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
不起她。我答應過她的事,這輩子一定會做到。”
容昇望着月重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清朗的回聲袅袅飄在風中。
月重珖冷笑:“是麽?”
“是。而你呢,你答應過她的事,可曾做到?她一直希望你做個有為明君。可是,羽人國和我二十年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這座宮廷甚至比二十年前更加的落寞孤寂。你為國人都做了些什麽?你不肯接受她不在的事實。不斷地派人四海找尋她的下落。寐生的父親,曾是你最得力的幫手,最親密的兄弟,因此而死在異鄉。你還要繼續嗎?”
月重珖默然。
容昇放柔了聲音,“不要忘了,你除了是月重珖,還是是羽人國君,不要忘了你的責任,不要讓她失望。”
月重珖眯起眼眸,光影在他棕色的眼眸中跳動明滅,像是起伏不定的心思。
容昇靜靜地望着他:“她真的已經不在。放下,并不是背叛。因為過去,再也無法回來,可是将來,卻可以期盼。”
☆、41
天氣漸漸不那麽熱了,夜裏的海風吹拂着單衣,已有入秋的意味。晨起,昶帝照例登上舵樓巡視四海。朝陽初升,海面上一片壯闊,日輝萬千抛灑海面如璀璨碎金。
昶帝凝眸遠眺着遼闊的大海,繡金衣衫染着朝陽的光芒,襯着他意氣風發的容顏,即便是站在舵樓上,依舊有着睥睨天下的架勢。
他看了許久,不厭不煩。而我每日陪他觀海,已經意興闌珊。
海既善變又單調,無論看多久都看不透,如同人心。
想起容昇,我黯然神傷。我刻意避開他,但卻沒有一日不想着他。
“那裏有一片七彩華光,是怎麽回事?”昶帝忽然出聲,手指遠方。
遠處的海面,那裏好似另外升起了一輪朝陽,七彩璀璨,堪比彩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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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帝吩咐向鈞:“把船開過去看看。”
船行一個時辰,龍舟靠近了那片華光的所在,鋪天蓋地的七彩流光,讓海上的朝陽都失去了顏色。所有的人都震驚地不能言語。這是一座無法想象也無法比拟的寶島。
無數的珍寶,随意地散落,堆積如山,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只有寥寥幾種認得。丈高的紅珊瑚,叢生如樹。鵝卵大的紅寶石,祖母綠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如同石塊。拳頭大的夜明珠和骊珠混在一起,一顆比一顆明瑩圓潤。
說不清的寶物,叫不出名字的珍玩,奇珍異寶聚起萬丈華光,刺得人近乎睜不開眼。
船上的人沸騰起來,從未有人見過如此多的稀世寶貝。
就連見慣了天下寶物的昶帝也面露興奮之色,下令向鈞帶人登上寶島去看看情況。
向鈞帶着十幾個水手上了珍寶島,過了一會兒,他呈上來一些寶物,其中有一塊殷紅通透的琥珀。昶帝舉起琥珀對着陽光細細端詳,裏面一只蝴蝶栩栩如生,翅膀上的花紋都清晰可見,明媚娟麗。
昶帝眯着眼眸驚嘆:“朕從未見過如此大的琥珀。”
餘下的幾樣寶物,光華奪目,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麽。
昶帝放聲笑了:“這莫非是上天賜予朕的禮物?”他扭頭吩咐向鈞:“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船上。”
“陛下三思。”容昇走上前來道:“陛下,所有的船只都已滿載,這些寶物若是都帶上,只怕要整整兩條船才放得下,而船上滿載貨物淡水糧食,已經吃水很重,不能再添加分量。”
昶帝思忖了片刻,“那,将補給船上的刀劍衣物扔掉一些。”
“陛下,萬一遇見海賊,或是到了一些國家起了紛争,刀劍不可或缺。衣物亦是如此,到了冬季,必須要有足夠的衣物禦寒。”
“這沿途是否還有其他國家?”
