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的任務

小宛跟着謝岸進了大門, 軒軒翠竹中劈出一條寬闊而幽靜的小道,鞋底扣在青石磚敲出有韻律的蹬蹬聲響。殘雪還遺留未化,在青石磚縫裏填雜上雪痕似的。

月光照映在這條幽幽通往山上的小道, 小宛極目去看,但四面的竹總将轉角的視野擋住,盡頭會是什麽模樣, 完全不能瞧見。

原來大門距離謝家的房子還有這樣遠一段路,小宛心忖那麽林管家看似姍姍來遲,或許其實已經動用了非凡的腳力。

走了一截以後,緩坡被變得陡峭的石階所取代。

又走了一截, 視野開闊起來, 在一處平臺上築了一道衡門,被月光一照, 漢白玉質地散着幽幽的白。

門上題着兩字:靈星。至于誰人所題,暗夜裏她并不能望得很清, 但也可以猜測,一定是王室貴胄的筆墨了。

小宛瞧見這翠竹猗郁漸落在腳下身後,遠處山巒覆雪, 月光淡淡照耀這瀾闊河山, 一派說不盡的清淡遼遠, 不禁覺得世族幽居于山上, 實在太會享受。

但這不就是占山為王嗎?

她一路沒主動講話, 那個謝岸倒是聒噪,見她盯着門看, 主動解釋說:“這是先桓公賜給我們家的衡門, 上書‘棂星’兩字, 是誇獎我們謝氏先祖才華冠世, 濟世為人——”

小宛點點頭,應付了句:“哦,是這樣。難怪……難怪是這般金碧輝煌。”

自古以來文人讀書世家最厭惡跟那些金銀什麽扯上相關,哪怕謝家掌控着潑天富貴,也依然愛标榜自己乃是清貴世家,書香門第。

聽到小宛的“金碧輝煌”之言,謝岸沉了沉臉,大約想自證些什麽。

可小宛已經邁開步子跨過這門,絲毫不會多瞧,也絲毫不在意他們家的這些譽名,叫謝岸剩下的話堵在嗓子眼,不說悶得很,說又說不出。

他的臉色當然也是白沉了,誰也沒瞧見。

他仿佛吃了個啞巴虧似的,只有大跨步去追上已經五六步開外的小宛,思索了下,重新啓了個話題:“還未請教姑娘名姓?”

小宛道:“我夫家姓白。我姓葉……呃,按你們的叫法,或許可以叫我白娘子?”她被自己的話逗笑了,笑了好一會兒,發覺謝岸沒笑,頓時覺得又不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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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謝家依稀已經近了,小宛眼光順着山巒瞧到有鱗次栉比的樓閣。

她現在滿心是如何跟那謝家暗釘接頭,此時她身份在暗,可真是有些為難。

太後當時給她的接頭方法是,去謝家一處名叫景合樓的樓下的第七根柱子上寫一句“我到此一游”,那暗釘就能瞧見,會來主動尋她。

小宛表示疑惑,只寫這句話,對方怎麽找得到她呢?

被太後白了一眼,并發出“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笨”的論調,令小宛啞口無言。誠然不是人人跟她一樣笨,但至少有人跟她一樣笨,在此前她倒沒覺得,直到她今晚碰到了這謝家家主。

她現下眺望那些樓閣,便在思索景合樓該是在哪裏。

而謝岸因為自己懷着強取豪奪的心思,一門心思地覺得她即将是自己人,便很不吝去誇贊自家的房子,表示他們謝家依山而建,風水非常不錯,乃是靈山秀水。

謝岸過分的熱情叫小宛生了幾分警惕,莫非他看穿了自己身份?

小宛一方面覺得不能把他想得太聰明,一方面覺得不能把自己想得太高明。

小宛就作出贊嘆的樣子來:“啊,這麽厲害——”

謝岸有種奇異的滿足感,又絮絮叨叨起來他們家倚着罄山,傍着洵水,起多少樓閣軒宇,歷了多少年仍舊屹立。

小宛便順勢問:“我看到那裏有許多高樓,倚着山而築高樓怕是很不易罷?不知謝公子能為我介紹一二麽?”她雖覺得太後很精明,但精明的太後不給她一份謝家地圖,實在不太精明。

她不知她話一落謝岸心裏就給她貼了個标簽:女,喜歡高樓——喜歡建築物。

謝岸便興致盎然地指了幾處高樓,道:“那是北山樓,供奉着我們謝家列祖列宗牌位,是百年前築樓大師揚大師的得意之作……”

小宛點點頭,豎起耳朵聽着。

謝岸又介紹了幾座樓,小宛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沒說什麽景合樓。終于,她在他說完後靜默了半晌,才道:“那麽……或許有一座樓,叫做‘景合樓’?”

謝岸卻是賣了個關子,笑了笑:“那座樓?我明兒帶你去可好?”小宛不理解,難道是什麽奇怪的地方麽?

