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前世-終

漸漸入秋, 白日裏起風不斷,吹起一地的落葉,剩下一片蕭瑟之意。

乾寧殿內。

榻邊站了兩行的宮女, 禦醫正為白纖把着脈。

白纖躺在上面, 面容蒼白, 她半阖着眼眸, 安安靜靜如一座雕塑。

那帷幔又被放下,她纖細的素手又被遮掩。

禦醫慢身退下, 來到站在一處的蕭琨玉的面前。

禦醫擡起頭,面色沉重。

“陛下。”

這聲似夾雜了秋意的蕭瑟, 又帶了些回力無天的無力。

禦醫面上欲言又止, 最後又嘆了一聲。

“你先退下吧。”

最後還是張公公出聲, 這場你我心知肚明的對話得以結束。

随後殿內下人皆退了下去,蕭琨玉獨自站着很久。

很久, 白纖頭轉過來, 她看着他的身影,随後她慢慢伸出手,還未伸出一半, 就給他握住。

蕭琨玉坐在她的身側。

白纖同他相望一會, 又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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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白纖又慢慢睜開, 透過帷幔,看向那投進的日光。

隔着帷幔,那光也有些刺眼,她頭轉回去。

想着,她多久沒外出一看了。

距離那事又過了多久。

她閉上眼,淚水滑過眼角。

……

聽聞宮外有座佛昭寺, 尋常人去那虔誠跪拜,便可實現心願。

蕭琨玉來到了此處。

那臺階連着高陡的山,一望無垠,高而遠,令人望而止步。

蕭琨玉一步一步走上去。

直到那佛寺的面貌漸漸顯山露水,蕭琨玉在踏入寺廟之際,一道聲音從一側傳來——

“施主,慢步。”

蕭琨玉停下,側目望去。

只見那寺廟門右側,站着一位身披紅緞袈裟的和尚,他拿着一串挂着方牌的佛珠,慈目善神,面容平和望着他。

“施主前來,有何所求?”

蕭琨玉緩緩轉過身,面對他。

“求生。”

那和尚手捏着佛珠,面容如一平和。

“何人生?”

蕭琨玉沉默一時,“所愛之人。”

和尚停下動作,他似冥想了一會,随後他看向寺廟裏去。

“進去吧。”

“會有人教你如何做,你只需按照他們所說的,認真完成便可。”

“但要想實現心中所願,不是一拜即可,艱難困苦你必須熬得,倘若你半途而廢,所求事便不得善終,施主,你可要慎重。”

蕭琨玉看他一會,朝他颔首,不再言語,只身一人便踏入了這片佛門聖地。

和尚看着他走進,在他即将消失在眼前時。

“今世無法還願,來世尚可。”

在蕭琨玉停下之前,和尚複而轉身離去。

……

蕭琨玉一向不信佛神,這一趟也印證了他的所想。

白纖的身子并沒有因為他此次前往寺廟祈福就有所好轉,反而愈來愈糟糕。

延福殿時不時擡出人,那染上血的金磚也被一次次擦去。

……

夜裏。

蕭琨玉将她抱起,走出了乾寧殿。

白纖無心猜測他要帶她去哪,只能被他抱在懷中,靜靜地看着周邊場景走動。

但白纖沒想到,蕭琨玉會帶她來暗無天日的牢獄。

那裏早已有人安置好了一切。

蕭琨玉抱着她坐了下來。

白纖只是掃了一眼,一臉疲憊,閉上眼。

“纖纖,看看。”

蕭琨玉将她扶起來,使她靠在他的胸膛上。

聽到他的聲音,白纖又睜開了眼,一入眼的便是被侍衛押着的蕭景,還有梁妍,太後。

他們被押着跪在了面前。

他們的面容着裝不再華貴,一身血淋淋以及肮髒,容貌也早已看不出。

蕭景就這麽跪着的動作拖着地被侍衛拽到蕭琨玉的腳下。

那垂落的衣袖随着動作,露出了無手腕的手臂,紅黑的血色露出一點森白。

站在蕭琨玉一側的護衛抽出劍,遞到蕭琨玉的手中。

“你要幹什麽!!”

“啊!蕭琨玉我遲早要殺了你!!啊!!!”梁妍劇烈掙紮嘶喊。

蕭琨玉一手握着劍,另一手握起白纖的手,讓她握住劍柄。

“纖纖。”他喚她。

“他殺了你的親人,你便殺了他。”

“殺了他之後,你會感到開心的,也會好起來。”

蕭琨玉握住她的手,帶她慢慢将劍指過去,即将抵上蕭景的心髒處,白纖動作一下有些抗拒。

她搖頭,再搖頭,虛弱的嗓音如即将斷開的絲線,“不要。”

“殺了他,一切都會好。”

