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進黎河

但她這廂做好了準備, 那廂姬晝卻沒有這個意識。她仔細地看着他的臉,端詳半晌,得出他真的閉着眼的結論。

他的指尖控制的分寸極好, 她幾乎感不到他的手指觸碰到她,小宛一時又覺得自己冤枉了他,他還是可以稱得上君子的。

最後一枚扣子也完美扣上以後, 她愣愣看着卡點睜開眼睛的姬晝,還看着他輕笑了聲:“怎麽樣?沒扣歪吧?”說罷,還似很滿意地打量着他的傑作,點了點頭。

小宛:……

甫一出承化門, 只見數匹黑馬乖順被人牽着, 天光晦暗裏只有銀鞍辔頭閃有微芒。

承化門外,仿佛整個天地都長闊起來, 她擡起眼,望見長空裏一彎細細的月亮, 并夜幕上幾顆零散的星子。

雪風要把星星吹落下來似的,刮得她臉頰生疼。

一行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乘上備好的駿馬,而率先翻身上馬的姬晝, 馭馬到她的身旁。馬蹄答答地響, 他俯身朝她伸手。

她輕巧一個燕子剪水坐上銀鞍, 被他一把固在了身前, 她還沒做好準備, 背後人已抖摟缰繩,一夾馬肚, 馬兒箭一般射了出去。

飒沓的蹄聲敲在宮道青磚上, 久久地回響。她縮成小團躲在他庇護之下。

他們快得要穿破長夜, 将那座美輪美奂的大興宮漸漸甩在了身後, 成了夜色中一小片模糊的黑影。

再然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姬晝在馬上給她拉了拉披風,把她遮掩了個七七八八,她還聽到他的話音在破碎淌過的風中:“冷,就靠過來些。”

她乖乖地靠緊了他的胸膛,那裏溫暖結實,她便将頭枕在那兒。

快馬疾馳,絲毫不拖泥帶水,片刻間已馳過了東南門,馳進野地。

星月稀疏,不知疾馳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映照遠處群山的暗青輪廓,像沉睡的巨獸緩緩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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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是破碎的薄雲,灑了滿天的痕漬,小宛從披風裏探出一雙眼睛,濕漉漉地打量着這方天地。

嶄新的破曉的天地。

突兀有鷹盤旋在他們頭頂,小宛目不轉睛地望着它們,鷹唳聲震破雲層似的,朝他們俯沖過來。

那振翅的三兩巨鷹仿佛眨眼就到了跟前,小宛吓得直往他懷裏鑽,待聽到鷹唳漸遠才敢伸長脖子,兀地有一道輕笑:“你膽子怎麽這麽小?”

小宛嘿嘿笑了兩聲,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我柔弱一點,才更顯陛下英武不凡啊!”

姬晝的目光輕輕地落在她眼中,她的眸子澄澈明亮,倒映着漫天的破碎的雲彩,倒映着遠山與蒼穹,像一潭澄碧的水,一頃無瀾的海。

她也正在望他。

他移開了目光,眺望遙遠的地平線,隐約的有紅日的光霞蔓延上天幕。

“既在外,就不必稱陛下了。”他笑了笑,心裏也不知在期盼什麽。

她眉眼彎彎,倒是很不客氣:“大爺~”

姬晝的額頭滴了一滴冷汗,好像期盼得又過了頭。

她嘻嘻笑開了,笑靥深深,她着的一身火紅勁裝,随手編的辮子垂在肩上,襯得她像是四月裏一場春雨後含露盛放的海棠。“那……公子?郎君?”

野地裏有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盛放,紅成連片的荒火,要将前路都灼燒成灰燼似的赤紅。

姬晝驟然側身,小宛低呼,只隐約感到他側向了左邊,身子一沉,幾乎是低掠過地面,她幾乎吓得魂魄飛散,他就又已正正坐了回來。

她還沒能把心吞回肚子裏,他的左手忽然探上她的鬓發,将什麽簪在了她的發上,又替她輕輕理了理狂風吹亂的發絲。

她聽到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遼遠的,清淡的,像懷惘,像惜嘆。

“晝,是白天的意思。小宛,你就叫我……白天吧。”他望着她編的這條辮子,很有姑娘家的意味,這一點赤紅的野花,也教她的容色更明豔。

是這麽像,一颦一笑都這麽像。

聞言,小宛身子微顫,思緒萬千,她在哪個午夜夢回裏,似聽過這個名字。

她隐去眉睫中的惶惑,依然是眉眼彎彎,眸光盈盈,念叨着:“葉琬,夜晚,白天,真登對吶……”

聽到她低語的姬晝仿佛也恍然了一下。他才發現是這樣——夜晚,在等待白天,但她,沒能等到他。

擡眼望去,曉山青,遠天碧,一輪紅日已噴薄而出。

金光渲染得東方極盡暄麗,碎雲被鍍上金邊。遠處的雪大約要化盡,山脊殘餘的白已似炊煙般即将散去。

小宛也眺望着偌大的世界。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绛京,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世界了。

