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尋謝家

此時的九霄樓裏似傳出歌舞曼聲, 小宛的注意力被引了去,拿眼去瞄裏頭的風景,但卻被無數片交錯的紅綢遮掩得格外嚴密。

她撓了撓頭, 心想,以姬晝能從那麽高的牆頭跳下來還毫發無傷的能力,可見他的身板兒也算可以, 那麽一時半會兒,當也不會出大問題罷?

那麽她……她先收下這筆錢再去搬救兵的話,或許,他是可以撐住的罷?

她實在很糾結, 那是五百兩銀子啊, 是她得抄多少卷金剛經才能掙到的。

左右一這樣想,她心裏便似迎刃而解一樣。

這筆錢是可以敲到的, 不過得同她們講講價,五百兩未免與這樣的大美人身份不符合, 至少要六百兩;而之後她可以先趁着姬晝不在身側,去同謝家那位暗釘碰頭;再再之後,才去郡守府找郁雲他們搬救兵。

她的小算盤打得很響, 而這第一步就是要講個價了。

所以這兩位女武士見眼前這紅衣姑娘沉思了良久, 眉頭一會兒糾結一會兒舒展, 終于似下了某種決定一樣, 朝她們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加一百兩成嗎?”

大約是很久沒有碰見這樣識趣的不鬧事的女子, 那兩個女武士面上一瞬錯愕,剛從樓裏步出來的一位珠光寶氣的女子便洋洋灑灑笑開了去:“哎呦這位姑娘真是爽快, 喏, 這是六百兩銀票, 姑娘且拿去安置罷?”

那女子說着就抽了張銀票遞給了小宛, 小宛接過來之前還有些惴惴不安,總有一種把自家夫君賣了的感覺,但接過來以後就完全抛開了,這可是六百兩,要什麽男人。

她将銀票邊對邊角對角仔細折了幾折,拿到帕子裏包好再揣進懷裏,依然是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便走了。

看得女武士們目瞪口呆。

小宛因為懷揣巨款,如今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思緒回攏,她也就回憶起之前姬晝開玩笑的那句話:

“你只管坐到謝家的門口哭去,哭個一個時辰,他們家就一定出來替你做主。”

如今一想,大約正存在着某種預示;上一回他來黎河,想必是知道這位九霄夫人的存在的。

小宛心裏覺得他這話不能叫預示,應該叫毒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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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九霄樓矗立在了黎河郡城最繁華處,那她要尋謝家的所在,卻犯了難。謝家并不在繁華之地。

她想,也是,謝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怎麽能光明正大在市井裏頭蹲着呢,怎麽着也得尋一處深山老林,把他們潑天的富貴還有掌握這些潑天富貴的人都藏起來。

是以,謝家藏起來了。

藏在郡城郊外某個山裏,尋常路人不知道的地方——這是小宛在連問了十八個路人之後得出的。

小宛感慨幸好她還有方案二,那就是前往郡守府找郁雲郁統領他們。

郡守府很好找,然而并不很好進。

現下是入了夜,大門落鑰,門口也只吊有兩盞秋風掃落葉的燈籠,實在是稱得上門廳蕭索。

門廳蕭索之餘,門邊牆上斜挂了一鈎月,靜谧照着這滿有裂痕的白牆。有枯黃葉子掉出牆頭,小宛覺得,郡守府和九霄樓似乎可以印證一個成語:天壤之別。

她扣了幾下漆門上的銅獅門環,脆響尤其的明晰,但久久不聞人來。若不是她退回去看了眼門檐上的确挂了兩盞燈籠,燈籠上也的确寫着“郡守府”三個字,只怕她要懷疑這座宅子乃是盜版。

門裏半點聲音也無,好似一切都靜悄悄的,她無趣地跺了跺腳,郡守下班怎麽能比他的國君上司還要早,若是裏頭是姬晝,想必不會有這個問題。

她念起姬晝的好來了,心裏就愈發覺得對他不起,懷裏那六百兩銀票顯然也灼人得很。她不禁還想,若她有姬晝那份翻牆的功夫,想來這郡守府的院牆也攔不住她。

奈何奈何!奈何郡守不是姬晝,奈何她也不是姬晝!

小宛沒放棄,又大力扣了扣門,門被銅環震得咣當咣當直響,把枯樹上睡的一窩老烏鴉也給吓飛了,郡守府的人也沒出來。

她不得已,只好拉開嗓門喊門:“有——人——嗎——”

那窩老烏鴉倒熱情,“嘎嘎”回應她,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沒瞧見那群烏鴉,撿來的小石頭也沒能招呼出去。

總算,大約那群烏鴉聒噪,吵醒了裏頭的人,小宛凝神聽時,聽到了有窸窣腳步聲,接着門裏便有道蒼老聲音:“誰啊?幹什麽?大晚上的——”

那聲音頗不耐煩,小宛十分明白大概是自己現下唯一的機會了,連忙湊到門縫跟前,說:“我是……我是來報案,我……”

“老爺現在才沒空搭理你,什麽案子明兒再說吧。”

小宛急道:“是我夫君,他被人擄走了!”

