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交易

正于花廳向謝岸辭行的姬晝稍稍側了側身, 目光溫和但又斂着幾許探究,看向廳外。

這座花廳築在一處半山腰上,從山腳到此要登上百十來級臺階, 因此遙望而去,只見得在叢疊翠篁、蒼茫白雪之中,幾十紅衣女子快似離弦之箭, 又似長劍疾驅刺至,帶有凜冽萬分的氣勢。

花廳三面開了窗,翩翩大雪于四面寥落下。

姬晝淡淡看向正閑閑立在花廳臨窗賞雪的寶藍衣袍的少年,掩袖咳嗽了兩聲後, 慢悠悠道:“謝公子, 在下夫婦便不叨擾了,這便告辭了。”

小宛如何能沒看到那些氣勢洶洶的女武士, 心裏尋思着還是趕緊走吧,要是再出什麽幺蛾子, 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怕什麽。”

姬晝看着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笑着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低聲道。

那邊的藍衣少年卻緩緩側過半身, 手執折扇倏地打開, 展開朗朗的笑容:“白公子, 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姬晝微微擡頭:“哦?”

小宛低聲對他說:“我們快走吧, 我覺得, 他們來者不善——”

姬晝好笑地看着她,搖了搖頭。

小宛驚異地說:“不走?”

“來不及了。”他眼裏沉靜, 完全沒有被逼入困境的驚恐。說罷, 又咳嗽了幾聲, 昨夜裏看星星得的風寒顯然甚為兇猛。

說時遲那時快, 那些佩刀束袖紅衣女武士已闖進花廳,刀光鋒冷,排列整齊地立在兩邊,恰形成一個包圍圈。

姬晝并未言語,而是閑閑地在一邊玫瑰椅上落座,執起一杯熱茶。

小宛對他這鎮定感到十分佩服,但她自己可完全不能鎮定下來。

什麽叫來不及了?

廳門外先露出一座堆雲似的發髻,珠釵濺雪般琅琅映光,旋即是一張令世人癡醉的臉,眉目妖嬈,眉心貼着一朵血紅花钿。含着盈盈的笑,盈盈間卻閃着幾分野心的光芒。

飄雲般的赤裙,以孔雀綠羽織繡的花紋從腰身逶迤至裙擺,一步一行,皆似霞光飄曳。

她攬着一副赤狐的狐裘,緩緩而迤逦地行來,連小宛都看得有些呆愣。

但她餘光瞥見姬晝還在悠悠喝茶,半點不去看美女,一時不知要高興還是要疑惑。她想了想,可能他喜歡的不是這個類型。

旋即,就聽謝九霄那妩媚風流的嗓音笑道:“正是巧了,公子也在?”

姬晝淡淡擡眼,笑了笑:“巧不巧,還不是夫人說了算?”

謝九霄理了理雲鬓,向廳中行了幾步,說:“本來無緣,但我最愛強扭緣分。”

小宛懵懵地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情況,突然想到,該不會是謝九霄又看上了姬晝吧?

她立即戒備起來。

“強扭的瓜不甜。”她小聲說。

在場的人都很有背景,而她最沒背景,所以說話也沒什麽底氣。

謝岸這時向她走了幾步,停在謝九霄三步開外,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姑姑——”

小宛想到當時謝岸跟謝九霄兩人裝作不認識沒關系的模樣,便愈覺有鬼,那麽,謝九霄到底今日是為着什麽而來?

而方才謝岸所言的“一事相求”,又是什麽?

小宛撓了撓頭,目光低低在幾人身上徘徊,突兀記起自己可是薄太後的打工人。

謝九霄道:“岸兒,你便直說了吧。”

“是。”謝岸擡起眼,唇邊仍挂着他那明朗的笑意:“白公子,你看我罄山百裏錦繡,可有什麽能入得了公子的眼?在下想同公子你做個交易。”

姬晝的眉眼被茶水蒸騰起的白霧所朦胧,看得不太真切,但金玉相擊的聲音卻是不急不緩地在他話音落後半晌響起:“交易?”

他的目光隐約裏并沒有看向謝岸,也沒有看向謝九霄,小宛心裏忽然升起一點恐懼,直覺告訴她不是什麽好事。

“是。交易。”謝岸含笑說道,折扇輕搖,藍寶石在其額間閃爍着光,“在下對娘子一見鐘情,不知公子可願割愛?”

小宛驚掉了下巴。謝岸還真敢說啊。

姬晝未語,而是拿杯蓋浮了浮茶沫,瓷具磕碰的微響,反倒顯出整座廳中的靜谧。

依着小宛對他的了解,當對面是他不喜歡的人時,他就會這樣。反正每次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他大多時候都在浮茶沫喝茶,一言不發。

謝岸又續道:“不過,公子不必擔心,我謝家不會虧待公子,屆時定然替公子另覓美姬無數……”

小宛焦急地看着他,他怎麽沒反應啊,而且這謝九霄帶女武士來,擺明了不就是威逼利誘,利誘不成就動手麽。

她可不想栽在這裏。她不跟着姬晝的話,大概率會在冬季缺少令藍花解藥而香消玉殒。

姬晝終于擡起眼,輕輕一笑:“謝公子這個玩笑,在下受不起。多謝公子對內子贊譽,但,我的夫人不是物件,怎麽能夠交易?”