“有。”
“既然沿途有國家,再去采辦一些補給便是,這些寶物,随便拿出一樣,便可買下一座城池。有了這些,何愁買不到東西。”
船上的将士紛紛忍不住小聲附和。
“路過寶山而不入,實在太虧了。”
“就是就是,這樣的寶貝,随便拿一樣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容昇道:“陛下,這些寶物,餓的時候不能吃,渴的時候不能喝。若是陛下喜歡,挑上幾樣帶上便可,千萬不可抛棄糧水物資,海航最重要的就是這些資源,一旦斷糧缺水,滿船人的性命堪憂。命都沒了,再多的財寶都無濟于事。”
衆人的議論聲消失了。
昶帝有些不耐,擡手打斷了容昇的勸谏,轉身吩咐向鈞:“挑一些我朝沒有的,沒見過的寶物帶上。”
向鈞立刻指揮着禦林軍和神威水軍,分別挑選了一些奇珍異寶運到了貨船上。
昶帝站在甲板上看着,對挑選的寶物一一過目。我站在他的身後,被一片寶光籠罩,目眩神迷。
怪不得有那麽多的人都喜歡珠寶珍玩,這些東西,的确讓人眼花缭亂,愛不釋手,而且,它們不光美,還很值錢,這就如同一個內外皆修的美人,誰又不愛?
搬運的士兵各個不勝欣喜,雖然這些東西不屬于他們,但光是看一看,摸一摸,便讓人激動不已。物欲的力量不可小觑。衆人沉迷于這一片無與倫比,此生難得一見的珠光寶氣中,渾然不覺遙遠的海面上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飓風來臨之時的呼嘯。
我一向感覺比常人靈敏,下意識地擡頭,發現站在一旁的容昇,神色有異。
他眺望着遠處的海面,漸漸斂起了劍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暗沉了下來。突然他面色一變,朗聲道:“陛下快些開船,離開這裏。”
衆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天空突然一片陰霾,像是漫天的烏雲都彙集到了頭頂,本是朝陽初升的海,此刻昏暗如落日餘晖前的辰光。
昶帝遲疑了一下,立刻下令開船離開。
一陣一陣的呼嘯聲傳來,海水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像是煮沸的滾水。海浪滔天,巨響震耳。船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水裏飄搖蕩漾,如一片單薄的落葉。
人們站立不穩,東倒西歪,有的人開始嘔吐起來。
是海嘯嗎?我緊緊地扣住樓梯扶手,驚慌地看着容昇,他的臉色越發的凝重,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憂色。
我心裏生出一份不妙的感覺,能讓容昇動容的,必定不會是一件小事。
天空上的那片陰霾像是移動的山影,順着呼嘯聲和海浪的震動轉瞬間到了頭頂。
突然,船上有人叫了起來:“巨人!”
“是天神!”
那團擋住陽光的陰霾,竟然是一排巨人的身影。
他們從海上跨步而來,高大的身軀幾乎要觸到天空,海水不過只到他們的大腿。他們行走海中,如同人類淌水在溪水小河之中。
所有的人都震驚的不能言語,仰着頭目瞪口呆。
他們難道真的是天神?
巨人們疾步走了過來,行動間,海水在他們的腿間如同潮湧一般,巨浪起伏,龍舟被沖擊的颠簸浮沉,岌岌可危。
他們站在那裏,如同十幾根擎天柱。身子遮擋住了陽光,形成了巨大的陰影,籠罩着整只船隊。
我昂着頭才能看見他們的全身,他們的頭仿佛已經頂着天空,高聳得幾乎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只是有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讓人喘不過來氣。
“大膽小人,竟然偷我們的寶物,實在是不可饒恕。”巨大的聲音帶着雷霆般的怒氣,震耳欲聾。
我第一次見到昶帝的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與海中的巨人相比,他站在舵樓上,如同一只關在籠中的鳥。
他強撐着一副君臨天下的架勢,朗聲道:“朕并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你們的。”
“不知道,就可以随意地拿走嗎?無恥小賊!”
