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快把他搬起來,我要被壓死了。”

我趕緊上前幫忙。一上手我這才明白為何眉妩推不開他了,元昭看上去并不彪悍魁梧,但他個子高挑,又常年習武,肌肉緊實,分量很沉。

我在上面扯,眉妩在下面推,兩個人合力才将元昭從她身上挪了下來。

練武之人體質就是好,我下的藥分量已經夠足,元昭雖然動彈不得,卻并沒有昏迷過去,羞窘交加地啞着嗓子問我:“你們給我吃了什麽?”他臉色緋紅,不輸于眉妩。

“麻醉藥。”

“你們要做什麽?”

眉妩伸手挑起他的下颌,認真地凝睇着他臉上的傷疤:“給你祛了這條疤痕。”

“不要。”

眉妩俨然一個美豔邪惡的女匪,捏着元昭的下颌,狷狂邪魅的笑了:“落到我的手裏可就由不得你了,不要也得要!”

“你,”神威将軍終于又羞又氣地昏了過去。

眉妩拍了拍手,以示大功告成。

我望了望她的胸口:“你怎麽被他壓在身下了?唉,山峰都壓成小土包了。”

“你走了不久,我聽見屋子裏砰的一聲響,好似是杯盞碎了,我怕他摔在那碎渣上受傷,就進來看看。果然是藥效發作,他站立不穩,手裏的杯子沒拿住,我好心扶他上床,結果他把我嚴嚴實實地壓在身下了。”

“然後呢”?

“然後他身子軟,起不來,我又推不動,于是就,”眉妩捂住了臉。

我腦補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咫尺之間,呼吸可聞,元昭身下是眉妩溫香軟玉的身子,哎呀,當真是好香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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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了口唾沫:“将軍他真是豔福不淺。”

“讨厭,你還取笑我。快來幹正事。”

眉妩斂了笑容,打開藥箱套上手套,拿出一套整容工具。

“去掉疤痕不是難事,每日抹藥膏,這是個問題,他必定不肯配合。”

“那就每日給他吃蒙汗藥。”

“你以為他上了這一回當,下次我們還能這麽容易就得手嗎?”

“反正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把這大蜈蚣給去了再說。”

眉妩的整容之術,我甘拜下風。修長纖細的玉指,靈巧靈活,提拉削縫肌膚就像是織布繡花一樣姿态優美,從容不迫,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能用刀剪用的如此優美曼妙。同是動刀,我和她的風格截然不同,我是幹淨利落,大開大合,她是細致精密,巧奪天工。

元昭的傷口是我縫合的,我已經盡到了平生最大的力氣來盡善盡美,但較之眉妩,我仍舊覺得自己更側重擅長的是救治和療傷,而眉妩擅長的是補救和完善。

忙了快一個時辰,方大功告成。眉妩抹了一下頭上的細汗,坐下歇息,一瞬不瞬地盯着元昭的臉,連我的眼皮都瞪得有些抽搐了。

眉妩閉着眼道:“靈珑,連鎮上的阿武都對自己的容貌頗為在意,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何明明放着你我兩位神醫,卻非要抗拒整容。”

“我也不懂,男人的心思,很難猜。譬如昶帝,放着天下美女,卻非要一個明慧。太後甚至給他尋了一個和明慧一模一樣的女子,他竟然看都不看。”

眉妩睜開了眼:“真的麽?”

我點了點頭,嘆道:“有時候,我也挺羨慕明慧,居然能讓一個男人對她如此。”

“我不羨慕。我只要我喜歡的人愛我,我不喜歡的人,離我十萬八千裏才好。”說着,她掩着櫻唇打了個呵欠,素來早睡的她,今夜因為給元昭手術已經晚睡了一個時辰,看上去又累又困。

“回去休息吧。”我替元昭蓋好被子,關好門窗,和眉妩離去。

翌日一早,我将将起床,容琛就領着寐生敲門進來。

“寐生你怎麽了?”他撅着小嘴貌似不悅,容琛道:“我早上看見他穿衣,這才發現他背上的駝包原是一對翅膀。”

原來寐生的秘密被他發現,所以不悅。

我笑着安慰他:“寐生你放心,他一定不會告訴別人,若他敢告訴別人,我就,”

“你欲如何?”容琛笑眯眯問我,綿綿如水的眼波中似乎生出了一個細細彎彎的小勾子,将我那顆金剛不壞之心,勾出了一道縫隙,咝咝的進了一縷早春三月的風。我底氣不足地低頭幹笑:“就打你一頓好了。”

他脈脈笑道:“你舍得麽?”

這話怎麽聽着像是打情罵俏?我尴尬地揉了揉眉心,心裏的裂縫好像又大了些。

幸好他也不再乘勝追擊,摸着寐生的頭發說:“我覺得他的翅膀不去為好。一來,他年紀尚幼,動刀會大傷元氣,且有生命之憂。二來,”

他素來喜歡在我眼前賣關子,這次也不例外,頓住不說笑着問我:“你說二來是什麽?”

我沒好氣道:“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他笑眯眯道:“我肚子裏沒有蛔蟲,只有相思。”

我不知他相思誰,可是他說話時卻定定地望着我,看透世情的一雙眼眸,深情柔情并融,勝過春水秋波,這種眼神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公子你是想讓我自作多情呢還是想讓我胡思亂想呢......