劍尖刺入蕭景的□□。

白纖用力地搖頭,那空洞失去神采的杏眼漸漸溢滿了淚水。

随着劍身深入蕭景的心髒,一顆一顆砸在他的手背上。

蕭景掙紮的動作,痛苦的神情映在她的眼底。

最後那劍一下刺穿了蕭景的整個胸膛。

白纖情緒一下失控,她在蕭琨玉懷中不斷動作,發出難受的嗚咽聲。

“殿下啊……殿下……”

她終于将手抽了回來,伴随着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她抱着頭,肩膀劇烈抖動,不斷發出“啊啊”聲。

蕭景倒在地上,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滾落。

蕭琨玉看過去。

看着那塊麒麟玉石,沾了血跡還閃着玉石的光澤,破開了一道裂痕。

“纖纖。”

他安撫她。

“蕭景死了。”

可他的纖纖為什麽不開心。

他手放在她臉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看着她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眸,“你已經報仇了,你殺了他,纖纖。”

“你要快些開心起來。”

“我會帶你出去游玩,往後都做你喜歡的事,無論什麽。”

“快些好起來啊。”

……

蕭琨玉守在她的身側,看着她終于安然睡下。

坐着不知何時,他又替她掖了掖被衾,手剛收回去,白纖一下睜開了眼。

她似茫然了一會,随後她猛地起身,抓住他。

“……蕭琨玉!”

她複而又變得很急,匆匆掃了一圈周圍,随後又在頭上亂摸着什麽,最後摸到了頭上的銀簪,霎時拔了下來。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握緊簪子就直直插進他的胸膛。

“去死吧!”

那血一滴一滴順着簪身掉落,染紅他的衣衫。

随後她一下松懈了般,眼神又一變,她怔住一會,慌亂地松開手。

“你可是怪我?”

他握住她的手,好久才出聲。

白纖搖頭,她又慌忙用自己的裙裳為他捂着傷口。

“殿下……殿下……不是……我沒有想要……對不起……”

她又哭了。

“不要哭,纖纖,你要笑,我好久沒看你笑了。”

“來人……快來人!陛下受傷了!”

她喊完,待看到有人進來,直到蕭琨玉包紮好了傷口,她似撐了好久,因為自責一直在哭,最後抵不過,倒下了。

……

那日乾寧殿整夜燈火通明。

跪在殿內的宮女垂着頭,開始不斷用着袖子抹眼淚。

禦醫站在一處,靜默着。

皇後娘娘的身子越擦越涼了。

白纖躺在榻上,想着今夜她難得有了精神,不再像往日,眼皮沉沉只想睡個昏天暗地。

她轉過頭,握住他的手。

“殿下,我很熱,別再擦了。”

她渾然不知她的手有多涼。

蕭琨玉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停,不斷重複着浸熱帕子,擰幹,擦的動作。

白纖頭轉回去,她目光落在前方。

“我們應當早些生一個孩子的,但以你的性子……你又不喜。”

“此後可怎麽辦呢。”

“殿下,別擦了,抱抱纖纖吧。”

……

她獨自說了很久,熱水都涼了。

“殿下。”她喊他。

那燭火快燃到了底,明明滅滅。

“你還有江山,還有子民,你要對得起你現在的位子,我困了,我要睡了,好了……不要再擦了……”

蕭琨玉的動作終于停下。

那薄薄天光已破開雲霧,照亮方寸大地。

嗚咽啼哭聲開始籠罩整個乾寧殿。

……

興貞十年十月,皇後薨于乾寧宮,享年二十三,谥為溫惠皇後。

……

她為他寫的書信被找了出來。

蕭琨玉坐着,看了一張又一張。

——殿下,我告訴你一個驚人的消息,你一定會感到驚訝的。

你知道嗎?你才離去半個時辰,我就想你啦!

——殿下,沒有你在,我好無聊,你如今在做什麽呢?我在給你寫信。

——殿下,過去三個時辰了,我怎麽還在想你,你定是沒有想我,是不是?算了,我不同你計較,說說今日的事吧,我用完膳同秋棉出去走動,你猜怎麽着,我碰見了好幾只肥貓!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喂的,竟喂得如此之胖,肚皮比我還鼓。

……

——殿下你為何要禁我足?我能理解你的用意,但我不太能接受,你快讓人別這般了。

——殿下你為何還不回我信?

——殿下,有人想害我。

……

——秋棉被他們殺了,我不會忘記這一日,梁妍還有太後,她們應該得到懲罰。

——蕭景叛變了,他要造反,我身子狀況愈發不好了,殿下,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就快堅持不住了。

——我有些撐不住了,我好累,殿下我好像就要死了,你為何還沒來?倘若我真走了……你應當,也不會太傷心吧,畢竟我對你的情意比你的還要多,這麽一想,我還有些許幸運,這樣我就不會看到你離我先去的那一天了……

長長的信紙自他手中飄落。

蕭琨玉坐在那萬人敬仰的龍椅上,擡起頭,看向那大敞開的殿門外。

黃澄澄的夕陽,即将就要歸山。

殿內金霞披飾,大有寧靜歸程之意。

而這位年輕的皇帝就這麽坐在此上,在無人的殿內,長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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