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盤子草。

我的肚子失望地咕嚕了一聲,扶疏國君的待客之道實在是讓人無語凝噎。好歹我們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怎麽着也給塊肉吃啊。

我這廂失望不過是在肚子咕嚕幾聲,那廂的昶帝已經拍案而起:“扶疏國君這是何意?”

他大約生平第一次被當成一只羊或是一頭牛來招待,暴跳如雷乃是正常反應。

扶疏國君依舊淺笑,不急不緩道:“陛下,島上不植谷物糧食,國人皆以花草為食。這是我島最為名貴的一道菜,名叫綠素。味道甘美如肉糜,還可淨化腸胃。請陛下先嘗一嘗。”

聽了扶疏國君如此介紹,我鄭重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盤中青草。我承認這幾根草看上去是比較纖細好看,水靈靈的仿佛十七八的少女,嫩的能掐出水來,但它再好看,也是草啊。

昶帝完全沒有食欲的樣子,盯着盤子,一臉糾結,半信半疑。

我實在是餓了,好奇之下,便提起筷子夾起一根草,放進了口中。

毫不起眼的一根草,觸到舌尖的那一刻,如同一場猝不及防的驚豔。

我生平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竟然形容不出是何種味道,從唇舌直到咽喉,皆像是被甘霖洗了一遍,無處不清幽甘美。

我趕緊對眉妩道:“好吃極了,你嘗嘗。”

眉妩見我說好吃,也夾了一根放入口中,瞬間,她的眉眼都亮了起來。

“絕妙至極,有茶的清甘,有肉的馥郁,有酒的醇厚,滑而不膩,清而不淡,這道菜太過鮮美,還應該配上一味湯來細細地回味。”眉妩素來是個美食家,會吃會做還會評論。

扶疏國君微微一笑:“姑娘說的極好,這道菜,的确是有一味湯相配,名叫紅暈。”

此時,侍女們又端着一碗湯上來。

碗是白色的,如玉如瓷,放在眼前,卻皆不是,乃是白色的砗磲雕成,淨白無暇,光若珍珠。盛着一汪淡緋色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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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湯,堪堪正如一個少女臉上的一抹紅暈,清麗的醉人心脾。一股溫柔的馨香撲鼻而來,如同少女櫻唇的芬芳,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采撷品嘗。

眉妩細細抿了一口,贊不絕口。

昶帝終于動起了筷子,夾了一根綠素。

“還有嗎?”眉妩素來直接,喝完了紅暈,便眨着明媚的眼睛望着扶疏國主。

國主微微一笑,“還有一道菜。”

衆人露出期待之色。

侍女們端上來的是一盤花。

色彩斑斓的各種花瓣,形狀顏色各異,拼成一朵璀璨的花朵,靜靜地盛開在白色的砗磲盤中,形狀之繁複雍容,色彩之光豔多樣,皆到了極致,我想,人世間便是窮盡天地精華,也無法天然開出一朵這樣的花來。

每一朵花瓣的滋味都不同,各有千秋,絕不重複,最後在唇齒間彙集成一抹回味,意猶未盡,綿綿悠長。

也不知這扶疏國主是窮,還是小氣,只上了一草一湯一盤花,便再也沒有動靜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為風雅的一頓飯,也是最餓的一頓飯。

那花花草草進了肚子,驚鴻一瞥之後便成了浮光掠影。

昶帝意猶未盡地望着那群侍女,可惜姑娘們俏生生立在扶疏國君身後,全然沒有動身去端盤子的意思。

“沒有了嗎?”爽直的眉妩,代表大家向扶疏國主問出了這個讓人有點難以啓齒的問題。

昶帝投過來一個贊許的目光。

扶疏國主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實在抱歉,扶疏小國,并無存糧。那綠素需明日才能抽出新葉,紅暈也得明日才能開出新花來。”

衆人面面相觑,這要是留下來,晚飯都沒得吃?

昶帝素來比別人心眼小心思多,聞言便哼了一聲:“國主這是送客的意思麽?”

扶疏國君道:“陛下多心了。花草不像糧食可以存放。小王聽聞陛下前來,搜羅了全島,也不過只剩下這些食物,萬望陛下海涵。”

眉妩又問:“那你們為何不種植糧食五谷?”

“種植糧食五谷需要幹活勞作,花草乃是天然生成,不需費心費力。”

衆人再次面面相觑,原來,不是島上不适合種植五谷糧食,是扶疏人懶得去種。這個原因實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也讓人頗為無語。

眉妩蹙起娥眉:“可是吃這些花草,又怎麽能吃得飽呢?”

這時,我才明白過來,為何這扶疏國的人都生得苗條纖細了,原是餓的。

扶疏國主展顏一笑:“沉仙夢裏有各種美食,想吃多少都沒問題,不會撐着,也不會發胖,吃完也不必刷洗碗碟,也不用費心去做,更不用辛苦去種植。”

衆人目瞪口呆。

昶帝問道:“沉仙夢裏可是想要什麽便有什麽?”

