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3)

到,我為他不平,他為昶帝出生入死,對他舍命相救,卻被昶帝視為心裏的敵人。

昶帝明顯一怔,似乎難以相信。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為謀。陛下對他的猜疑,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昶帝皺了皺眉:“所謂英雄相惜,其實,朕很欣賞他。但他名聲太盛,功勞太大,威望太高。所以,朕也不得不防備他。”

“陛下,其實你的敵人,不是明慧,不是元昭,只有你自己。你的心結已經不是心願,而是心魔。陛下可曾想過,便是贏了這一仗,又如何呢?”

昶帝一怔,似乎沒有想過這個結果。

“自己和自己,是沒有輸贏的,贏的一方是你,輸的一方也是你。”

昶帝默然沉吟了片刻,低聲道:“失去了明慧,這一仗已經沒有了意義。或許,是我該放手的時候。”

“那麽,陛下是要打算回歸中土嗎?”

昶帝站起身,背負雙手,望着蒼穹一輪圓月,緩緩道:“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裏,焉有回去的道理。十洲三島,朕志在必得。”

我恍然想起那一日,他在太後的寝殿裏說的一番話語。

“這滿室輝煌,無邊富貴,都是浮華一夢,朕死了,都是別人的,朕辛辛苦苦掙來的東西,一樣都留不住。只有長生不死,這些才會是朕的,永遠都是。”

之所以要出海尋仙,是因為他要明慧複活,如今她已經不在,他也一樣要尋到長生仙草。在他心裏,最重要的不是明慧,也不是愛情,而是那些他不想舍棄的東西,想要永遠擁有。

事情往往是這樣,走到最後,已經失去了來時的初衷。

我深感無語,施了一禮,躬身退下:“但願陛下能尋到長生仙草。”

走下樓梯,一個修長的身影等候在拐角的陰影裏。我腳下一頓,轉身上了樓。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一連兩天,我都躲着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昶帝的身旁,他無從和我單獨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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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醫得了別人的心病,卻醫治不好自己。

七百人擁擠地聚集在這條船上,沒有淡水,即便很餓,饅頭也變得難以下咽。

船行如飛,衆人卻度日如年。一日的進食只有一個饅頭,根本無法填飽肚子。饑渴交加的感覺像是一只魔爪,整日在心尖上抓撓。

越來越餓,越來越渴,時光越來越難熬。到了第三日,一種無形的恐慌和焦灼便像瘟疫一樣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雖然有容琛的十日期許,但又有幾個人真的确信?包括容琛自己,他又有幾成把握?我沒有勇氣去問他,很怕得到一個我不想要的答案。

很多時候,人活着就是靠着一股信念。

三更時分,我才從昶帝的房中出來,他最近焦慮過度,睡得極晚,作為他的愛卿侍從我也跟着不能早退,和向鈞一起陪他熬着。其實私心裏我倒是希望這樣,以免碰見容琛。

沒想到他在我的房間外等我。

月上中宵,晚風很涼,他依舊是一襲單衣。

我略一遲疑,擡步走了過去。經歷了這兩天的思索,我平靜了許多,終于可以靜下心來和他談一談。

他好似許久都沒見到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比平素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歉意,還是隐衷?

我彎腰施了一禮:“多謝前日公子的救命之恩。”曾經那麽親密,現在卻這樣疏離,我心裏不是不難過,但是只有保持這樣的距離,我才能不讓自己的心迷失地更徹底。

他擡起我的手臂,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你瘦了。”

“多謝,我最喜歡聽別人說我瘦。”

他擡手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頑皮。”

這樣寵溺愛憐的動作,他是在對誰?我好像入了一個魔障,面對他,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去分辨,他的一言一行,到底是在對我,還是在對心裏的那個人。這種思量,快要将我逼瘋。

“公子找我何事?”

我努力保持淡定平靜,他卻不回答,把我拉進房間,随手關上了門。

我略有些緊張,狹小的艙房裏,因為他的存在而陡然生出一絲暧昧。

他從袍袖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袱,解開。

開過天知的我,夜視如白晝。

白色的絹布裏,放着幾個饅頭。

這是幻覺麽可是我分明聞見了一股樸實無華,勾魂攝魄的香味。

饑餓的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像是活了過來,原本像是凝固了的血流蘇醒了,飛速地在體內流動。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掌心,聲音抑制不住地輕顫:“你那裏弄來的?”