巨人怒聲高罵,聲音幾乎要将我的耳膜震破。
昶帝氣得臉色發白,我想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敢這樣放肆地罵他。
巨人伸手将船上的珍寶抓起,放進了一個巨大的口袋,然後又把珍寶島上的寶物也悉數放了進去。
珍寶奪目的光芒從巨人的指縫間漏下,像是枝葉間灑下的斑駁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巨人怒氣未消,一邊拿着寶物一邊大聲怒罵:“無恥小賊!膽大包天,貪婪卑鄙,見錢眼開,毫無君子之風。”
昶帝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已經到了暴怒的極限。而滿船的人都靜無一聲,任憑巨人的嘲罵聲在耳邊呼嘯。
“神威将軍,全力抗敵。”昶帝終于按按不住羞惱,大聲喝令元昭。
衆人一聽昶帝的號令,皆露出膽戰心驚的神色。元昭的臉上亦閃過一絲猶豫,佩劍握在手中,青白色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此時此刻,縱橫四海,聲名赫赫的神威将軍,在巨人面前,也顯得渺小無力。
他和容昇齊聲道:“陛下不可。”
昶帝震怒,厲聲喝道:“你們身為臣子,看着君王受辱,難道不該以死相搏?”
向鈞立刻舉起寶劍,大聲喊道:“放箭!”
匆忙之間,士兵開始放箭,朝着那些巨人射去。
詭異的是,那些箭,雨點般落在他們的身上,居然毫發無損,悉數被折回到海裏。
衆人目瞪口呆,難道他們真的是天神,刀槍不入麽?震驚錯愕和驚慌之下,放箭的士兵紛紛放下了手中的箭弩,露出敬畏驚恐的神色。
巨人們怒罵:“貪財無恥的小人,偷了我們的東西,還敢來挑釁,看我不把你們這些無禮的小賊們扔到海中喂魚。”
話音如雷聲轟轟然在耳邊回響,他們揚起胳臂,握住了海船的船幫,巨大的手,足有半只船長。在一片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海船在他的手中如同一只紙折的小船,頃刻間便被他擡手一掀,倒扣在海中。
船上的人如同餃子下鍋一般撲撲通通地落入大海。
海上一片哀嚎聲。
巨人怒氣未消,接連又掀翻了七八只海船,一剎那,海面上悉數都是人,近千人在海上掙紮,呼救聲不絕于耳。
龍舟上的人震驚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驚慌失措,束手無策,面對巨人,我們如同蝼蟻。
我從來沒有覺得人類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堪一擊。驚惶之際,巨人的一只手掌已經伸了過來,船上一陣驚慌的呼叫,甲板上的禦林軍猶如驚弓之鳥四散開來,昶帝怔在舵樓上,巨人的手指伸進了舵樓,将昶帝扯了出來。
雄霸天下的昶帝,如同一只蝼蟻,在巨人的手指間,我不知他是礙于面子沒有掙紮,還是驚吓過度沒有掙紮。
巨人如抛擲一件落葉,将他輕飄飄地投擲到了海中。一個海浪打來,将他卷進海水之中,倏忽不見蹤跡。
“快救陛——”向鈞的一聲呼喊被無數的尖叫聲覆蓋淹沒,一陣天旋地轉,龍舟被巨人掀翻,耳邊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如同從山崖上墜落,不過是短短的一剎,海水猛地一下子灌進了我的鼻腔,眼前一片墨黑,我拼命地掙紮着想要浮起來,但是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迫着幾乎不能動彈。
絕望驚惶之下,心跳幾乎都快要停了,難道我就這樣葬身大海麽?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頂着鍋蓋來告訴大家一個壞消息,就是此文要出版了......
幾乎每個文結尾的時候都被讀者說結局寫的不好,于是我得了結尾糾結症。本文雖然即将寫到結尾,但我一直卡着不知道怎麽寫結局才不被說爛尾,所以寫的很糾結,更新也慢。簽約之後,交稿日就在月底,于是我不能再拖拉,必須拼命趕稿,盡快完結......厚顏無恥的說,出版其實對大家是個好消息。咳咳,表打~~~~
更新不會停,只是比較慢,萬分感謝還在堅守的你們,群抱~~
☆、42
忽然間,一條有力的胳膊托住了我的腰身,唇上貼上一記微暖的氣息。我莫名地感到心安,熟悉的感覺告訴我,抱着我的人,應該是容昇。
我緊緊的抱住他,如同救命的稻草,不,世上沒有這麽英俊偉岸的稻草。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抱着我說:“別怕,有我。”
只是這一句沉穩的話,只是這一個鎮定的眼神,我忽然就不怕了。生死一線間,我突然明白過來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我糾結于他的過去并無意義,只要他當下是真心待我,那麽我不再要求更多。
容昇一邊托着我望小島上游,一邊沖着海面喊:“大家游到島上去。”
衆人紛紛朝着盛放珍寶的小島游過去。
巨人已經将島上的寶物取走,他們淌水闊步而去,行動間,海浪滔天,聲震入雲。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人,我焦急地尋找着眉妩的身影。
“眉妩,眉妩!”
