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吓了一跳,回頭見到一位高挑消瘦的男子站在我身後,嚴肅冷傲,從頭到腳的黑,幾乎要于夜色融于一體。

容琛抱拳回了一笑:“別來無恙。”

男子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雖看着和容琛相識,似是故交,卻并無和容琛交談敘舊的意思,只點了點頭,目光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落在葉菡池的身上,只說了兩個字:“走吧。”

葉菡池抹去眼淚,凄然笑着對我和容琛施了一禮:“多謝二位圓我心願,我在塵世已無牽挂。還請二位對他多加照拂,來生我再報答二位。”

男子從手中揚起一道黑幡,一道輕霧裹住了葉菡池的身影,漸漸模糊,越來越單薄飄渺,終煙消雲散,化于黑幡之中。

男子對容琛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我,仍舊是一言不發,頃刻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目瞪口呆地問:“他是誰?”

“鬼差焦離。”

鬼差!怪不得來去都悄無聲息。

“你怎麽會認識他?”我莫名生了懼意,若不是和容琛朝夕相處了這麽久,又親眼見過他白日裏的影子,也親自摟過他溫暖有力的胳臂,甚至還觸碰過他溫潤的嘴唇,此刻我真的會多想。

“這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你師父醫術高明,很多人陽壽已盡卻又被他醫治活了,所以,鬼差焦離來尋他的麻煩。”

“然後呢?”

“然後,”他摸了摸鼻子,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和焦離談判,最終達成了協議,你師父和他搶生意的事,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不再管了。”

我不禁好奇:“我能不能問問你和他達成了什麽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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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秘密,我将來會告訴你。”

“你心裏悶了那麽多秘密,不會憋得難受嗎?”

“當然不會了,你以為都像你啊。”

“......”

我忽然又想起一事:“我也救了不少人,會不會他也來找我麻煩?”

容琛清了清嗓子:“他不會招惹我的人。”

我咬着手指......那,公子,我算是你的人麽?師父是你的好友,我是師父的弟子,咳咳,拐彎抹角地也算是吧,我尚未好意思開口套個近乎,這邊,寐生已經自動自發地成為了他的人,親切地叫道:“師公,我們走吧。”

師、師公?容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竟然未置可否。

“咳,咳,寐生,我并未嫁人,他也并非我的相公,你叫他容叔叔便可,或容大人。”

寐生哦了一聲,仔細看了看我和容琛,好似不大相信。

回到普安寺,已是深夜。

智光主持留我們住了一晚。翌日一早,我尚未起床,便聽見有人叩門。我以為是容琛叫我起床,開門卻見寐生站在門口。

“師父早安。寐生有一件事想求師父。”說着他便跪到了地上。

大清早的他為何行此大禮,我忙把他拉起來:“什麽事你只管說,師父能做得到一定答應。”

他沒有回答,解開了衣服。

我越發不解,這是?

他脫去外衫又脫去中衣,然後轉過身去。

“師父你看。”

我險些驚呼出聲。

他後背上的馱包竟然是兩只翅膀!

寐生背對着我說:“師父,我想讓你幫我把它們去掉。”

我勉強壓住心裏的震撼驚詫,輕聲道:“你伏在案上,我看看。”

寐生依言趴在案上,我伸手摸了摸,兩只翅膀從肩胛骨上生出,并無毛發,也未完全生成,只是一對軟骨,長約半尺,蜷縮在背上。穿上衣服,誰都想不到會是一雙翅膀,只會以為他脊柱畸形。

我行醫多年,見多了疑難雜症,寐生這樣的情形我卻是第一次見。怪不得他外祖母将他遺棄,定認為他是個妖物。

他想要去掉這雙翅膀,可是,這骨肉相連,該從何處下手。況且他稚齡□,出血過多能否承受得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扶起寐生,幫他系好衣襟,望着他道:“我只有八成把握,你願不願意冒險?”

“哪怕只有一成,我也要試。我不想異于常人,作為怪物被人圍觀。”他語氣急切堅定,眼中甚至起了淚光:“師父,你只管做,便是死了,我也不會後悔,也絕不會埋怨師父,我不想這樣被人當成怪物,我要和別人一樣,求師父答應我。”

我猶豫了片刻:“那好,等回到将軍府,我為你去掉它們。”

“多謝師父!”他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激動,那叢冰雪終于被□融化,第一次露出屬于孩童的歡欣跳躍喜色,看的我心裏頗為感懷。

“寐生無以回報,此生願意侍奉師父,一輩子不離不棄。”他抓住我的袖子,揚起臉認認真真地望着我,言辭懇切而又情義深遠綿長,讓人不由生出酸楚的感動。

我摸着他的頭發:“寐生,你真的只有七歲?怎麽如此早慧,倒不像是個孩子。”

“大概是因為,”他遲疑了一下,咬着嘴唇:“主持說,我父親是個長着翅膀的妖怪。”

