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九霄樓

做一枚扇墜兒, 對尋常女兒家來說,都不是難事。便是手笨如宮拂衣的,還能歪歪扭扭打個絡子出來;何況是心靈手巧的小宛。

但是做扇墜兒的意義, 實在值得深思一番。譬如梁祝裏祝英臺便把玉扇墜兒作了定情信物。

小宛尋思,她和姬晝也稱不上有情,若要給他做一個, 也得給平昌侯做一個。

她如是想。

當是時,他們正走到了黎河郡城最繁華的德隆街口門樓處,夜市昌榮,摩肩擦踵。

姬晝替她擋着洶湧人潮, 人聲鼎沸, 幾乎什麽也聽不明白,小宛艱難問他:“我們去哪兒?”

這就是在外旅游的弊症, 明知道越有名的地方人越多,可能看不見想看的, 只能看見一個個後腦勺,但還是懷着一絲莫須有的期盼,期盼自己不是那個看別人後腦勺而是把後腦勺留給別人看的人。

顯然這絲期盼也已經落空。

姬晝還沒說話, 這時, 人擠人的街道上突然震起銅鑼脆響, 铛的一聲餘韻悠長, 短暫壓住了人群聲音。有個女子高聲道:“夫人出巡, 還不閃開!”

接着那銅鑼聲簡直震耳欲聾地響起,小宛連忙捂住耳朵, 往旁邊退了好幾步。人群呈現分流勢向街道兩邊後退, 讓出中間的路來。

小宛心裏好奇, 踮起腳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旁邊幾個路人恨鐵不成鋼地道:“哎呦小姑娘你怎麽還看熱鬧呢,快把你家郎君看緊些,小心別給人搶走了!”

“啊啊?”小宛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他們是什麽意思。

人潮還在往兩邊退,被擠的人快要成杯子裏溢出的水,只等某個時刻再盛不下就一舉飛瀉出來。

小宛聽旁邊人急匆匆地用袖子把頭臉遮住,捂好臉面才對她解釋說:“你是外頭來的,怕是不知道吧,這九霄樓的九霄夫人哪,喜好強搶民男……”

他正說着,只見人群分到兩邊,孔雀車輿款款行來,車輿前有兩列着鮮紅衣裳的女子吹拉彈唱,演奏音樂,小宛覺得過于嘈雜,她一般稱之為噪音。

樂伎後頭是四匹毛色雪白的白馬,套着金辔,一名女子禦車駕馬,那女子身側還站着一名女子,正是她在敲鑼,一面敲鑼一面高叫:“閃開,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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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宛好奇伸頭,想瞧一眼那些路人避之不及的九霄夫人,心裏想着哪有那麽膽大的女子,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敢強搶民男?

孔雀車輿四面披拂織金孔雀簾,車輿四角木闌幹上點着蓮花燈,只照得整副車輿豔色無雙,但卻異常昏靡,什麽也看不清楚。

驟然間只聽那站在車輿前敲鑼的紅衣女子突兀叫了聲“停車”,把周圍路人吓得四散後退了五六格,許多男子已經作勢要跑,可不及他們撒腿,那紅衣女子就揚起手裏敲鑼的鑼槌,在人群中點了幾點:“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抓起來——”

車輿後頭原來還跟着好幾個帶刀女武士,聽了命後立即似游魚般暢快躍入人潮,三兩息功夫,幾個年輕男子就已經被她們捉上了車輿後面的車廂。

那些年輕男子有如被捕獵的獵物,雖拼命掙紮,但無濟于事。

小宛看呆了。“他們怎麽都打不過女子?”

她發出這個問題以後,旁邊人一副她沒見識的樣子,皺眉說:“小姑娘,你不知哪,九霄夫人的女武士各個身懷絕技,絕頂高手,尋常男子哪是她們對手?前幾年有個什麽門派的掌門人來,嗬,那真是武功蓋世,可惜就是貌比潘安,叫九霄夫人看上了,女武士只出動了兩位,那掌門人還不是被抓到了九霄樓?”

另一路人接腔:“就算是再厲害的人物,也逃不過九霄樓秘制的迷藥,那真是想迷誰就迷誰,半點反抗不得!”

小宛聽罷後,背後生涼,這世上真真無奇不有。而也是在這時,她猛然想起她還有個長得很俊俏的夫君,,但左右一看,卻不見了姬晝蹤影,心想,壞了壞了,大事不妙。

她這才知道着急:剛剛後退時大抵被人潮沖散了,此時也不知道他在何處,或許還在前面看熱鬧呢——她直跺腳,真是不讓人省心,這麽危險!

