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揭開(不是火葬場)
她警惕地望着謝九霄, 說:“夫人怎麽知道……”
謝九霄手裏狐貍毛扇子輕輕在掌心點了點,笑說:“小娘子?我是不是該尊稱一聲,凝光夫人?”
小宛大驚失色:“你知道!?”
謝九霄微微一笑:“單看這副容貌, 已是少有的絕色,便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小宛聽到她誇自己好看,還是有些讷讷, 臉上泛紅,說:“一般一般。”
謝九霄說:“其實我早已知道外頭那位是什麽身份。”她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這暗號,是太後遣你來的不成?實話實說了罷, 謝家的暗釘就是我了。太後有什麽需要交代的?”
小宛心思淺, 被她這麽一說,心中掙紮了一番, 不知要不要相信她。
她試探着說:“什麽暗號,我不懂, 那就是我随手一寫的罷了。”
謝九霄倒也不反駁,只輕笑道:“小娘子,我直說好了, 難道你想跟他——”她着重了那個“他”字, 小宛一聽就明白指的是姬晝, “一起覆滅?”
“覆滅?”小宛重複道, 眉目凝起來, 正正看着謝九霄,說:“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謝九霄嘆了口氣, 說:“這王室衰微, 權力早已中空, 你跟了陛下, 縱然是一時有榮光萬丈,他日還不是逃不了一個覆滅的下場?這般漂亮的姑娘,我可舍不得就那樣死了——”
謝九霄說着,伸手摩挲起她的下巴,叫小宛一吓,猛退了兩步,但沒有吱聲。
她不太習慣別人碰她。
“死?”
謝九霄觑她一眼,轉身行了兩步,撫了撫角落一只半人高的纏枝蓮青花瓷瓶的瓶口,說:“這薄太後哪,野心勃勃,晉西楊郡薄家跟陛下,那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但我們謝家不同,我們講求和而共道,豈不是少了殺伐?王室大勢已去,晉國的天下将來未必姓姬。只不過有時,只差那麽一個契機。”
小宛說:“什麽契機?”
謝九霄說:“謝家自然可以跟薄家聯合,你是薄家表姑娘,你若跟了我侄兒謝岸,這聯合不就名正言順了麽?”
小宛沒管這個,反倒是問:“那你們打算怎麽對待我夫君?弑君?”
謝九霄想,這小丫頭竟然不先問她自己的事,難不成她不僅當薄家的棋子,還對姬晝動了真心?
想着想着,她眯了眯眼,話音卻還是一般妩媚風流:“怎麽會?謝家素來忠君,怎麽會弑君呢?不過是請陛下暫居黎河一段時間,——另請人攝政監國罷了。”
小宛已經明白過來,她這是要挾君以令。
可她決不能聽她的真的跟了謝岸啊。小宛說:“既然,既然夫人肯跟太後站在一邊,那小宛回去自然會禀告太後。”
謝九霄眼中掠過一絲寒芒:“這樣說,你不肯留下來?”
小宛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雖然是個棋子,但我終究是陛下的人。”
說話時,她眼前幾乎閃過了他的容色,他的盈盈深邃的眉眼。他知道自己現下落入這麽危險的境地了嗎?他不會還在悠閑地喝茶吧?真是不讓人省心,……
謝九霄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不由嗤笑出聲:“小娘子,你究竟是在想什麽?你身為薄家人,若是喜歡陛下,則為不忠;身為陛下之人,若是暗潛通敵,則為不義。你這般八面玲珑的做法,可是大忌啊。再者,岸兒真心喜歡你,這不比當人替身的好?”
她的這番話,似一把刀正正砍在小宛心頭。像把表面的什麽狠狠撕開,展露出其下攪亂矛盾不堪的蛛絲網和淋漓骨肉。
小宛通體一震,僵硬在了原地。
她說得對。
自己……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是不是,是不是先動心了?
她一面在替薄家做事,一面又想要盡職盡責地當好姬晝的夫人的角色,說得難聽一點,這不是在……吃裏扒外?
她好像已經……
袖子裏的手指攥緊了些,神色有些莫名晦暗。她垂下眼,目光凝在花瓶裏一束綠合枝上。花苞垂綴,飽滿待發,她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
冰涼的觸感叫她一下子回了神,她縮回手,擡起眼,看向謝九霄:“那我也不能做出抛夫棄婿的事情來。”
謝九霄擰起眉,仍然笑着嘆了口氣,說:“你這又是何必呢?縱使你真心待他,他會真心待你麽?岸兒年輕有為,也知疼人,比你的陛下不是好得多?——他三年前都能對心上人痛下殺手,你想,若是萬分之一可能裏他成了事,你将來的下場會如何?若是他察覺你是薄家的細作,你的下場又會如何?”
“什麽!”
