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恨隐

因為不是那個人, 所以他不會在意你的悲喜。

因為你終究不是她。

那個姑娘,是姬晝心中照下的一片白月光,心底生的一枝白蓮花。

她想, 若是那個姑娘還活着,她使出渾身解數,也未必就會輸給她;可是她死去了, 人總是對已失去的人格外懷惘珍念,她大抵永遠永遠,都不能争贏一片死去的白月光。

那麽,三公子的心中——他會将她當做心中的白月光, 心底的紅蓮花麽?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的霭雲和紛飛的大雪, 看向西邊。

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要報答的, 就是三公子。而這世界上,最關心她、對她最好的, 大約也是三公子了。

三公子如今怎麽樣了呢?……如果三公子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會陪在她的身邊,給她尋有趣的小玩意兒逗她開心, 寬慰她, 保護她。

三公子是舍不得她受傷的。

她思緒仿佛也飄回了绛京。

她得快些去問謝岸, 景合樓到底在哪裏。

“今天你怎麽了, 話這麽少?”

她的思緒被打斷, 回了神,支支吾吾待要編個借口, 就見姬晝很自然地接了她的小傘收了起來, 并将她緊緊攬進懷中, 一絲暖意悄然攀上她後背, 開始在渾身蔓延。

猛然被他攬住,松柏森森的幽冽氣息環纏住她,她身子緊繃起來,心裏想,晉王陛下還真是随心所欲,也真的不會在意她的感受。

他只會做他想做的事情,說他想說的話。

“唔……原來我平時話很多嗎?”她慢吞吞地說,尋思她平時話似乎也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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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走了一段路後,他慢悠悠說:“謝岸另鑄有一柄劍,叫做‘恨隐’,那劍雖是重劍,但劍身薄而刃利,鑄造手法新穎,據說是他自己研創工藝,采集原料所鑄。”

小宛想起來此前在燒烤攤上聽到有人議論此劍,立即把剛剛的愁緒都抛開了,興沖沖說:“我知道我知道,那個聽說要一百來斤臂力才能使得——什麽‘漆黑如夜,鋒冷無雙’——”

哪知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望得她以為自己臉上長了痘痘,只聽他涼涼說:“哦?謝岸跟你講的?”

小宛說:“不是,他請我吃燒烤的時候我聽別的——”她連忙捂住嘴,懊惱地“哦”了聲,“就是,聽別的路人說的。”

她癟癟嘴,就許他跟九霄夫人厮混,不許她去蹭一頓燒烤,雙标。

他又偏回頭去,目光看着前方,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貴賓席,面前正是高臺。

小宛覺得好像一路都沒受什麽阻礙,果然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而她剛剛還在想着的九霄夫人,正站在她左邊,眉目妖冶,烏發似雲,格外矚目。

她盈盈地朝他們兩人笑:“白公子回來了?小娘子,你跑去哪裏了,白公子找你半天呢!”

她面對九霄夫人時,總是有些莫名的尴尬,或許是因為這女子跟自己名義上的夫君似乎有些牽扯。

她并不是多麽生氣,可見到對方此時這樣親昵友好的時候,令她想起,上次見到她時,九霄夫人還一副要冷漠的樣子,突如其來的轉變,又很覺詭異。

她不知腦子怎麽轉了個彎,想,姬晝來黎河難道是為了順便采撷一朵野花,那她豈不是要改口叫姐姐了?

她這是宮鬥的話本子看多了的結果,一下沒有把住嘴,話就溜了出來:“九霄姐姐,……有姐姐在夫君身邊,我就去別的地方看一看……”

謝九霄愣了一下,看向她身側,旋即拿一把羽毛扇子掩了掩嘴笑起來:“小娘子,老身已經三十多歲,可當不得你的姐姐~”

小宛呆了一呆,肩上一沉,一只手搭上來,她身側有涼涼的聲音響起:“小宛,你這聲姐姐,喚得倒是柔腸百轉。”

她忍住想跺腳的沖動,裝作委屈的模樣:“可……難道不該叫姐姐嗎?”

她覺得姬晝能聽得懂她的意思的。

姬晝卻不睬她這個話頭,反而裝傻。

裝綠茶小可憐計劃失敗。她暗裏撅了噘嘴,聽九霄夫人笑說:“公子回來得正正好,謝公子那柄‘恨隐’還沒上場。”

聞言,小宛心想,難道姬晝也是沖着恨隐來的?

這出劍式上人聲鼎沸,話音大多被吵嚷聲所覆蓋,競價的多是前面貴賓席上收到請帖的人,閑漢們頂多湊個熱鬧,所以雖然吵嚷,但秩序并不算亂。

一聽恨隐還在,小宛來了點興致,她倒是想看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恨隐劍是什麽模樣。

她伸長脖子去看,高臺廣闊,從側面臺階上緩緩步上兩列着藍黑相間的勁裝護衛,為首兩個擡着一柄劍上場。

小宛驚訝說:“為什麽兩個人擡?這得多重啊?”