“靈珑,我在這裏!”
小島的那一邊,傳來眉妩的回應。
我飛快地爬上小島,朝着那一邊跑過去。
元昭扶着她的胳膊,登上了小島,原來她和他在一起。
“眉妩!”我緊緊地抱住她,喜極而泣,這一刻,能活着真好。
她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眼中閃過明媚幸福的光芒,羞赧而興奮地說:“剛才是他救了我呢。”
元昭找到向鈞,問“陛下呢?”
“陛下,陛下!”向鈞朝着海面四處狂喊。
元昭返身便跳入了海中。
“元昭!”
眉妩情急之下,直呼了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看了眉妩一眼,對她點了點頭,便游向海中。
眉妩急得跳腳,“幹嘛要去尋那個壞皇帝,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向鈞惡狠狠地抽出腰間寶劍:“閉嘴,你敢大逆不道!”
容昇伸手彈開了向鈞的劍,冷冷道:“向左使此刻還是尋找陛下要緊。”
向鈞哼了一聲,揮劍指着十幾個爬上小島的禦林軍和神威軍,“快去尋找陛下,快!”
神威軍無動于衷,幾個禦林軍跟着向鈞跳入了海中,向鈞回頭恨恨地看了看神威軍。那幾名神威軍絲毫也沒有懼色,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心裏認同的首領從來都不是昶帝,而是元昭。
只是讓我想不到的是,容昇也跟着向鈞跳入了海中,他也是要去尋找昶帝麽?
我大為疑惑。元昭一向忠誠,下海去救昶帝毫不奇怪,容昇為何也要舍命去救他呢?難道因為昶帝長的像二十年前的師父,所以他也會愛屋及烏地施以援手?
一想到容貌相像這個問題,我便立刻想起了和我同名的那個她。于是,心裏的那個結,又出現了。我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
眉妩擰着衣服上的水,小聲嘀咕:“為什麽要去救那個壞皇帝。今天這一切都是怨他,貪財不說,還不自量力。”
“今日也讓他老人家嘗嘗什麽叫命如蝼蟻的滋味。”
眉妩笑了,“所謂人賤有天收,希望老天将他收了去。”
相繼又有不少神威軍和禦林軍爬上了小島,此刻,巨人已經消失在天際,陰霾如烏雲散去,海面上光亮起來。
小島上擠滿了幸存的人。可是衆人除了一身濕漉漉的衣衫,已經一無所有。所有的船,悉數被巨人掀翻在海裏。死裏逃生的喜悅轉眼就消失了,大家絕望地看着一只一只沉下去的海船,誰都知道,這一刻的生,其實離死很近。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沒有糧食,沒有水,這一刻的幸存,不過是将死亡拖延了幾日而已。
可怕的絕望讓衆人陷入了死寂。
容昇和元昭游了回來,元昭的腋下夾着昶帝,容昇托着他的腿。向鈞筋疲力竭地爬上岸,趴在地上面色灰白。而昶帝,看上去像是死了。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發髻四散,面色青白。
元昭用掌心壓他的胸膛,所有的人都盯着昶帝的臉。神色莫辨。
我不禁想,除了元昭容昇,有幾個人,是真心地想要他活下來?
若是一個人活着,可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了,這樣的活着,可還有意義?
昶帝忽然動了一下,頭一歪,吐出一大灘的水。接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然後劇烈的咳嗽,我竟然有些微微的失望,他還活着。
向鈞驚喜萬分:“陛下,陛下您終于醒了。”
昶帝慢慢睜開眼,看了看身邊半跪半蹲的元昭。
“派人,打撈明慧的水晶棺。”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昶帝這是海水進了腦殼嗎?
向鈞一臉苦色,“陛下,水晶棺此刻已經沉入了海底,無法打撈。”
玄羽也道:“陛下,向左使說的是。這海水深不可測,我們又沒有任何工具,如何打撈?”