“是這幾日分給我的口糧。”

“那你為何不吃,你不餓麽?”

他望着我,只說了三個字:“留給你。”

☆、44

本就安靜的艙房突然陷入了更為深廣的寂靜之中,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如一記重錘擊中了我的心扉。

他白衣勝雪,容顏如玉,修長幹淨的手中托着一張白絹,上面是世間最普通的一種食糧,卻是眼前最珍貴的東西,勝過所有的金銀珠寶,權勢富貴。

這不是饅頭,是活下去的機會,是生命之源。

他現在,要讓給我。

我無法描述自己內心的思潮翻湧,或許人在饑渴交加,生死存亡之際格外的脆弱善感,眼淚悄無聲息地湧出眼眶,簌簌的掉在了饅頭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溫柔地抹去我臉上的淚,輕笑:“加點鹽水更好吃是麽?”

我也不想在他面前流淚,但眼淚無法止住。淚眼朦胧中,他白色的身影,恍惚如一縷雲煙,半真半幻,若即若離。

我忍不住問:“是因為我長的像她,所以不想我餓死麽?”

他笑了:“生死關頭,還在計較這些麽”

我使勁吸了吸鼻子,“因為,這比生死對我都重要。”

我也不想這樣冒酸氣,不想這樣糾結,不想這樣鑽牛角尖,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快死了,還顧什麽形象,就把心裏一缸子醋都倒出來淹死他好了。

他沒有說話,突然将我緊緊地擁在了懷裏。他一直是個溫潤如玉,彬彬有禮的人,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态,好似施展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把我和他融在一起,永不分離。

這樣的擁抱讓我動容,我推開他,哽咽着問:“你為何不吃?”

“我不餓。”

“你是神仙麽?”

他一本正經地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嗯,半仙吧。”

我:“......”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來個醋漫金山,“話說......”

他定定地看着我,露出一個溫柔寵溺,好整以暇的笑靥,“你說。”

他掌心裏的溫度灼熱了我的肌膚,眼中亦是灼熱的一片赤誠,我避開他的凝睇,說:“我想要的感情,很簡單,我是他的唯一,他也是我的唯一。不是一份代替,也不是一份懷念。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不要求你忘記過往,我只是不想成為一枚懷念的棋子。”

他正色道:“靈珑,你不是她的替身,你是獨一無二的你自己。”

“我和她長的太像,或許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因為她而喜歡我。”

“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

“什麽辦法?”

他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這裏有一顆屬于你的相思珠。”

我猛然一怔。

他定定地看着我,明澈的眼眸熠熠生輝。“你說,我有太多秘密,你從未走進我的心裏。現在,我把心打開給你看。”

“別胡說。”我震驚不已,慌亂地想要抽出手掌,他卻緊緊握住不放,“我是認真的,不是玩笑,我相信你的醫術。”

他的确不像是在開玩笑,明澈的眸中盈滿堅毅決絕。

“不,我不要。”

他從腰間拿出一枚匕首,一字一頓道:“若要打開你的心結,只有打開我的心。”

我大驚失色,搶過他的匕首,不假思索往窗外一扔。

“噗”的一聲輕響,我的心一下子輕松起來,好似心裏那個重重的結也随之抛到了水中。

他扒着窗框叫道:“那匕首很貴啊!是秦始皇的寶物!”

我忍俊不住:“才不信,少來訛我。”

“賠我的匕首。”腰上一緊,被他從背後抱住。

我忍着笑:“不賠。”

他的唇貼到我的耳邊,“那除非你說,我的就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撩了撩頭發,“這什麽拗口的句子,我不會。”

“那我教你。”他頓了頓:“口對口的教,可以麽?”

我大驚失色,“不可以!啊......嗚”

可惜體力懸殊,最終反抗無效,于是被狠狠地教導了......

半晌之後,容先生扶着我的腰身,深情款款地問道:“學會了麽?”

