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陛下
立冬日。
外邊飄着鵝毛大雪。
白纖端正坐在閨房內, 裹了一層厚厚的外衣,神情專注,拿着毛筆在紙上寫着字。
——殿下, 你那邊冷嗎?我這邊可是好冷, 我如今都很少出門了, 就窩在房中給你寫信。
白纖停下來, 擡起頭思忖了一會,又開始提筆寫。
寫完後, 白纖呼出一口氣,将信整理好放進信封, 又拿過一封給爹娘寫的, 給秋棉, 差人送去。
做完這些,她慢吞吞走到一側, 推開一邊的窗。
有零星的雪粒飄進來, 落上她的發梢。
白纖垂下眉眼,雙手握着在前。
自從收到過幾封他的回信,此後便再也沒有收到了。
他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直到一日, 京城中傳來消息, 當今聖上已駕鶴西去,舉國哀悼。
那日過後雪連下了五天五夜, 白纖不甚給冷到了,不得不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三日。
夜裏她發燒,醒來就問秋棉,“殿下來信了嗎?”
秋棉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
白纖想起身,秋棉攔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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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嗯, 怎了?你快說。”
秋棉覺得現在不是說的時候,但她又知道小姐的急切,最後猶豫幾番,還是告訴了她。
“小姐,殿下……回京快半個月了,而且……殿下也不再是殿下了,他如今是當今聖上,是陛下了。”
白纖每日按時喝藥,活動身子。
信也不寫了,像是蓄了一股力。
秋棉看她這般,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那日她将蕭琨玉已回京一事告知她,白纖爹娘的信也回了,說蕭琨玉早已回了宮中。
白纖什麽也沒多問,就問了秋棉一句他來找過她嗎。
然後秋棉便是搖頭。
白纖感覺身子就要好之際,她向祖父請求去宮中一趟,她要見蕭琨玉。
白聞不同意,此行也就落空。
等身子完全好起來,白纖又是向祖父哀求,說她只是想出去瞧瞧,太悶了。
可她太傻了,她應該一開始就這般說的。
她以為祖父會答應她的,畢竟祖父這麽疼她。
可沒有,祖父還是不同意。
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正急到不行,她就想到可以偷偷翻牆出去。
可執行起來也有些難度,加上京城離府邸還有一段距離。
想着想着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每日她就蹲着下人的閑聊,欲從他們口中得到有關蕭琨玉的消息。
可是……
還是太少了阿。
夜裏也不知偷偷抹了幾次眼淚,終于在某日,祖父允許她可以到府邸周邊逛逛了。
她一時激動在榻上打滾了好一番,又下榻坐在銅鏡前精心打扮了一番。
最後她摸了摸頭上的銀簪,看着鏡中的自己,傻傻一笑。
只是在她還沒趁機往京城方向走,前方就給一輛偌大的馬車擋了道。
那馬車前撒了一地的狼藉,蔬菜、筐子遍布,還有幾個人俯首跪在地上,抖着身子。
站在馬車前的人一身宮中侍衛的着裝,握着挂在腰側的劍柄,一臉殺意。
而令周遭氣氛驟然凝結的主人,似正坐在馬車中。
那車簾輕輕晃着,時不時露出一點衣角。
白纖趕時間,也就沒有多在意,正準備繞過去,就聽到一聲——
“拖下去吧。”
剎那她像是那遽然結冰的湖面,完全定在原地。
那車簾又被風吹起,男人坐在裏面,垂着眼,臉上神情不明,只清晰看見那手指骨白得分明。
然那車簾被馬夫慢慢掀開,男人不疾不徐從裏走出來,至地。
那求饒的幾個人連哀叫到吼,也沒能喊回自己這條命。
周圍一瞬變得嘈雜起來。
白纖定定看着他,在他下馬車的那一刻,有陌生的感覺撲上來,令想上去同他相見的念頭稍稍壓了下去。
他變了。
變得好深沉,渾身周遭都帶着一股陰郁之色,讓人不敢上前,哪怕只是一個眼神對視。
可他是殿下啊。
她日日夜夜都想着的殿下。
可是,為什麽她卻邁不開步子,只能看着他慢步經過她。
一定是太久沒見了。
一定是。
終于。
“殿下!”
她的聲音淹沒在人聲當中,然下一秒她拖着身上沉重的冬服,一步一步跑向他。
他是來找她的嗎。
是的吧。
最後她終于費力追了上去,人就在眼前了,她不禁笑開,霧氣從口中呼出,剛要抓他的袖子,一把劍就橫在了她的面前。
“想做什麽!”
白纖怔幾秒,她急急忙忙看向毫無察覺的蕭琨玉,他沒有轉身過來。
這人又擋着她。
白纖鼻尖紅紅的,再次朝他喊,只是這次不是殿下了。
“蕭琨玉!”