九霄夫人笑了笑說:“恨隐劍五斤重。兩個人擡只是為了對稱好看。”

小宛:“啊……”

這時,謝岸從另一側面登臺,只見他身着一襲熠熠的寶藍袍,束袖束腿,散着長發,僅系一條抹額,中間嵌着閃瞎人眼的藍寶石。

他撐着一柄月白色紙傘,登雲履叩出響聲,場中萬籁俱寂,都在等他揭開紅絨布,一展名劍風采。

連小宛心跳都加速了,摸了摸懷裏的銀票。

謝岸停在臺中,說:“此劍名恨隐,劍刃長三尺四寸,柄長七寸,刃寬約一寸,全重五斤,除鞘約三斤。”

他側過身,小宛看得格外專注,只管盯着那劍,絲毫沒發覺謝岸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目光掠過她時,停頓了一下。

他揭開絨布,現出黑檀木劍鞘,謝岸單手拔出長劍,但見劍身果真漆黑如夜,只那鋒刃上閃有一星寒芒,看着令人想到,若被那劍刺入身軀,該是多麽徹骨的冷。

謝岸看見小宛眼裏的驚豔,悄悄勾起唇角。擡劍的兩人退在一旁,另兩人上來擡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她問:“那是什麽啊?”

姬晝望向臺上,解釋說:“是承板,拿來測試兵器鋒利程度的。一般鋒利的劍往往失其力量,不能劈山開石。若能損到承板一星半點,足以稱得上是好兵器。”

許多懂門道的人交頭接耳起來:“是承板——一般不是只有大刀、重錘用這個麽?”

“謝公子看起來這麽有把握?”

林管家在上頭叫了聲:“請公子試劍——”

謝岸微一點頭,将傘交給林管家,目光又悄悄瞟向了臺下那個位置,哪知道收回目光時,被姑姑瞪了一眼。

他握着劍,捏了劍訣,起勢。小宛心想,難道他還要耍一套劍法?

她還沒有見過男人耍劍呢,一時新鮮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臺上。

謝岸這是個标準的起勢,接着,衆人眼前一閃,臺上寒芒一現,謝岸使了一招,端似巨鵬亮翅,小宛看得“哇”了一聲,姬晝瞥了她一眼,說:“不過是一招亮翅,尋常學劍的都會使罷了。”

小宛說:“但我不會诶……”

接着謝岸身子急旋,劍自右下劃出一道弧光似的,他腳尖一點,身子躍若輕燕,再一旋身,劍芒劃過承板;小宛又“哇”了一聲,旁邊姬晝淡淡道:“這是天坤倒懸,也并不難練。”

緊接着謝岸又連連使了許多招,看得臺下一片寂靜,目不暇接,小宛也幾乎看花了眼,“謝公子好厲害。”

“……”他不想說話。

小宛忽然拉了拉他袖子:“你會不會呀,剛剛他那個,唔,——天坤倒懸?”

“……”他沉默了一下,“我不會用劍。”

小宛一下就呆住:“我以為你什麽都會的。”

他好笑地看着她:“人無完人。”

小宛回想了一下,她見到的貴族男子基本上都佩劍,可她好像的确沒有見過姬晝佩劍。她有些失落,不會使劍……陽剛氣好像一下子減了半。

電光火石間,只見謝岸連使了十來道花裏胡哨的劍招,他停下時,目光又無意地瞥去小宛那裏,卻見她跟她旁邊的小白臉在竊竊私語。

這時,場下鴉雀無聲,只消一瞬,有微裂聲響,衆人凝視去看,但見那塊漆黑承板已四分五裂,化了碎石灰土一樣攤在臺上。

謝岸微笑抱劍向臺下人致意,并不說什麽,已掌聲雷動。

小宛發出“原來是這樣”的感嘆。

“什麽?”

小宛說:“我之前在人群裏老見人鼓掌,不知道是為何,原來是有人在上頭耍劍。”

姬晝說:“怎麽他沒有帶你進來?”

小宛一下局促起來:“……謝公子給了五十錢門票。呃……我會還給他的。”

哪知她一擡頭看到姬晝勾了勾唇角,她一時茫然,這有什麽好笑的?是笑她連五十錢也掏不起嗎?

謝岸拿了林管家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汗,遠望他俊朗挺拔,又使得這麽一手風流倜傥的劍,小宛想,真是個很陽剛的小夥子,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歡他。

“很好看嗎?”

“不、不好看。”她連連擺手。

叫價開始前,場內一片肅靜。

林管家笑吟吟地說,“起拍五兩,加價至少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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