她生怕那老頭就要走,立即一股腦兒說出來,說她跟她夫君來黎河游玩,到了德隆大街上,被人潮沖散,她夫君就被九霄夫人擄走了。

她這廂是超常發揮,演出個鹣鲽情深、聲淚俱下,等淚珠子斷斷續續在臉上挂住變涼,寂靜夜裏,她聽到裏頭的人居然打了個哈欠。小宛十分無語。

半晌,老頭說:“這類案子暫不受理;這位姑娘,你要哭可換個地兒哭罷。”

說完,小宛就察覺到裏頭那線微弱燈光飄忽遠去了,她“哎哎”兩聲,但對方絲毫沒有留步的打算,小宛想她只有出殺手锏了:“您等等——我想去找郁雲郁統領——”

老頭的燈火停了一瞬,慢悠悠道:“姑娘怎麽不早來一步,郁大人他們一刻前出城了。”

留下小宛在風中淩亂。

難道她大晚上的還得出城去找謝家不成?

誠然,她現下最好的法子當然是尋一家高檔客棧睡一覺,等明天花錢雇一匹馬并一位向導前往郊外深山老林找謝家去。

她最心寬,想明白這個法子以後,便在心底跟姬晝說了句對不住。她實在太困了,想來以晉王陛下的小身板兒磋磨一夜也不會太慘,改明兒她一定做好吃的給他補補。

她果真尋到一家高檔客棧,并花了十兩銀子住進了他們家最豪華的房間,本來那老板娘還說給她點兩個俊俏的小倌兒伺候,她想了想還是婉拒了。

畢竟這是賣了姬晝得的錢,卻也不好給他戴有顏色的帽子的——小宛自認這點道德心還是有的。

但有道德心的她這個夜裏雖然按照她的預想美美地泡了澡,用了頓美味大餐,但吃着這黎河大廚所做的松鼠魚的時候,她咬着筷子心頭有些走神。

以往沒覺得一個人會是這般孤單的。

又或者,以往沒覺得少了他會這樣孤單。

她不飲酒,但老板娘上了一壺十洲春色,這酒是經年累月的好酒,她大約聞得出。真的只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頭一次想到一句詩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懷着這樣的心思,她裹着白狐毛毯子站到窗口去眺望,九霄樓是在這坊市間獨樹一幟的存在,那裏燈火璀璨,萬千光明,都叫人心馳神往。

他現下又如何了呢?

她素來是千金買歡的人物,總覺得世事如同流水劃過也就劃過,可今夜的燈火璀璨之下,她卻開始懷疑她自己,是否又真的能夠舍棄掉所有一切?

她想起了姬晝待她的好來了,那實在是一份讓人舍不掉的好。

她心裏做出了一個決定。

将近子夜,城門即将下鑰,守城的侍衛卻只見一匹黑馬疾沖過了城門,快得讓人看不清馬上之人是男是女;只知道那人着了火紅的衣裳,似暗夜裏的花火。

“噠噠”馬蹄聲響在原野上,遠處的重山飛掠往身後,蹄下踏死了多少草木,她已經沒有概念,但她曉得她一刻不能等——因為她一刻也等不及。

她得去救他,她不能叫那麽清貴矜傲的人變成她瞧見的形銷骨立的模樣。

說是出于對美好的保護也好,對他平日裏的照顧也好;總之,她這夜裏若不去做些什麽,她一定輾轉反側,睡不安生。

她暗暗地想,她明明是最心寬的,怎麽到他這裏,就分分秒秒都很不安了。

小宛給自己找的合理解釋是他畢竟管了她二十來天的飯并且會繼續管下去。

說來還真是鈔能力好用,她花了足足五兩銀子在客棧老板娘那兒打聽到了謝家的位置,又花了足足五兩銀子買了一匹據說腳力異常好的馬——原本姬晝牽着馬,栓在進街的柱子上,她去找的時候早沒影兒了,她還罵罵咧咧罵了半天牽走了馬的缺德家夥。

現下,她就騎着這匹腳力異常好的馬,前往尋找據說藏在罄山東南的百年世家謝家。

罄山之所以叫做罄山,據說是因為山上長滿了竹子,這種竹子适合用來編竹簡;當地人想給這座山命名,為了顯得自己很有文化,于是要從帶“竹”字的成語裏挑一個字出來,且這個字需要複雜一點。

他們挑挑揀揀,終于選中了“罄竹難書”一詞,認為這個罄字頗具有聲韻美和字形美,從此那座山就叫罄山。

小宛此時好不容易騎馬到了罄山的東南角,卻只見林濤陣陣,篁竹萬杆,一片黑咕隆咚。她懷疑她上當了,但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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