“是,心中所想皆能實現。高樓大廈,美味珍肴,金銀珠寶,功名利祿,如花美眷,錦繡姻緣”

眉妩擰眉:“可是,夢裏的東西怎麽能當真?”

他笑笑地看着她:“在夢裏,你會覺得一切都是真的。”

“可那些都是虛幻。”

“虛幻的東西總是更美麗,更令人沉迷。”他的笑容和語氣亦有了一股夢幻的味道,聲音飄忽輕柔,無端生出一種蠱惑的意味。

眉妩搖頭:“國君的理論我不敢茍同。真假勢不兩立,虛幻終歸無法成真。”

“幻與真,正如莊生一夢,誰又能分得清呢?”他微笑着,眼中浮起一絲迷蒙的陶醉,像是映在水中的一抹月色。

昶帝打斷了兩人的辯論,問道:“能否讓朕看看沉仙夢。”

扶疏國君指了指鳳雅臺的牆頭:“這便是沉仙夢。”

原來那豔紅色的植物便是,我以為這般國寶要深藏不露,萬沒想到竟然如四處遍植。細想之下,卻也恍然,人人皆以夢為生,這沉仙夢自然要越多越好。

昶帝露出驚詫之色:“這便是沉仙夢?怎麽沒聞見香氣?”

“此花入夜之後才會盛開,散發芬芳。”

“能否送與朕幾棵?”

扶疏國主抱歉的笑了:“并非小王不肯,只是此花離開扶疏,便無法成活。”

昶帝哦了一聲,大言不慚道:“那就送朕兩只夢貘?”

扶疏國君的面色更加抱歉:“那夢貘只喜歡吞食美夢,若是送與了陛下,無夢可吃,最終便會活活餓死。”

昶帝不悅:“國主怎麽知道朕沒有美夢可做?”

扶疏國主淺淺笑道:“人生而在世,有數不盡的煩惱憂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然是美夢寥寥,只有依托沉仙夢的香氛入夢,才能做得出人間美夢。”

“朕不信。”

“陛下可留宿島上一晚,屆時便明白小王是否言過其實。”

昶帝沉沉一笑,站起身來,“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晚,朕請國主前去龍舟赴宴,品嘗一番天朝美食。”

扶疏國君并未客氣推辭,拱手答謝:“多謝陛下美意,小王對天朝風物向往已久。”

昶帝帶着衆人回到船上,吩咐向鈞:“精心準備今天的晚宴。”

夕陽即将西沉入海,鐵青色的海面上殘餘着一線金光,懸在海天之間。

晚宴擺在龍舟三樓的船艙裏。

扶疏國主依舊是一席白色的寬袍,同來的是他的國師和幾名侍衛。

一名妙齡女子,懷裏抱着一盆花。

那女子緋色長裙,色如晚霞,容貌精致美麗,顧盼生輝,但她周身所有的容光顏色,都比不過她懷裏的那一朵花。

黑色的沉仙夢,已經半開,一層層的花瓣像是暗夜中伸展開的欲望,半明半昧。

昶帝興趣斐然地看了看,“倒真是一朵奇花。”

扶疏國主拱手見禮:“小王特意送來,讓陛下今晚做個美夢。”

昶帝從鼻腔裏笑了一聲,“朕對虛幻的東西沒興趣,朕要的,都是實實在在可以握在手裏的東西,比如,這夜明珠。”他擡手指着梁上懸着的一顆夜明珠,那是鲛人那一夜抛擲到他腳邊的夜明珠,瑩光明亮。

“比如這美味佳肴,可以盡情享用,而不是夢裏的畫餅充饑。”他指着滿桌佳肴,廣袖一拂,笑意自得,暗含譏諷。

“比如這鐵甲戰士,可開疆擴土,縱橫天下。”他指着宴席上坐着的元昭,向鈞,連維等将士,神色愈加自負倨傲。

“再比如,這花容月貌的美女,可實實在在地觸摸,擁抱,”他突然伸手攬過了眉妩,手指輕輕撫摸上了她的臉頰,如同鑒賞一朵稀世的花或是一件名貴的寶物。

“你看,她的肌膚多麽白嫩細膩,便是夜明珠,也沒有這樣美麗的光澤,這樣的一雙明眸,媚麗如春波,只想讓你沉溺。”

眉妩臉色劇變,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裏。

我的心跳了起來,他想要做什麽?

昶帝回首一笑:“你的夢裏,也有這樣美麗妩媚的女人嗎?”

扶疏國主回道:“有。”

昶帝微微笑問:“可以抱着她,親吻她,可以讓她給你生兒育女?”

扶疏國主沒有回答。

昶帝得意地笑了:“你看,這就是真實和虛幻的區別。如果我把她送給你,你是會繼續在夢裏意淫,還是愛這個真真切切的人?”

扶疏國主望着眉妩,目中露出一絲愛慕之色:“這樣美麗的女子,小王自然會愛若珍寶。”

“那朕将她送給你,你是不是從此就可以抛棄那些沉仙夢?”昶帝的語氣帶着挑釁誘惑。

瞬間眉妩的臉色白得如雪。

我的心狂跳起來,他這是想要将眉妩送給扶疏國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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