總之謝岸答應幫忙就好,既然說明天就去救她那夫君,她懸了大半夜的心算是可以稍稍放下。所以當她立在謝家西廂房的窗戶前看着月亮時,隐約生了絲困意。

但她還有任務在身,使她十分煩惱地在謝家仆人離開以後,悄悄踱出了門。

她自以為是很高明的,用踱步踱出去,這般若是有人要問,她立即可裝作乃是思念夫君憂心忡忡進而半夜三更出門散心的樣子。她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

須臾,她就從西廂房踱去了旁的地方。

謝岸既然不說,她難道就找不到了麽?她方向感一向很強,連躲在深山老林裏的謝家都叫她找到了,她還找不到一座樓不成?

她掩了掩哈欠,踱過了一弧月亮門,門內曲徑通幽,她往裏走了幾步,但聞寂靜之中有窸窣的聲響。

她頓下了步子,剛準備扭頭走開,又很好奇是什麽聲音,便蹑手蹑腳地又進了些。

竟然是……

小宛立即把眼睛蒙住,心念着非禮勿視就飛一般逃回了月亮門內,回想剛剛那一雙男女緊緊擁在一起做交頸鴛鴦,她還面紅耳熱。

怎麽會撞上這樣的事,她回頭瞧了眼月亮門上的字,幽幽閃着,乃是“抱幽”二字,她心想她記住了,之後便繞開這裏。

她這三更半夜在謝家轉悠許久,的确是到了那幾座高樓之下,有謝岸說的北山樓,她路過時誠惶誠恐地作了一揖,飛快逃離。

轉悠無果,眨眼間已經五更天,小宛感慨謝家實在很大,爬山實在很累,天蒙蒙亮的時候,合衣躺下休憩了一會兒。

等謝家仆人來請她起床盥洗,她揉了揉眼睛,自然是睡得很不好了。一邊揉眼,一邊問:“姑姑,請問你們家家主打算幾時動身?”

這位姑姑倒是讪讪:“姑娘,少主他暫時還沒有……”

習慣了姬晝那自律的作息,小宛驚奇道:“難道他還在……”賴床一詞她及時打住,瞅了眼外頭,已經是辰時左右,太陽照屁股了。

她覺得謝岸是世家子裏的一股……非主流。

她還是很思念姬晝的自律。

也不知他怎麽樣了呢,他長得好,那妖婆會不會第一個就要欺負他?小宛耷拉着嘴角,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她還沒睡上,就便宜了旁人不成。

小宛在謝家蹭了兩頓豐盛的飯,點評曰,可。

到了黎河郡城已經是午後的事。

這是一輛很簡單樸素的馬車,與平常人用的無二。

謝岸在外頭駕車,小宛在裏面,沒有把那匹笨馬帶上,主要因為它說什麽也不願意離開水草豐美的謝家馬廄,氣得小宛直跺腳又無計可施。

她就又想啊,要是姬晝在的話,一定難不倒他的,他看起來是那樣無所不能。

不知幾時她已經覺得他無所不能了。

但她轉眼就想到無所不能的姬晝被人擄走,眼角抽了抽。

馬車低調地停在了九霄樓的門口,謝岸跳下馬車,理了理寶藍袍子,對門口女武士亮了亮什麽東西,兩名女武士立即誠惶誠恐地低頭作揖,讓了開。

謝岸嘴角挂着清風朗月似的笑,狀若寒暄般笑道:“兩位姐姐近來可好?夫人近來可好?”

小宛從馬車裏下來,拉了拉面紗,把自己的面容遮起來,也到了跟謝岸并肩的地方。

那兩名女武士驚訝地望她,一個說不出話,一個卻是說:“……六百兩?”

小宛低調地點點頭,“……”

她尋思她是不是得把六百兩還給人家,但一想,哪怕是只睡了他一晚,至少也得付五十兩吧,她即便還,也當只還五百兩才是。

可憐的五百兩,她摸了摸揣在懷裏手帕中的銀票,十分不舍,卻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遞給謝岸,說:“還請謝公子屆時把這銀錢還給夫人。”

她随着謝岸上樓,上得暈頭轉向,不知今夕何夕。樓內在白天點燈不多,許多地方敞開了窗子叫陽光照進來,她從窗口望見了黎河遠近繁華,感嘆着真真車如流水馬如龍。

大約很快就要見到姬晝——分別了一夜,她卻覺得格外漫長。她生怕因為這一夜就要把他的容貌忘卻,便止不住地在心裏描摹他的五官。

即将要見到他了吧?

她心跳歡快,思緒紛紛。她一定得告訴他,男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

而謝岸還在想待會兒怎麽去開口——當然,他也不必顧忌什麽,直說就行,還得想法子把這小娘子扣下來。

到時候給她夫君一筆錢便是,他便想給多少合适——五百兩吧,五百兩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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