我真心地說:“學點東西真是太不容易了。”剛才的那個深吻,腰都被彎折了。

他很有成就感地勾唇一笑,笑靥魅惑迷離如一抹月光,我看得心尖一蕩,忙錯開了視線,再多看,難保我不會失控,主動要求學點什麽。

“天色晚了,你早些睡。饅頭你收好,接下來的幾日會很苦,熬過去就好了。”

我點點頭:“我只要一個。剩下的你拿走。”

“你擔心我?”

“你若是餓死了,我們怎麽去尋十洲三島?”

“你放心,我不會死。”

我惡狠狠道:“你若是死了,我第二天就會忘記你。”

他笑了:“好狠的心。”

我将饅頭包好,放在他的懷裏。

“早些睡吧。”他溫柔地笑笑,開門離去。

我怔立了片刻,關窗時卻發現,那個絹布包還在我的桌上。

我握在手裏,眼眶慢慢熱了。

解開了心結,這一晚我睡得十分甜美安穩,但醒來的一刻,無情的現實便擺在了眼前。

玄羽每日都對着蒼天悼念,這日清晨,上天終于發了善心,竟然落了一場雨。

容琛帶着衆人将船上所有的能盛放水的器物都找出來,儲存了一些淡水。

船上的人就像是快要幹死的禾苗,經歷這一場雨,又活了過來。有了這些雨水,又多了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昶帝坐在舵樓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的海面。四望皆是一望無際的海,不見一點的綠色。唯有藍天白雲,偶有海鳥飛過,表示時間并非停滞在這一片無極的海上。

原本彈指而逝的時光,在焦慮中苦苦煎熬,終于挨到了第六日。誰都知道,這是最後一天。過了今日,将會沒有任何食物。船上的氣氛壓抑的可怕。

昶帝讓向鈞把饅頭切開,每個人只發了一片薄薄的饅頭片和一小杯淡水。然後吩咐神威軍下海捕魚。

容琛道:“陛下,大家餓成這樣,又沒有工具,就這樣下海捕魚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向鈞斜了一眼元昭,“世人都說神威軍勇猛如天兵,他們也一向自視甚高,不把我們禦林軍放在眼裏,我想區區餓了幾頓,神威軍還不至于連捕個魚都不成吧?”

這句帶着嘲諷的話,頓時惹來了神威軍的怒目相向和反唇相譏。

連維怒了,嘶啞着嗓子道:“陛下為什麽不派禦林軍下海?”

連維的話如同點了一把火,神威軍忿然叫嚷起來。

“老子餓的頭暈眼花,那有力氣下海捕魚。”

“還沒等捕到魚,老子先葬身海底了。”

“神威軍的威名是打仗殺出來的,不是捕魚撈來的!”

“他們不服氣就來打一架。”

向鈞冷着臉拂袖而去。

元昭擡手打斷了衆人,無奈地說道:“大家捕到魚才能有東西吃,就當是為了我們自己。”

說完,他率先跳下了海,幾十名神威軍也只好不情不願地下了海。可惜,人人都是空手而回。這一番下海,不僅沒有捕到魚,反而耗盡了他們的力氣。

他們躺在甲板上,筋疲力竭。

昶帝背負着手走到甲板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淡淡道:“這便是名揚天下的神威軍麽?”

元昭面色冷了冷,躬身道:“陛下,神威軍是軍人不是漁夫。”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元昭頂撞昶帝,但不是為了自己。

昶帝面露不悅之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倒是會護着他們,那你就省着自己的口糧分給他們。”

元昭擡起頭來:“臣一定會與他們同生共死。”

昶帝冷笑着拂袖而去。我清晰地看到元昭身後的神威軍,眼中露出了殺氣。他們都是從修羅場上厮殺出來的人,絕境之中,最能逼出人性的惡。

我跟着昶帝回到了房間。

向鈞走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個饅頭。

“陛下請用。”

昶帝皺眉:“朕不是讓你把饅頭都切成片麽?”