昶帝瞪着眼睛看着天空,沉默無語。
我一直懷疑昶帝對明慧的感情,但此時此刻,我終于放下疑心。他的确是個暴君,對全天下的人都那麽無情無義,獨獨對明慧的情意,卻如此之深。
過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将頭發盤了個發髻,又恢複了以往威嚴倨傲的模樣。
“容昇,那些巨人是什麽人?”
容昇道:“他們就是書中所說的龍伯人。根古書記載,歸墟原本有五座神山,岱輿、員峤、方壺、瀛洲和蓬萊,最初,神山在海上漂來漂去,天帝便派了十五只神鳌下來,每隊五只,輪番用頭去撐住神山,不讓它們漂走。龍伯人釣走了六只神鳌,于是,岱輿和員峤便随着海潮漂走了,現在只餘三座神山,方壺、瀛洲和蓬萊。所以才有十洲三島之說。”
昶帝默默聽着,良久才嗯了一聲。
“大家下水去撈東西,能撈到多少是多少。”
海面上飄起了一些包裹,衆人來回往返了數回,打撈起了一些東西,可惜都是些衣物。所有人的臉色都随着西落的斜陽漸漸沉了下來。
眉妩緊緊地握着我的手,癡癡的看着元昭,眼中仿佛有萬語千言。
我知道她此刻所想,以她至情至性的脾性,她會覺得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并沒有什麽遺憾。可是我呢?我為什麽心裏那麽的糾結酸楚?
我默然看向容昇。
他面朝大海,拿起了洞簫。碧綠色的簫管,襯着他清雅俊美的容顏,猶如一副畫卷。
那支熟悉的曲子歸去來在薄暮的海上飄了起來。
玄羽嘆了口氣:“此刻,容大人還有心情吹洞簫,倒真像世外仙人,不食人間煙火了。”
容昇放下洞簫,淡淡一笑,轉頭對昶帝道:“陛下,一會兒鲛人若是出現,請陛下跪下懇求鲛人一件事。”
昶帝一愣:“什麽意思?”
“陛下還記得寐生麽?”
“自然記得。”
容昇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極其稀奇古怪的話語,依依呀呀,語調婉轉。
昶帝問道:“這是什麽?”
“寐生懂得鳥獸之語,也聽得懂鲛人的語言,臣曾學了幾句,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請鲛人打撈一只船的意思。”
昶帝騰地一聲坐了起來,面露狂喜之色。
“真的麽?”
容昇點了點頭。
所有的人都激動起來。
“再告訴鲛人,讓他們撈些吃的上來。”
“對對,多撈些東西上來,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撈上來。”
容昇微微嘆了氣:“陛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但願,鲛人還能記得二十年前的那份情意,也但願鲛人不記仇。”
“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與臣的一位故交相貌相像,而臣的那位故交,恰好曾救過鲛人的首領。那鲛人念舊,曾靠近龍舟看望故人,卻被陛下捕捉到船上,險些殺掉。所以,臣擔心,此次那些鲛人未必肯幫助陛下。”
昶帝一聽,面露尴尬,良久才哼道:“不論如何總要試一試,難道大家在島上等死不成?”
