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昏君
在入宮之前, 白纖覺着待在宮裏的時間應該會長的。
可能還會比待在府上的時間還長。
但事實相反。
入宮為後沒多久,蕭琨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帶她去游山玩水,嘗遍每個地方的美食。
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玩, 在吃, 他在一側看。
然玩夠了, 他們便在夜色中相擁纏綿。
在宮中。
除了身旁侍奉的宮女, 張公公,白纖幾乎沒有接觸宮內任何一位皇室之人。
太後她也不曾見過。
蕭琨玉好似不願意讓她接觸這些人, 甚至不讓他們出現在她的眼前。
白纖也知曉,蕭琨玉的生母早早去世了, 加上先帝不久也薨逝了。
她不知曉蕭琨玉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或者不喜提及這些, 他從沒有同她說過有關他的事,有關他親人的事。
好像一直以來, 都是她在說, 他默默地聽。
她一直以為,就這麽下去了,他若不想她便不問, 她能理解。
卻是直到某日, 蕭琨玉同她準備用晚膳時,蕭景出現了——蕭琨玉的三弟。
蕭琨玉頭次向她介紹蕭景, 還一同共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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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言語不多,但白纖能感覺到,蕭琨玉對蕭景是有一些感情在裏面的。
蕭琨玉同蕭景雖是兄弟,但兩人容貌卻大不相同,性格也相差萬裏。
一個沉默寡言,一個大方健談。
也是那日, 白纖從蕭景口中得知了不少蕭琨玉小時的事情。
蕭景說得很有趣,甚至讓白纖生出一種,明明蕭琨玉自小生活在宮中,小時這般活潑好動,怎長大就變成了另一種人的不真實感。
也是自那時,蕭景同她接觸也漸漸多了,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白纖想聽蕭琨玉小時的事,偶爾在宮內的荷亭,偶爾在用膳時,與他一聊。
也因此,她還無意結識了那國公府的嫡女——梁妍。
兩人性子也是出乎意料的相當投合,有源源不斷的話題,能聊上一天。
一開始蕭琨玉還限制她和梁妍的來往,但慢慢的,他好像開始忙于政務,或者其它,這些他沒有同她細說,過後也許為了她在宮中不那麽無聊,也默許了她同梁妍的結交,以及梁妍主動找她玩的舉止。
在蕭琨玉不在身旁的日子,她便同梁妍一塊在宮裏逛花園,喂金魚,像老友一樣唠嗑。
在宮中的日子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甚至她還覺着——還不錯。
梁妍也格外稀罕她這位好友,兩人一熟悉起來了,知曉她身子骨不好,每日都會來乾寧殿看她,會給她帶上宮外好吃的點心,還會給她帶來一些不曾聽過卻對身子格外有好處的藥方。
還會詢問秋棉,她的每日狀況,生怕她有個不适。
比蕭琨玉對她身子還要更加“熱絡”。
“纖纖,陛下多久沒來你這了?我來這麽多日就沒見上陛下一回。”
梁妍坐在殿中,正剝着果皮。
“他有事忙。”白纖擺弄着她收藏的小物件。
“什麽事這麽忙,神龍不見擺尾的。”
“我也不知道,他沒同我說。”白纖心不在焉地回。
“啊。”
梁妍停下動作,看向她。
“你和陛下這般恩愛,不應該。”說着,過了會,梁妍将身子轉向她,略小聲說道。
“纖纖,你想不想出宮?”
白纖一頓,眨了眨眼。
“想的吧?那我們出去游玩一會?宮外有個地方,很好看,而且離京城也不遠,看完後一日內也可以回到宮中。”
“但殿下不在……”
“沒事,我讓人同張公公說,讓他轉告陛下。”
見她猶豫,梁妍又說。
“一直待在宮裏,你不悶嗎?連我都覺得悶了。”
聞言,白纖的确是有些,加上近日蕭琨玉都不在……
“還好,不過你說的那地方叫什麽?說不準我先前同殿下看過了。”
梁妍卻是搖頭,篤定說,“你同陛下肯定沒看過。”
看梁妍這副神秘兮兮的模樣,倒勾起了白纖的好奇心。
她湊過去,“到底是什麽地方?”
梁妍卻是不說,保持神秘,往她嘴裏塞了幾瓣果肉,回到一開始的話題,“去不去?”
白纖認真想了想,最後,松了口,“可以,但是要告訴殿下一聲。”
“這簡單,我現在就讓人去找張公公。”
梁妍是個說便做的性子,說要去玩當日便去,絕不含糊。
不多時,等她說蕭琨玉已經知曉,也同意了,她們便準備一番就出發了。
那地方确實也不錯,地不大,卻五髒俱全,還是避暑的好地方。
就是人有些少。
白纖打量一番,想着這般地方沒去過也不難怪了。
只是沒玩多久,白纖感到一陣筋疲力盡,這場短暫的出宮之旅也因為中途她的疲憊而早早結束。
“抱歉阿,我身子實在是太弱了。”
“要道歉的人是我,是我不該一時興起就……”
“好啦,我玩得很盡興,這一趟也不白來。”
回去途中,白纖坐在馬車中,困倦像海潮般一陣一陣湧來。
她也不知曉今日怎麽就這般容易乏了,又想着,大抵是他不在身旁的緣故。
想着想着,白纖坐在馬車上睡着了。
驚醒時,是因為額上傳來一陣疼意,以及外邊突然嘶叫的馬聲。
“方才是失手了,抱歉。”
“還請皇後娘娘出來吧。”
白纖緩了一會,随後掀開了車簾。
視線在周遭掃了一圈,最後視線停在站在酒樓一側的男子。
他正在看着她。
街道所有的行人都停駐了下來,連在那酒樓裏喝着茶水,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士也紛紛停下來,往外看。
賀易行正要開口。
一條水焉焉的青菜就直直朝白纖扔了過去。
同時人群中有人一聲大喊,“是皇後娘娘啊各位!”