我的手僵住了。寐生從脖子上拿出一根紅線,上面系着一根金色的羽毛,晨光普照下,熒光流彩,美麗奪目。

“這是他留下的唯一東西。”

我怔怔看着這只金羽,若是以往,我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天荒夜談,但自從開了天知,親眼見到水魅和鬼差,我知道這個世上的很多未知,并非不存在,只是你未有機緣見到而已。

看着寐生清澈無垢的眼睛,我莫名認定他的父親一定不會是妖怪。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又是如何和葉菡池有了一段緣分?我當時應該問一問葉菡池,可惜她如今已經魂歸地府轉生而去,寐生的身世,恐怕永遠都是個謎。

我握着他的肩膀,柔聲道:“很快,你便是個正常的人,忘掉那些。”

寐生點頭:“師父可以為我保守秘密嗎,我不想讓別人議論我,把我視為怪物。”

“我至多只會告訴兩個人,但你放心,這兩人一定會為你保密。”若是容琛和眉妩問他的來歷,我總不能欺騙他們。

寐生很是高興,領着我去向智光住持請辭。

智光聽聞我給寐生手術只有八成把握,不由面露憂色。

寐生生怕住持不肯,立刻說:“主持,我一定要去掉,哪怕是死,也無所謂。我相信師父,她是神醫。”

他小巧精致的面孔露出堅毅決斷之色,破釜沉舟的模樣,讓人動容。在寺院裏隐忍避世七年,內心的煎熬和痛苦,自不可言說。我很理解他的急切和決然。

智光只好長嘆一聲,将我們送出山門。

京城街上的商鋪稀稀落落的開了門,行人不是很多,容琛饒有興致地沿着商鋪逛了逛。在一家雜貨店裏,他看上了一個羅盤。

胖胖的店主立刻獻媚的笑:“哎呀客官好眼光,這是秦始皇賞賜給徐福的羅盤。”

我忍不住噗了一聲,連寐生都笑了。

容琛含笑未語,把玩了一會兒,吩咐我:“付錢。”

我怔了一怔,我何時成了他的財務總管?師父只說他是貴客,好生招待,貌似沒說過,買東西還要給他付賬吧,何況,這羅盤的來歷一看就是店主信口胡謅,借此漫天要價。

我攏了攏袖子,道:“我沒帶銀兩。”

容琛放下羅盤,走到店門口,沖着人群喊了一聲:“向左使。”

我怎麽把他給忘了呢,果然,向左使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容大人。”他呈着一臉和藹的笑,稱呼也及時地換了。

容琛直言不諱:“我忘了帶銀子。”

向鈞忙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笑呵呵道:“容大人需要多少?”

容琛大言不慚:“嗯,都給我吧。”

向鈞嘴角一抽,眼睜睜看着容琛将一疊銀票一張不剩地抽走了。

買了羅盤,再看店門口,向鈞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真是随叫随到,不叫就走的好人,估計昨夜也帶人守在寺外。其實昶帝這回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容琛他絕沒有逃離的念頭,這一路上倒是認認真真采購了一些東西要帶着上船,又順便提議讓我去購買一些藥材,以備航海之需。

将向左使的銀票花盡之後,我們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了茶樓稍作休息。

這時,我聽見了一些絮絮叨叨的低聲閑聊。

“陛下三日內調集了全國所有造船工匠,夙興夜寐要建造龍舟,看來出海尋仙是真的啦。”

“這世上哪有什麽仙山仙草,當年始皇帝可是派了徐福出海,結果還不是有去無回。你說陛下怎麽就信了那個瘋子的話呢。”

“是啊,那個提議出海尋仙的人,簡直就是個瘋子。”

“聽說那瘋子長得極其俊美,可惜啊。”

瘋子端着一杯茶水,風姿清雅地做虛心傾聽之狀,忽而對我展顏一笑:“你覺得我是不是瘋子。”

寐生立刻替我回答:“當然不是。”

容琛卻不依不饒地望着我,笑眯眯問:“你覺得呢?”

我幹笑:“這個,咳咳,要不我來號一下脈吧。”

容琛笑靥一斂,忿然瞪了我一眼:“沒良心的死丫頭。”

我擠出一坨沒良心的笑,難得逗弄他一次,真是神清氣爽。

寐生好奇問:“你們要出海尋找長生仙草?”

容琛将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對寐生擠了擠眼睛。

寐生立刻乖覺地吐了吐舌頭,左右看了看。周遭人壓根也沒關注我們,繼續神情投入地談論着貌美如仙的瘋子。

“聽說那莫歸神醫的女弟子醫術高明,為何不将那人的瘋病治一治?”

“因為那女弟子更是個瘋子。”

容琛噗的一聲,笑得真是如花燦爛。

我一頭黑線,默默拿起大包小包,對寐生遞了個開路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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