謝岸啪地收了折扇,依然笑道:“公子不如先看看在下的條件?”

他拍了拍手,只見林管家上前來,揭開手裏托盤的紅絨布,展出一卷羊皮。“這是謝家歷來鑄劍的輕劍配方。”

小宛心想,這鑄劍一道,光有圖紙當然不夠,還需要配方。這是謝家不傳之秘,即使沒有圖紙,光有這個,也足夠拿去改良兵器了。

姬晝會不會動心?

她沒想到這第一個條件就是如此誘人,設想她若是姬晝,只怕也要動搖一番。

美姬什麽的,他肯定不在意,但這份配方,卻實在……

她立即搶白道:“區區配方罷了,有什麽稀奇的嘛。”

謝岸卻望着她笑了笑:“我先前鑄過一柄輕劍,劍身重半斤,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輕,而愈快。”

小宛此時最怕他因此就把她丢下了,不安愈盛,反駁道:“輕,而失其勇武與力量,那,那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也就給我拿來舞劍好看罷了。”

聞言的姬晝卻是輕笑一聲,眸光盈盈看向了她。

她不知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氣得很想跺腳。

謝九霄笑道:“小娘子,你卻不知,質輕而刃利,一劍就能刺穿铠甲,這在戰場上,可是大大有用。”

姬晝複又低頭喝茶。

小宛簡直要被他氣死了,嘟了嘟嘴,不說話了。

旋即謝岸又拍了拍手,上來一個仆人,托着一只托盤,盤中盛了一枚玉佩,那玉佩也是孔雀形狀白玉質地,小宛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姬晝那扇子的扇墜兒也長成這樣。

但細看下,又有些不同。

謝九霄說:“這是晉東幾座礦山的印信,此處礦山盛産鐵礦,其質優良,年年進項無數。”

小宛又替姬晝動搖起來了,鑄造兵器當然不能僅有圖紙和配方,還要有原料啊,這礦山送得可真是貼心。

她瞪大眼睛看着姬晝,卻只見他跌宕有致的側顏被濃濃霧氣遮掩,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麽。

不會……他不會在等着更好的東西吧?

小宛轉念一想,自己竟然這麽值錢,也挺不錯的。

他居然氣定神閑地飲了一口茶,終于在小宛的矚目裏咳嗽了兩聲,靜靜開了口:“若我還是說,不肯呢?”

他的眼光幽幽落向了謝九霄,令人看不透,他到底是想要更多,還是根本不願意。

謝九霄知道他的身份,今日卻還要做這出,想必另有目的,他如今只身在此深入龍潭虎穴,恰似一場豪賭。

謝九霄輕笑一聲,手掩了掩唇角,“那不如公子開個價吧?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好了。”

“何況,我夫人并不一定要聽我的。她若願意,我也不會強迫她。”

他淡淡說,令小宛的心一下子又涼了泰半。

小宛想,他态度若強硬些,他們看無機可乘說不定也就罷了,可這話俨然是給了他們一絲希望。

謝九霄笑道:“那,小娘子,不妨請你進內室,和我單獨聊聊?”

謝九霄所為就是此事。她這回思索了很久,謝家即使要和薄家聯合,那也決不能叫薄家的人給制住,若能拿捏住當今的國君,以君之名號令,那他們謝家行事則名正言順,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她有此魄力,也打聽清楚了,此行他身邊只有他夫人相伴,那麽,豈不是手到擒來?

而謝岸又遞信前來說邀她帶上九霄樓中五十女武士,行一甕中捉鼈之計,她也樂于成全侄兒這愛美人之心。

小宛依依不舍地被兩個女武士給“請”起來,目光死死盯着姬晝手中茶盞,“……白天!”

他稍仰眉目與她對視,茶水漸冷,白霧所餘不多,他冷冽的眉眼便一筆不落地刻在她的眼中。

他說:“你去吧。”

她微微撇開眼。心裏忽然有些……難言的滋味。

謝九霄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呢?謝岸知不知道呢?

總之,知道也危險,不知也危險。黎河處處都是危險。

內室裏,謝九霄關上了門。“砰”的一聲,小宛心裏一個顫抖,強自鎮定地說:“夫人要說什麽?”

謝九霄的眉眼漾起了橫波:“請坐吧。”

小宛警惕地望着她,并未坐。

內室裏只開了一扇高高的窄窗,隐隐約約能望見素白的天地。

“夫人,我是不會……”

她的話卻被謝九霄給笑着截斷:“‘葉某到此一游’?”

小宛的話頓時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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