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江山總要易主,那麽早一點易主晚一點易主也不打緊罷?何況,也不見得她心儀的平昌侯坐在那個位置上就要比姬晝差。
人的心總是偏的,她便毫不留情地偏給了救過她性命的姬溫瑜。
平明将至,屋內光線漸明,今日份的金剛經抄好了,她整齊疊放在小幾下。
她又抽出了那本從藏書閣借來的《從零開始當妖妃》,翻到第二篇。她低低念出來篇名,念完後久久沉默了一番。
她方才還在念着救命之恩,這第二篇就叫——“救他”。
她心裏呵呵,她不讓姬晝分神來救她就不錯了,她去救他,難度系數委實有點高。
另一方面小宛心裏又很興奮,不時就會想到,要是真的在機緣巧合之下,她救下姬晝一命,他一定會先喜歡上她的。雖則這只有萬萬分之一的可能。
小宛心裏因為懷着這麽一點暢想,夜裏太興奮,所以睡不着,接連三個半夜爬起來抄經。
眼見一本金剛經又要抄完,小宛舒了口氣,筆尖新蘸了點墨,去抄最後一頁。
還是三更天,她依稀聽得到更聲。
燭火燒得将盡,燭淚流滿了金荷。
一時屋內蔓延着绮麗暖融的熏香,太悶了,她正猶豫要不要将窗子推開,灌些夜風進來。
這時,忽然有篤篤敲窗聲。
一般來說,半夜敲門的無外乎兩種人,讨債的和幽會的。小宛仔細思索了一番自己有沒有欠人錢財不還,發現沒有,那當就是第二種了。
小宛吓了一跳,這樣晚,誰來找她幽會不成?
她想到話本子裏有許多英俊小生三更半夜爬姑娘的窗,心下激蕩,不會是平昌侯吧?
這三日裏她都不甚敢出門,只怕撞見他,所以他便主動來尋她了?
她愈幻想愈覺高興,高興自己沒看走眼,甚至聯想到平昌侯他真真是個長情專一的好男人。
所以,她話音裏含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許,試探着問:“……誰?”
“小宛,是我。”聲音被夜風流散,不算真切。
下一刻,窗就被人從外面拉開。
绮窗外,天上只一鈎細眉似的月,殊不知她臆想裏的長情專一的好男人平昌侯沒有出現,那個站在窗下沐着月光的白袍青年,卻正是這晉國的國君姬晝姬照卿。
夜裏寒氣一下沖進了屋子,小宛抱着胳膊一瑟縮,見到是姬晝時,比見到平昌侯還要驚訝。
這這這能是個君子做出來的事嗎?哪個君子夜半跟姑娘幽會啊?
她狠狠呆了一呆,“陛——”
他一面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面朝她伸出來一只手:“來——”
姬晝立在月下,銀月的光芒鍍在他的白衣上,夜色模糊去他的容色,但卻愈顯他遺世獨立一樣。
小宛心裏不解得緊,但乖乖沒有講話;轉瞬搭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有力,大概是有力到随時能把她骨頭捏碎一樣,小宛借着他的力的時候都膽戰心驚。
她身子輕巧靈活,跨過了窗棂,就要跳下去時,姬晝對她做了個口型:“蠟燭。”
她心領神會,鄭重點了點頭,回過頭把桌上燭臺端了過來,看得姬晝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左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萬分無奈,壓低聲笑道:“小傻子,我是說把蠟燭吹滅。”
他這樣笑的時候,眼裏星河流淌,一閃一閃的,叫人挪不開眼睛。
慢了半拍的小宛總算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一時笑得十分尴尬:“啊哈哈,……”
小宛把蠟燭吹滅放了回去,唯一的亮堂地兒也沒有了,只殘餘着袅袅的燭煙,并此夜淺淺月光。
她一時還沒能适應這黑夜,眼前頓時陷入茫然,幸好他的聲音及時響起,“走吧。”
他穩當當接着她,拉着她小心躍過一叢花木,又扶着她的胳膊好讓她跟上。
他們穿梭在這漆黑夜裏明月光下,倒真像是出門幽會的男女,小宛想,要不是他跟她已經成婚,就更像了。
她被拉着匆匆前行,回頭草率地瞧了眼被甩在後面的殿宇。
他竟然是從後花園翻牆進來的,她被他一路拉着穿過秋草狹長的小徑,跨過了月亮門。
鈎月落于荷塘,夜風吹得波光甚泛,她不及細看,兩人已走到了她慣常發呆的秋千架旁。
她被他倏地攬住了腰。
他從合歡樹借了力,幾下騰躍便穩穩落在殿牆琉璃瓦上。
沒有停頓他已挾着她一舉飛落,輕飄飄的似一片羽毛墜地。
這殿牆甚高,等小宛好不容易适應了夜色裏視物,身子已經登上了琉璃瓦,剎那一俯瞰下面空悠悠而遙遠的地面,不及她反應過來什麽,姬晝二話不說就已跳了下去。
她沒能忍住“啊”地低呼了一聲,急忙閉上眼睛。
“別怕,沒事。”溫柔的嗓音撫慰了她一些,她才敢顫顫睜眼。
還真的沒事。
發現自己還完完整整站在地上,且地上還依稀可辨有影子,可見并沒有摔得稀爛變成鬼,小宛的心總算落回了自家胸口——方才可是一直懸在嗓子眼吶。
“等等……我們去哪?”