小宛努力踮起腳尖想越過這些後腦勺,似乎在蓮花燈的軟靡光下照耀到了他身上白衣一角,她便使勁兒拿胳膊去分開擋在前頭的人,想擠去前面尋他。

奈何她這廂是奮勇前進,人潮卻是急流勇退,沖擊得她壓根摸不到前排的邊。

那幅衣角似乎越來越近,她在人聲吵嚷裏叫道:“白天!白天!你快走,快走——”

她曉得他大抵是聽不到她聲音的,因為連她自己幾乎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她背後已經出了一背脊的汗,面紗還緊緊貼在臉上,随着她深口呼吸鼓起又落下。汗漬浸透了發梢,簪在辮子上的野花不知幾時脫落下來,鈎刺挂上發梢,險險沒掉。

她竭力伸長胳膊去抓前頭那片白衣角,她也不知如何就确定那是他,直覺說是,她也不疑。

可就那麽近在咫尺的距離,一下子又被人沖得遠了幾分,她還待要努力去捉,銅鑼又铛铛敲開,震耳欲聾,女子尖聲道:“這個也抓起來!”

她一擡眼,就望見十來個女武士朝這裏躍來,她們身子靈活得在人潮裏如魚得水,不消眨眼,就見車輿的孔雀金帳掀開一角,前頭那片她再熟悉不過的白衣被推了進去。

甚至只能瞧見一個側面,就那麽一個側臉,蓮花燈灼灼,他的眉骨鼻梁唇形都暈染着淡淡緋色,眉目緊閉,看清他眉目的她驚叫着:“白天!”

她立即想到剛剛路人說的迷藥——她們太無恥了,怎麽能——

二話不說地就去追那車輿,但辘辘車輿看似就在眼前,卻有着人潮阻擋,她怎麽樣也追不上。

大約是抓夠了數量,敲鑼女子又敲了聲鑼宣布:“今晚人夠了,夫人回樓!”這聲過後,衆人才都松了口氣似的,而車輿行得也愈發的快,小宛哪裏能追得上她們。

等那群人幾乎消失在了視線裏,小宛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一面彎着腰喘氣,一面皺眉恨恨跺腳,怎麽會這樣啊!

街道又恢複成了原先的車水馬龍摩肩擦踵,往來的人群依然和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估計被擄走了幾個男子的事情已經屢見不鮮。

她好不容易直起腰來,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茫然地望着孔雀車輿消失的地方。

路邊有行人在嘀咕着,她側耳去聽,他們說:“哎,又有小夥子遭殃了。”

她追了幾步過去,勉強保持着禮貌,說:“……請問,九霄樓怎麽走?”

那兩行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搖了搖頭:“小姑娘,你是家裏哥哥弟弟被捉去了?唉,沒用的,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恐怕沒救,沒救——”

說着,他們又搖了搖頭。

小宛咬着嘴唇,眸光一片泛泛:“可是……那,那他們還會放回來麽?”

對方道:“只怕出來也要個三五年,榨幹了男人自然就放出來了。喏——”他努了努嘴,小宛看過去,那邊一個小攤上有個形銷骨立的男人在忙活着,她吓了一跳。“他也是被捉進去過的?”

行人點頭,說:“都說九霄夫人吶,是狐貍精,專門——”剩餘的話小宛是知道的,她看的那些話本子上,狐貍精可是專門吸食/精壯男人的元氣,她不禁将手指都揪緊了,那麽,姬晝會不會……

不行!

她腦子裏轟然炸開,那怎麽行,那麽好看的男人變成那個模樣,暴殄天物啊。她心裏此時覺得自己要去救他,乃是因為他是她如今的夫君,就算沒有什麽感情可言,他在名義上也是她的。

如今無端叫旁的女人擄走,那可怎麽行?

她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又想到出發前看的《從零開始當妖妃》的第二篇,“救他”,現在倒好,機會還真是送上了門。

她無奈開解自己,上天大約是在幫她罷?

問了好幾個人,才終于問到了九霄樓的所在,主要是每個人都會好心勸她一兩句“男人不要就不要了,要男人小心連命也丢了”,她都會禮貌回答說“不行”。

她也不顧着自己現下是不是餓着冷着困着累着,拖着腳步愣是走到了九霄樓外。

原來坐落于這黎河郡市井繁華之最的并非黎河謝家,而是這位九霄夫人的九霄樓。

所謂九霄樓,是這樓營造得極高,幾乎矗立九霄。小宛在外頭仰頭瞧着九霄樓,數了數,好像有九層。

九霄樓燈火绮麗,火紅的綢緞結作花挂上每層樓外,似從樓頂瀉下一片虹彩水流,懸瀑飛濺。

她拿袖子裏的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才上前去。

守着樓的是如出一轍的冷面女武士,見到她,便交戟相攔,冷冷道:“閑雜人不要靠近!”

她道:“我不是閑雜人,我是……”

但她是什麽呢?

那女武士瞥了她一眼,似乎了然,冷笑道:“你家的男人能上我們夫人的床,那是他的榮幸。放心,我們夫人屆時一定給你一筆錢,叫你好好安置。”

小宛一時就開始躊躇了:“嗯……是多大一筆錢呢?”

冷面女武士晃了晃五根手指。

她一時十分之沮喪:“五百錢?那不行,不行的。”

女武士搖了搖頭。

她又道:“五十錢?”

女武士依然搖了搖頭:“五百兩。”

小宛心裏便開始打鼓:五百兩,這麽多,嗯,這麽多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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