我擡頭看看房梁,默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二來,海上有一島國,名羽人國,國人皆背生雙翼,可翺翔千裏,我想,寐生的父親,應該是羽人國人。”

寐生瞪大了眼睛。

我驚詫地問:“當真有羽人國?”

容琛點頭:“真的有。”

我和寐生齊齊瞪大了眼睛。

“此次出海會途經羽人國,屆時可将寐生留在那裏,衆人都有雙翼,自然再也不會有人嘲笑他。”

寐生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想留在那裏,我要去掉翅膀永遠和師父在一起。”

終于有個男人向我表白要和我永遠在一起了,可惜這男人只有七歲,真是讓人又是歡喜,又是惆悵啊。

我低頭握着他的小手:“寐生,在這裏,雙翼是負累,是畸形,你被視為異類,而在羽人國,卻是人人如此。你可以展翼高飛,遨游雲海,那種自由自在的滋味,你真的一點都不向往嗎?”說實話,我都向往了。

寐生不語。

“若是到了那裏,你能找到同類,或許還能找到你的父親,人人皆生雙翼,再不會有人看你如妖怪,也不會嘲笑你,這雙翅膀不是你的煩惱,而是會給你帶來無情無盡的快樂。”我暗自慶幸容琛及時發現了寐生的秘密,不然我貿然将他的雙翅去了,本意為他好,卻可能害了他。

寐生仍舊不語。我理解他的猶豫,他在這裏生活了七年,雖然和衆人不同,卻熟悉這裏的環境和這裏的人。羽人國雖是他的同類人,他卻從未接近過,心裏定有懼意。

“寐生,你好好想想,不要急于選擇。”容琛蹲□子,握着他小小的肩頭,緩緩道:“有些決定會影響一生,而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永不回來。”

他擡起眼簾,默默地望着我,似乎最後一句話是對我說的。

我再次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我敢肯定,一定有個人,曾對我說過這句話。

“師父,如果我到了羽人國,不想留下,那你再為我去掉翅膀好嗎?”

“好,師父答應你。”

寐生這才笑了。

說話間,元寶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神醫姐姐,大事不好了,哥哥怎麽叫都叫不醒,這個時辰,他平素早就起來了。”

“沒事,他只是麻藥的藥效未盡,我去看看。”

元寶扯起我的袖子:“姐姐快走。”

進了元昭的卧房,我先推開了窗戶。晨曦照進房間,透過青紗帳照在米白色的棉被上。被面上繡了一些蒼青色的竹葉。他呼吸平和綿長,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修長幹淨,看上去如同一雙寫詩作畫的手,實難想象,這是一雙東征西戰,染滿鮮血的手,曾手刃過無數的敵人。

“神醫姐姐,哥哥沒事麽?剛才吓死我了,他臉上怎麽又被包得嚴嚴實實?”

“昨夜眉妩姐姐給他去了臉上的那條大蜈蚣,所以又重新包紮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哥哥就會和以前一樣好看嗎?”

“這個就要看你的啦。眉妩姐姐那裏有一盒養顏膏,你去要來,每日給哥哥臉上的傷疤上塗上厚厚一層,時間長了,就會淡化那道印痕。”

“嗯,我現在就去。”

“哥哥要是不讓你抹,你就哭鬧打滾不吃飯。”

“我知道了。”元寶拍拍小肚子,樂颠颠地去找眉妩拿藥膏。我心裏暗樂,元昭最是疼愛他的這個幼弟,這個任務交給元寶最是合适不過。。

我打量着他的書房,半壁書架擺滿了各種書籍,斜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只弓,金紅相間的顏色,精美華麗的不似兵器,倒像是一張琴。

我凝神看着,想象他馬上彎弓,馳騁疆場的英姿,有些出神。

忽然身後響起一聲低吟,我回身走到床前,笑着俯□子:“将軍你醒了。”

他只迷蒙了片刻,眼中便亮起銳利的光芒,徹底清醒過來。

我笑呵呵道:“将軍,眉妩已經将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

他臉色一僵,頃刻滿面通紅。

我這才發現自己說話産生了歧義,忙笑道:“将軍莫要想歪,她只是給你去了疤痕而已,傷口已經平整如初,印痕只要長期抹藥,也會漸漸淡去。你不肯配合,我們便只好出此下策,将軍不要生氣,我們只是想要将軍一如往日,英朗俊美,迷倒衆生。”

他望着我想說什麽,卻又只是苦笑着微微嘆了口氣。這種态度,分明像是在縱容一個胡鬧的孩子,無語卻又無奈。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直以來,我想要尋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無論我做什麽,哪怕我做錯了,他也只是一聲低嘆,不會責備我半句。

師父便是這樣對我,我一直想,若是還有一個男人也能這樣對我無法無天的嬌縱,我便願意嫁個他。可是,他現在成了我的“前夫”。人生,總是這樣的讓人擦肩而過,求之不得。

他坐起身來,不自覺的眉頭一蹙,此刻藥效散去,應該感覺到了痛。他擡手觸到了臉上的紗布,容色平靜淡漠,未見不悅,也未見喜悅。我醫治過無數的人,對自己的身體如此漠不關心的,他是第一個。

我突然想起蘭陵王的典故,問道:“将軍,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的兇惡些,上陣殺敵的時候更能威懾敵人?”

“不是。”

“那你為何對自己的容貌如此不介意,明明可以修複,就算不如以前,但也絕不會讓人害怕側目,你為何不肯呢?”

他默然片刻,突然低眉一笑:“若是一個人快要死了,又怎麽會還在意他的容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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