這次她使出了吃奶的勁,他要是還聽不見……她就、就再也不理他了!
但這次,他停了下來。
白纖釋然般松了一口氣,目不轉睛看着蕭琨玉定住好一會,又看着他慢慢轉身過來。
這種時候,她應該是要朝他笑的,可不知為什麽,對上他的目光,她卻是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為什麽變了這麽多,連帶着眼神也變了。
他……是殿下嗎?
這突然冒出的念頭讓白纖一時走了神,她又重新對上他投來的視線。
她看着他就這麽站在原地,隔着幾個人與她相望。
久違的殿下風格,這一刻竟讓她感到了親切。
眼前人是殿下啊。
他總是這樣。
等着她來主動。
可當她想走上去,那侍衛也沒放行,就這麽擋在她面前。
而蕭琨玉也好似沒看見般,漠然移開了視線。
為什麽。
他不是來找她的嗎。
為什麽轉身走了。
他不是要娶她的嗎。
她一直在等他阿。
他現在這般又是什麽意思。
當做沒看見嗎?
“你再走!再走此後我都不要來找你了!”
“你停下來!蕭琨玉你停下來啊!”
“放肆!”
白纖也不知怎的,似是給氣到了,她一下躲開了擋着的侍衛,跑上去,裘衣不甚從她肩上滑落,在空中撲開,又落了地。
他的衣袖時隔多年再次給她抓住,抓在手中,像在夢裏一樣。
白纖連喘了好幾口氣,然她擡起頭,真真切切地看着他,帶着濃濃的委屈,“殿下……”
“你忘記纖纖了嗎?”
“你說話啊!”
“你想我說什麽。”
他終于開了口,可這一句像盆冷水直直從她頭頂上潑下來,讓她一下冷靜了。
兩人目光對峙不知道多久。
“……你不是來找我的。”
蕭琨玉像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話,他看着她,“為何你會認為我是來找你的。”
白纖咬着唇瓣裏面的肉,還不死心,“難道不是嗎?”
“不是。”
吸進的空氣仿若都結了冰霜,冷得她不自覺發抖。
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你以前跟我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他卻回,“什麽話。”
她忍着忍着,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出抽泣一聲。
一個眨眼,那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她一下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裏,他身上傳來的暖意一下包裹住渾身發冷的她,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她大聲哭着,“我這輩子就賴定了你!你別想跑!”
“你想都不要想……”
“你休想!”
白茫茫一片中,人在他懷中不斷打罵着他,哭得一聲比一聲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何時。
他擡起手,放在她的腦袋上,輕輕安撫着她的情緒。
“別哭了。”
他攤牌。
“我沒忘。”
馬車中。
白纖坐在他的腿上,緊緊摟着他的脖頸。
眼睫還挂着淚水,人卻是笑着的。
“殿下。”
“嗯。”
“殿下。”
“嗯。”
“殿下。”
“……”
白纖用腦袋蹭他下巴。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現在才出現嗎?你都回京多久了。”
蕭琨玉沒應。
白纖便抓着他衣襟,搖了兩下。
“忙。”
聞言,白纖突然意識到,蕭琨玉如今是當今聖上了,該喊陛下。
“你如今可是那皇帝了,我是不是……”
“無事。”
算了,不糾結此事。
過了一會,白纖又問。
“那你有想我嗎?”
蕭琨玉垂下眼,“如果我說沒有,你會哭嗎。”
“……”看來是真沒有阿。
好吧,有點小難過。
但看在今天難得重逢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那你什麽時候來娶我。”
這回蕭琨玉沉默了。
白纖仰起腦袋看他一眼,“不管什麽時候,我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你開口。”
“好。”
白纖靠在他的肩上,“但你別讓我等太久了。”
許是太久沒見,兩人之間有些疏離感以及對對方早已變化的身體感到些許陌生。
他變得比從前更高大了,眉眼也更深邃了,少年氣還尚存,只是男人氣息更重了。
“殿……陛下,你對我可還有從前的感受?”
這個問題令蕭琨玉面色一怔,他再次看過來,似有些不解她這番話的意思。
“我是說,有沒有覺得我哪些地方變了,或者讓你感到陌生了?”
她握着他的手在她臉上摸着,睜着大眼睛,望着他。
蕭琨玉視線最後停留在她發上的銀簪,搖頭。
“真的嗎?”
“嗯。”
怎麽會呢。
連她都覺得……
算了不想了,她有些累。
她整個人軟軟靠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馬車平穩駛着,漸漸困意上頭。
在阖上眼之際,她突然又醒過來,似想到了什麽,抓着他的手,轉過身子面對着他。
她直接将臉湊過去——
“要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