向鈞一臉懇切恭敬,彎着腰身,畢恭畢敬道:“陛下萬金之體,怎能只吃一片饅頭。”

“朕只吃一片,朕也會和大家同甘共苦。”

昶帝看上去很倦,省着力氣不欲多說,只揮了揮手讓向鈞退下。

向鈞的臉色僵了僵,欲言又止,終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個饅頭,躬身退了下去。

昶帝的舉動讓我有些意外。

“人在饑餓之極的時候無異于野獸,士氣軍紀以及權勢的威壓都靠着公平兩個字維持,如果朕多分些食物,士兵可能嘩變。”

這是有史以來,我聽到的昶帝說的最像人話的一句話。大約是我的神色暴露了我的想法,他擰眉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朕是個無能的昏君?”

我擠出一朵幹笑,違心地搖了搖頭,心道:陛下難道您不是麽?

“江山是朕一手打下來的,朕吃過的苦,流過的血,比任何一個将士都多。朕曾經靠吃雪,熬了三日三夜。”昶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好久都沒有這麽刺激過了,朕很激動,又有一種打仗的感覺。”

他的激動很讓人無語。我已經沒有力氣和他争辯。因為吃得太少,走路的時候,有一種夢游的感覺,飄飄忽忽。

翌日,船上絕望的氣息更濃,沉悶的死寂仿佛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種黑沉沉的壓力,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讓人快要透不過氣來。

身為醫者,望聞問切是基本技能,觀察人的容色更是我的職業習慣,我幾乎能從一些将士的眼中看到濃烈的殺氣。這種眉宇之間帶着的煞氣讓我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船上詭異的寧靜中更是蘊含着一股風雨欲來的血腥之氣。

夜晚,船上靜的仿佛沒有人煙,連海風仿佛都停滞了,我坐在房間裏,又渴又餓,跳躍的燭火,讓我想起伽羅溫暖的爐竈,還有那竈臺上香氣四溢的美食。

那時,眉妩輕盈的身姿在廚房中忙碌,亦如繡花跳舞一般的美妙,而此刻,她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如同枝頭上一朵恹恹的杏花。

我吞了口唾沫,有氣無力地說:“原來我們以前過的那麽幸福。”

眉妩蚊蠅般飄渺地嗯了一聲。

沒有嘗過饑餓的滋味,永遠都不會體會能吃上一頓飽飯就是幸福。

其實幸福就是很瑣碎平凡的東西,像是一粒一粒的珍珠,埋沒生活的塵埃之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因為沒有燦爛的華光,讓人漠視了它的存在。當有一日,狂風暴雨襲來,沖開了那些覆蓋在珍珠上的塵埃,你終于看見了溫潤清淡的微弱珠光,可惜的是,在你看見珠光之美的時候,珍珠已經流逝在風雨之中。

我分外地懷念伽羅,想念師父。此時此刻,過往的生活顯得如此幸福,單調平凡之中自有一種從容淡泊之美,可是我們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靈珑,我們是不是要餓死在海上了?”眉妩的聲音虛弱無力,帶着哀婉傷悲。

我苦笑:“眉妩,能和你死在一起,很幸運。”

其實我心裏已經想過無數次這個可能,但真的聽到眉妩這樣說出來,耳膜中像是刺進了一根針,悲傷絕望的情緒泉水一般汩汩地從心底冒出來。我拼命的想要将它壓下去,卻是徒勞。

眉妩握着我的手,很認真地說道:“很抱歉,靈珑,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要去找他。”

我怔了一下:“元昭?”

眉妩點頭,眼中浮起盈盈的水光,“是,我要去告訴他,我喜歡他。”她眼中含淚,恹恹的容顏,忽然生出一股勃勃生發的英氣,美麗不可方物。“如果他也喜歡我,那麽就算明天死了,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麽遺憾。”

她說得對,既然死亡就在眼前,那就将此生未了的心願盡快了解,不留遺憾。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去吧。”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一點都不覺得她見色忘友,在生死之際,還有一個人讓她牽挂,還有一份情讓她無憾。我替她高興。我也敬佩她這種死亡就在眼前也不虛度一秒的氣度。

屋子裏陷入了寂靜,忽然有個念頭跳出了我的腦海。

我為什麽不能像眉妩那樣去找容琛?也許明日我就要死了,我還從未對他說過我喜歡他。

☆、45

夜深了,星星一如往日璀璨明亮,不知人間疾苦。我站在容琛的房門前,舉起了手。

不及敲門,門卻開了,我望見了一雙漆黑的眸。

近在咫尺的容顏,俊美溫雅,深深的凝睇猶如暗夜中的一簇火光,這種眼光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迷惑。