我看見地上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珍珠,便開了句玩笑,“陛下若是餓了,不妨吃些珍珠,還有美白功效。”
昶帝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有句話我憋着沒說,若不是您老人家起了貪念,又剛愎自負自不量力,哪有這樣的一場劫難?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海面上突然亮起了光,一開始我以為是流星,随着那光點越來越多,有一個黑色的影子飄了過來。
容昇站起了身。
那黑影停在海面上,一襲黑衣紋絲不動,像是風永遠都吹不到他的身上。看着他手裏的黑幡,我恍然想起,他就是鬼差焦離。瞬間,我後背升起一股涼氣。
他看着容昇,依舊是一句冷漠無情的問候:“好久不見。”
容昇低嘆:“見到你,只有一件事,所以,不見你,最好。”
焦離不言不語,迎着海面,張開了黑幡。島上的人只有我和容昇能看見他,衆人只當容昇自言自語,卻不知道此刻,海中有無數的亡魂。
漸漸地,海面上浮起了無數的光點,如流螢一般,朝着那黑幡飄了過來。
焦離收起黑幡,對容昇點了點頭,便轉身飄去。
容昇低聲道了句再見。
焦離停住,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過幾日再見。”
此言一出,容昇的臉色一變,我也反應過來,焦離這句話的意思,便是過幾日還要死人。
我的心情驟然暗沉下來。如果鲛人不肯幫忙,沒有船,沒有水,沒有糧食,我們的結局已經可想而知。
容昇俊美的臉上布滿肅色,他吹起了洞簫,清幽的曲聲在暮色中飄散,如一縷輕煙霧籠了這片海。
衆人翹首以盼,等着鲛人的出現。昶帝的忐忑不安,十分明顯。若是鲛人真的不肯幫忙,只也能怨他自己當日的狠絕。
終于,海面上出現了鲛人的歌聲,随着洞簫的聲音一唱一和。月亮升了起來,白色的光盈盈地在海水上蕩漾,星星跳躍着像是一個一個的精靈在随風起舞,清雅的洞簫聲,低吟的歌聲,在月光裏纏綿徘徊。若不是腹中饑腸辘辘,若不是身上潮濕寒冷,此情此景堪如仙境。
玄羽低聲道:“陛下,她們來了。”
昶帝低聲地念叨着容昇教給他的那一句鲛人之語。
漸漸地,那些鲛人聚到了小島的周圍。
那個鲛人首領,藍色的眼眸,靜靜地望着昶帝,這一次,她沒有靠近,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昶帝。
我心裏忽然很難受。因為我知道,她看得不是昶帝,是一段無望的感情,一段凄美的回憶,一段不可能跨越的距離。
昶帝單膝跪下,沖着那鲛人首領大聲地喊出了那句話,碧海上響起袅袅回聲。
容昇放下了洞簫,我看見他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洞簫。他也很緊張,所有的人都很緊張,這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鲛人首領并無反應,停了片刻,鲛人便散開了。
昶帝忙問容昇:“她們答應了嗎?”
容昇搖了搖頭:“臣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留言的,扔地雷,追文的筒子們,因為抽的無法回留言,這裏一并謝謝大家。
☆、43
昶帝頹然坐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都靜默着,島上一團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海面上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一團黑影漸漸靠近。
“是船!”
“船!船!”
衆人狂喜地喊着,看着那黑影越來越近,不是龍舟,只是随行船隊裏最小的一只儲備船,原本裝的是一些兵器衣物。
無數的鲛人推着這艘船前行,砰地一聲船靠在了島邊。那個鲛人首領,隔着船舷看着昶帝,露出一個依稀如笑的表情,然後又對容琛依依呀呀說了一句什麽,轉身離去。
鲛人跟随着她,魚兒一般游走在如紗的月色中,漸漸不見。
昶帝激動地撲到船邊。
船上原本裝着的衣物兵器都不見了,卻有十幾個竹籠。
向鈞激動地喊道:“陛下,這是裝饅頭的竹籠。”
他激動萬分地揭開竹籠的蓋子,果然,裏面裝着饅頭。
泡了海水的饅頭已經不像樣子,但沒有人嫌棄,不及昶帝開口,衆人便湧了上來。
昶帝回首看着衆人,一字一頓道:“一人一個。”
幸存下來的神威軍和禦林軍不足七百人,很快,兩籠饅頭便分光了。
衆人看着剩下的十二籠饅頭。很顯然,再過六日,衆人便會再次陷入絕境。
“十日之內,便可到達射虹國,大家不必擔心。”容琛的一句話,像是一個定心丸,讓所有的人都悄然地舒了口氣。
昶帝揮了揮手:“上船吧。”
衆人相繼登上了船。這條船自然無法和龍舟想比,但此刻能有一條船,已經是莫大的欣喜,是活命的機會。
元昭将幸存的士兵安置妥當,昶帝命向鈞将剩下的十二籠饅頭擡入了他的房間。
畢竟這是一條沉過的船,濕漉漉的房間十分淩亂,東西七零八落,有些地方還纏繞着海草。我收拾了半個時辰,房間終于看上去勉強能住。
昶帝難得的好脾氣,居然也未挑剔惱怒,只是怔怔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短短一日,他像是多了幾分滄桑。
“陛下您早些安歇。”我正打算告退,他撩起眼簾,貿然說了一句:“朕想起了明慧。”
我心裏一澀,明慧她此刻已經長眠在海底,此行源她而起,可惜她卻再也不會醒來。雖然她一早就說過,不想複活,不想繼續今生,可是真的眼睜睜看着她徹底了結今生,我仍舊覺得遺憾不忍。
“朕一開始,一點都不喜歡她,玄羽挑來的女子,她是最醜的。”昶帝眯起眼眸,緩緩道:“朕一點都不喜歡她,但偏偏只有她練成了房中術。”
他居然不喜歡她?我吃了一驚。原來他并非審美觀扭曲,只是演技高超,對明慧那般的癡情深愛,皆是假裝不成?