像是一下觸及了雷區,街道上轟然炸開,嘈雜罵聲一片。
緊接着是洋芋,再是各種的蔬菜果子。
——“妖女!”
——“蠱惑皇上,該死!”
——“皇後娘娘難得這般大駕光臨,讓我們這些小民好好伺候你一番吧!”
其中混雜不少粗言穢語,有的甚至還讓她去死。
白纖完全呆住。
耳邊“嗡嗡嗡”作響,她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直到一雞蛋正中砸在她的頭上。
“卡啦”一聲。
她渾身一驚,汗毛倒豎,無措又可憐無辜,那自上淋下黏糊糊又腥的蛋液就要入眼,她下意識閉上眼。
緊接着又有東西砸在了身上。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停下來!”
賀易行見狀況霎時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沒多想,頓了幾秒,便出聲阻止。
但白纖就像是個“香饽饽”的物件,吸引了一大片一大片趕着來的人群,并加入了扔東西的行列。
狀況實在轉變得太快,賀易行的聲音如同一滴水彙入大海,沒有一絲效果,反倒被他們的怒聲淹沒了去。
不幸的是此次出行随同的護衛并沒有很多,那些護着她的人皆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湧入了人群當中。
無序而亂,吵鬧而雜。
他們都在說些什麽?
什麽妖女?什麽紅顏禍水?什麽本朝就要毀在她的手中?
他們為何要這般說?
為何還如此惡毒地詛咒她,詛咒她的親人?
她現在好髒。
白纖眼神茫然,将那些猙獰的面容全都看在眼中。
她仿若不小心踏入虎穴的獵物,一動不動被狂撕咬着。
那些從他們嘴中說出的,不是言語,而是一片片的刀子。
而她渾然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她就這麽站在那,無端受着他們指責、咒罵。
最後蕭琨玉來了。
那混亂的場面才得以休止。
而白纖,已是滿身狼狽。
她拒絕蕭琨玉的靠近。
蕭琨玉卻是沒看見她的推拒,他将她攬在懷中,拿着手帕一點一點替她擦掉,又一點一點拿掉她身上的菜葉子。
地上跪了滿滿一地的人,其中就包括梁妍。
為首的侍衛将參與這場混亂的人,一個一個都帶了出來,帶到蕭琨玉和她的面前。
現場的氛圍如同墜入冰窖,一呼一吸都好似要絞着脖子。
“為何出宮不同我說?”
白纖似還陷在方才的混亂當中,她微微抓着他的袖子,面色有些發白,眼神恍惚。
蕭琨玉明明在看着她,然這卻讓在場人都提了一口氣。
正要松懈的下一秒,那帶上來的人就給鋒利的劍削了脖子,霎時血流如注,如那洪水一下噴出,灑出血腥一片。
人群中發出尖叫一聲。
哪料那人下一秒也給殺了。
白纖像是一下受到刺激,清醒過來,她緩緩扭頭看向蕭琨玉,“……殿下?”
她又搖頭,“我說了的……”
然接下來的“殺缪”才是真正的開始。
那些已是“罪犯”的百姓就這麽跪在街上,陸續被斬殺。
哀嚎聲,哭喊聲。
都是血。
還有。
——“昏君啊!!!”
那是白纖第一次跟蕭琨玉鬧了矛盾。
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蕭琨玉的另一面。
即便那後大半的斬殺,因為蕭琨玉,她只看到了一點。
但那場景足夠血腥,足以令人背寒膽顫,她夜裏開始睡得不安穩。
她好似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聲音。
外邊什麽消息,她都不知道,就算想知道,蕭琨玉也不會讓她知道。
自這件事後,梁妍也因為愧疚不斷前來道歉,解釋都是她的錯,只是都被擋在了殿外。
無論白纖怎麽說,蕭琨玉也不再讓梁妍靠近她一步。
蕭琨玉每日來陪她,只是兩人還在冷戰,白纖沒有同他說一句話。
她這般态度,卻是讓蕭琨玉比以往主動了。
他會主動同她親熱。
會纏着她好久,一點都不想放過她。
她明明該開心的。
可是她不知道怎了,她的情緒有些高不起來,還有些感到疲憊。
“殿下,此後你去哪裏,做了什麽,告訴我好不好?”
見她終于願肯同他說話了,蕭琨玉點頭,應了聲好。
“那你告訴我,宮外那些人為何這般說我。”
“我可是有哪裏做錯了?或者做不好了?”
“你無錯。”
“纖纖你沒有任何錯,不要多想。”
蕭琨玉抱着她,垂眼凝着她,似還有想要說的,被她慢慢靠近的動作打斷。
她雙手捧着他的臉,擡起頭,與他額碰着額,“那你不要殺了他們……不要再殺了……”
“我只是有些不開心……很快就好的。”
微弱的月光通過窗格灑在她的臉上。
白纖将臉埋進他的懷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同你說話的,你也不要不開心。”
“殿下要多笑一笑,纖纖喜歡看你笑。”
蕭琨玉指腹撫着她的嘴角。
在她繼連多日睡得不安穩,此刻卻慢慢在他懷中安然睡着時。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