直到這時,小宛才問出了這個問題,姬晝牽着她的手,她覺得溫暖,便回握住他。
大約是感到回握,姬晝将她扣緊了些,卻是促狹笑道:“才想起來問?”
小宛抿了抿唇,眼眸在夜色裏依然晶亮:“總之,……陛下去哪裏我也要跟着去的。”
她說完這情話,甚覺羞愧心虛,要是他去死,她是絕不去的。
姬晝的目光隐約落在她身上,又也許是在看她身後。這條宮道寬闊而長,濃重的夜色裏,并不能望見盡頭。
同樣的,也望不見遠方。
她的身上又一次披上了他的外袍,他的體溫一絲不漏地傾倒在她周身,令她現下有着無比的滿足感。她在心裏喟嘆,此時此刻若能長久該多好。
他牽着她,像随意至極地漫步,迎着天上那一弦月,月光吻在他們的每一寸肌膚,顯得容顏似玉。
倏忽風動,滄海殿的合歡樹上,合歡花盡落,飄飄忽忽,缱绻飛舞在他們的周圍。
姬晝笑了笑:“去黎河,你忘了?”
小宛奇怪道:“去黎河?那為什麽這麽偷偷摸摸的?”
姬晝側過身頓了頓腳步,眼光很認真地瞧她:“你不會告訴別人了吧?”
小宛眼眸睜大,拿手捂住嘴:“我……”連忙又搖頭,“沒,沒有!”
姬晝道:“咱們當然要偷偷摸摸去啊。能叫旁人知道麽?旁人要是知道了,下回要出去豈不都在別人眼皮底下了?再者,尤其不能叫朝中那些老頭子曉得,否則一定要連上五六十本折子來罵咱們。”
宛式無語:“……?”
沿着這條宮道走了半晌,宮道盡頭有幾個人等在那裏。小宛驚了驚:“是被人發現了嗎?”
姬晝對她這智商掉線的情況委實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委婉告訴她,其實那是自己人。
郁雲郁統領朝着他們迎了幾步,恭敬道:“陛下,已經準備好了。”
“嗯,”他應了聲,便扶着小宛上馬車,隔着車簾,她聽到他的聲音:“待會兒出了承化門就換騎馬,裏面有套騎裝,你換一下罷。”
車廂裏彌漫着淡淡的松柏氣息,風格一如他的簡約,而的确有一套騎裝。
姬晝還在想她半晌沒吱聲是不是不會穿騎裝,回身掀開了車簾——
她正在手忙腳亂要扣好胸口的扣子,微微天光瀉進來,她吓得連忙本能地抱住胸,驚呆了望着他。
“……”
小宛本還要叫一聲流氓,幸好她腦子轉得稍微快了一點,壓住了。
“……”
對視了一番後,姬晝波瀾不驚地說:“要不要我幫你扣……”
她很驚奇他是如何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的,然後居然點了點頭。
反正,反正他們已經成婚了,她如是想,就釋然了,給他占占便宜,也沒什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