“朕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朕,這倒也公平。朕從生下來,就從未輸過,呼風喚雨,只手遮天,沒有人能勉強得了朕,更沒有人能贏得了朕。于是,朕生平第一次遇見了敵手。”
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下來問我:“你可知朕的敵手是誰?”
我遲疑了片刻,答:“陛下自己。”
“不錯,就是朕自己。”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仿佛沒有料到我會猜中他的答案,他也許以為我會答明慧。
“雙修要性靈想合,兩心相悅,體質互補。朕不喜歡她,但又非她不可。朕必須要戰勝自己,逼自己愛上她,所以,這三年來,朕忍她,等她,寵她,其實不過是在和自己鬥。”
“那麽,陛下勝了麽?”
昶帝默然片刻,一字一頓道:“朕從未輸過,所以,這一局,朕相信自己一定贏。可惜,她的自盡,讓這一局走到一半便成了死局。”
“所以,陛下要她複活,繼續這場賭局?”
“不錯。”
原來,他傾盡天下費盡周章歷盡千辛萬苦地要救她,只是為了繼續這一場戰局?
“這場賭局,朕其實還有一個對手。”
“誰?”
“元昭。”
我再次吃了一驚,關元昭何事?
“她喜歡的人,是元昭。”
原來一切他都知道,我暗自佩服他的演技和忍耐力,他居然可以演的如此之像,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他用情至深,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一切。就在方才,他被救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讓元昭派人去打撈明慧,那一刻,我絲毫不懷疑他對明慧的真心,我想全天下的人都不會懷疑。
知道真相的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麽叫,人心難測,堪比海水難量。如同容琛,如果不是遇見月重珖,我恐怕永遠都不知道,二十年前,還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靈珑,才是他此生摯愛。
“世人愛戴他景仰他,稱他戰神。”昶帝輕哼了一聲:“若不是朕西征中受了傷,又怎麽會成就他的赫赫威名朕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強他百倍。明慧居然為了他而拒絕朕。朕不服,也不甘。所以,朕更要她複活,喜歡上朕,這樣,朕才算是贏了元昭,也贏了自己。”
他頓了頓,唇角微微勾起一絲自負驕傲的笑:“這一仗,朕有三個對手,明慧,元昭,朕自己。”
“朕從未輸過,可惜,這一仗,因為明慧的死,而無法繼續,朕很遺憾,很不甘心,所以朕想讓她複活,将這一仗繼續打下去。”
想起衆人目前的慘況,想起為數不多的饅頭,還有這船上的七百人命,我忍不住氣道:“陛下可知,為了你心中這虛無缥缈的一戰,要死多少人?”
昶帝哼了一聲:“那一場戰争不死人?對他們來說,這一次出海壓根算不得打仗,只是一場賭局,賭的就是生死。要麽死,要麽長生。”
我氣結無語。
“今日,朕被龍伯人扔進大海,九死一生。朕想,不知誰會來救朕。或許,沒有人會來。朕沒有想到,會是元昭,你說,他為何要來救我?他并不傻,我對他如何,他應該心知肚明,這世上真的有這麽愚忠的人麽,朕不信。”
此時此刻,他還在懷疑元昭的用心,我氣得氣血翻湧,咬牙道:“天下人,陛下誰可以提防,獨獨不必防着他。”
“為何?”
“因為他天生患有絕症,有生之日已經屈指可數。陛下擔憂的怕被他奪取的東西,他根本也沒放在眼中。”
我承諾過要為元昭保守這個秘密,但此時此刻,我真的無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