——

黎河。

十月新雪遽落于崇山峻嶺,遠處蒼茫茫一眼放白。

黎河郡的繁華絲毫不遜色于绛都,衣绫羅綢緞的行人來來往往,小宛好奇地打量着這個新地方。

從绛都到黎河快馬加鞭也要三天,他們就真的用了三天,如今時候剛剛入夜,街道上燈火通明,因為沒有宵禁,一向是熱鬧的。

于此,小宛也合理推測,謝家這樣的世家一定會坐落在市中心最繁華的所在。

筆直街道兩側栽種着梧桐,不時有官差巡邏,小宛還推測,當地治安一定非常不錯。

他們進了城就沒有再騎馬,而是牽馬步行。

姬晝頂着一張禍水臉也不說易容一下,唇紅齒白又慣含笑意,惹得街上不少姑娘頻頻抛手絹兒,還有那些秦樓楚館裏的紅袖打開了臨街的窗子朝他笑盈盈地招手。

小宛噘了噘嘴,雖然不高興,但也不好說出來的。

怎麽她就要戴上面紗呢。

“黎河富庶繁華,豪族居多,”姬晝大約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所以拿折扇輕點了點幾處籠罩在燈火輝煌裏的建築,笑說:“你若被人瞧上搶走了,我上哪兒哭去?”

小宛沒繃住笑出來了,笑了一會兒又噘起嘴:“那你……若是你要被人瞧上搶走了,我又上哪兒哭去。”

“你只管坐到謝家的門口哭去,哭個一個時辰,他們家就一定出來替你做主。”姬晝笑着,搖了搖折扇。

小宛看着都覺得冷,但鑒于姬晝路上說過要僞裝成纨绔公子和他的小嬌妻,而纨绔公子必備的就是一把看起來很是風流的折扇。

小宛就想起谧園裏碰到了纨绔界權威人物董六公子的确是有一把鍍金的土豪折扇,遂認同了這個說法——只要折扇的風不要扇到她跟前就一切好說。

說到謝家,他們這一路火急火燎趕了三天的路,幾乎是星夜兼程,怎麽這時候這位主兒又慢下來,閑庭信步一樣在街道上悠悠地走着,不時還四處張望。

小宛對此十分不解,但她又很快給他找好了借口:說不定人家當國君的要體察民情呢,她這等凡夫俗子怎麽能了解王侯貴胄之輩的想法?

她比較俗氣,她想去洗個熱水澡,再美美用一頓晚飯。但看姬公子這模樣,恐怕她這小小的期盼就要落空。

不知幾時郁雲幾人已經沒有跟在他們身後,小宛察覺到的時候,心思轉了一轉,這便是傳說中的暗衛嗎,在暗處保衛?

她還努力瞧了瞧是否有擺攤的老妪長得像郁雲的。

“別找了,”姬晝實在看她找得辛苦,笑道,“他們去郡守府了。”

小宛“啊”了一聲:“我們不去嗎?”

姬晝啪地收了折扇,扇柄在指間靈活轉了轉,活似個風流公子,他一根食指在小宛面前搖了搖,小宛眨了眨眼,聽他頗為鄭重地說:“我們出來玩,為什麽理他們那些俗事?”

小宛驚呆了:這話能是工作狂說得出的嗎?她的目光低着徘徊了一刻,像在掙紮着做某種艱辛的決定,等她再擡起頭時,她踮起腳擡手摸了摸姬晝的額頭,喃喃:“不燙啊……”

姬晝簡直被她逗笑了,折扇的柄輕輕打開她的手,她“哎喲”一聲笑嘻嘻閃開,姬晝說:“前些日子太忙,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我陪陪你不好麽?”

小宛見他認真,不由自主就想要低頭,她無法承受他眼中的情深,哪怕那片似海深情僅僅是他眼中的,不屬于她的。

“好,當然很好……”她說這話的時候,卻已經底氣不足,“我很歡喜。”

他忽然端着折扇打量了一會兒,小宛就又好奇地跟他一樣去打量。

他手中是一柄十六骨梅鹿竹鎏金折扇,扇面繪了一面海棠春睡,一面空白,也不知他哪裏變出來的。

只聽他笑意輕輕,聲音若一管流泉淌過她心上,潤得她生了幾許貪婪:“三司使宮殊玉有一柄心愛的佩劍叫‘英雄冢’,他那寶貝妹妹給他打了個絡子,他就高興得不得了,日日佩在劍柄上。”

小宛回憶了一下,好似的确見宮殊玉腰間佩劍上有一枚竹青色的絡子,進而又回憶起她當時還感慨那手藝未免太粗糙了些,打得歪歪扭扭的。

姬晝見她陷入沉思,不悅地挑了挑眉:“怎麽你還注意到他劍柄上系着什麽東西?”

小宛連忙搖頭表示她其實在想宮殊玉是什麽人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他這才勾了勾唇角,繼續道:“這扇子也缺了枚扇墜,小宛,你替我做一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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