小宛睜大眼睛,驚詫叫出聲。
不等謝九霄回答,她就追問:“什麽叫‘痛下殺手’?那個人,她,她不是得了急症死去……”
謝九霄覺得這句話大抵是她的突破點,成竹在胸一樣,輕咳一聲後,妖嬈眉目流連一番,說:“你還不知道?三年前——是陛下親手殺了名動绛京的小宛姑娘的啊。”
她打量着小宛的神色,只見她滿臉震驚,面如金紙,毫無血色。
不會!他,怎麽會……
“三年前的宮變進行得悄無聲息,或許你在楊郡并不知道?”謝九霄唇邊勾起一笑,妖嬈魅惑,拿那狐毛扇子敲了敲小宛的肩膀:“但事情卻是千真萬确的。小宛姑娘被薄家四公子挾持,要陛下在江山美人之間作出抉擇來。陛下可是眼也不眨地就選了江山,眼也不眨地就——”
她拿扇子抵上小宛的心口,輕輕一遞,小宛身子一顫,心口上像有利刃破骨般刺進心腔,痛得她緊緊皺眉,謝九霄的話還在耳邊:“就這樣,一劍殺了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什麽也沒能夠說出。絞痛感襲上心頭,她捂着心口,仿佛感同身受。
為什麽她的心口上,也有這樣一道痂痕?為什麽她也是在三年前醒過來,忘掉了所有記憶?
“所以,小娘子,他這樣冷心冷情的男人,我作為一個女人,實實在在地規勸你,還是不要陷太深,不要動真心。塵世一遭,那些個虛無缥缈的東西我都看透了,還不如榮華富貴來得實在,你說呢?”
她嘴唇空自翕張着,目光落下來,死死盯住綠合枝上的綠幽幽的花苞。
他明明……
她兀地想起那晚在瀛海行廊,潮濕的夜色中,她遇見他,他錯把她當做了那個“小宛”,問她:“小宛,你回來了麽?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他……”
她仿佛陷入了一個死局。前路後路,皆是絕路。
但是如今境地,她若是不自救,就沒有人能救得了她了。她強撐着定了定神,還能笑出來,說:“夫人說得對。只不過……謝公子年輕有為,我一介蒲柳之姿,想必配不上謝公子。若要同太後聯合,需要小宛做什麽盡可吩咐,但小宛既身是薄家女,婚嫁不由己,夫人不妨問問太後?”
謝九霄淡淡一笑。若是問了薄太後,那她這快刀斬亂麻的計策豈不是泡湯了?行事既然要快準狠,許多事自然不能由人。
她眯了眯眼睛,說:“你若不肯,我們也只好采取強硬手段了。你們身在罄山,百十裏都是我們謝家統轄,便是插翅也難飛。”
小宛心裏一凜,眼珠轉了轉,想,看來只能先虛與委蛇一番。
她做出驚惶的樣子,說:“你們怎麽敢?”
謝九霄說:“怎麽不敢?”
小宛咬了咬唇,仿佛在權衡輕重似的,終于敗下陣來,輕嘆一口氣,低聲說:“那,可否讓我……出去問陛下一件事?我……”
她擡手揩了揩眼角擠出來的眼淚,“我雖然做了這樣久的替身,可是他待我一直很好,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只拿我做、做一個替身。……究竟有沒有一點動情。若是他說……”她嗚咽了一下,看得謝九霄都覺得可憐了,“說半點沒有,那我也就死心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若是他說有一點點喜歡過我,我便也值當了。就當做這段緣分,……”餘下的話不用說太明。
謝九霄咯咯笑起來,扇子掩面,說:“你能這般想,那就好了。哎,這分明是個兩全其美的事情,做什麽要哭呢?往後你跟了岸兒,自然有你數不盡的好處。”
小宛虛假地“嗯嗯”應和着。
恨隐劍還在姬晝那裏,他又不會使劍,待會兒得把拿過來才行。
小宛心裏是七上八下,表面卻維持着傷心人的模樣,掩着面嗚嗚地哭。近來她哭得有些多了,眼睛發疼,回去得找太醫瞧瞧眼睛。
出了內室,一切仿佛還沒有變。
小宛掩着眼睛偷瞄了一下正正坐在原處的白衣青年,他怎麽還穩如泰山,一點不知道着急啊,人都快沒了!
不期然地,卻從指縫裏跟他目光正正撞上。這樣的人……曾在三年前,毫不猶豫、眼也不眨地,就把心上人給殺了……她想到這裏,忽然有些愣怔,他原是如此殺伐果決的人。
他目光清明澄澈,毫無波瀾,居然還能帶一點笑意。這樣殺伐果決的人,這個時刻還能這樣笑出來?小宛心底不知該不該恨其不争,若不是還要演戲,真想跺腳。
她抹着眼淚走出來,眼圈紅紅的,拖沓着遲緩的步子到他的面前,欲語還休般問他:“……公子,你究竟,有沒有一點因為我是我而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