我張了張口,結果話還沒說,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喧嘩叫喊之聲,夾雜着兵器撞擊的聲音。

頓時,所有的話都被吞了回去。頃刻之間,暧昧旖旎的氣息便風雲激變。

我心裏一緊,我的擔憂可能成了真。

容琛将我拉進房間:“你躲在這裏,那裏都不要去,我出去看看。”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不,你不要去。可能是士兵嘩變,很危險。”

他回握着我的手,緊緊地使了力氣,“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你等我。”

他說完,快步走到門外,一道白色的身影從窗前掠過。

外面的喧嚣之聲越來越大,慘呼聲此起彼伏。除了嘩變,我想不出別的可能。昶帝說過,饑餓面前,人如野獸。今日已經有糧水斷絕的苗頭,這些兵士能忍到今日,其實已經算是奇跡。

容琛手無寸鐵,混戰之中會不會.......還有眉妩,她去找元昭,此刻何在

我心急如焚,扒着窗口對外看。不知何時,外面已經亮如白晝,不知是火把還是燈光。

厮殺聲越來越近,血腥氣也越來越濃烈。

“殺了這個暴君,若不是他,我們在中土安逸幸福,怎麽會餓死在海上。”

“對,殺了這個暴君,我們為他開疆擴土,為他浴血奮戰,得到了什麽?”

“殺了他!”

“殺了這狗皇帝,我們擁将軍為王。”

一片一片的喊殺聲震耳欲聾,是元昭的手下反了。

混亂中響起另一股聲音。

“神威軍早就不服管束,殺了這些蠻人。”

“仗着軍功,連陛下都不放在眼裏,殺了這些叛逆,以絕後患。”

“護駕有功者賞千金!”這一聲嘶喊我非常熟悉,是向鈞的聲音。

我的擔憂成了事實,是禦林軍和神威軍在混戰。

兵器撞擊之聲更加刺耳激烈,喊殺聲一浪一浪,潮水一般朝着這邊湧過來。

透過窗戶,可見甲板上已經橫屍無數,血流四溢。神威軍和禦林軍混亂地厮殺在一起,毫無章法的近身搏命,短兵相接,情形慘烈悲怆。

喊殺聲、刀劍聲催人心魄。我心頭生出濃烈的懼意,但我怕的不是自己的安危生死,我怕的是容琛有什麽不測,如果他有萬一......我不敢想下去,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在我心裏的分量已經如此之重。

心頭的無助無依和焦灼擔憂彙集在一起,身邊的喊聲厮殺聲仿佛都是身外的幻境,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找到容琛。

茫然無依間,樓梯的拐角處傳來向鈞的喝聲。

“容琛你到底向着誰?”

我急忙沖過去。

樓梯上擠滿了禦林軍和神威軍。神威軍在下,禦林軍居上占據了有利的地勢,但卻被神威軍逼得一步步向上撤退。

昶帝站在樓梯的最上面,向鈞擋在他的面前,我沒有想到的是,容琛和元昭站在樓梯的正中。兩個人像是兩塊擋板,想要隔開神威軍和禦林軍,但是兩邊都殺紅了眼,新仇舊恨被一場饑荒勾起,如同天雷地火再也無法熄滅。

狹窄的樓梯上,容琛和元昭夾在中間,腹背受敵,險象環生。他們似乎是想要阻止這場內讧,橫在樓梯正中,元昭擋着神威軍的攻擊,容琛攔着禦林軍的反擊。上下兩邊的人隔着元昭和容琛都想置對方于死地,刀劍每每從兩人的身體縫隙裏穿過,我看得幾乎心都要跳出來。

容琛的手裏握着一支劍,素白的衣衫上濺了不少血跡,也不知是否受傷。而我更擔憂的是元昭,那一瓶朝顏膏已經沉入了大海,他若是受傷,後果不堪設想。

向鈞急得大聲喝叫:“容琛,你到底幫着誰快殺了元昭!”

此言一出,更加激起了神威軍的怒火。

連維對着元昭嘶喊:“将軍,事到如今,你還癡迷不悟麽?”

“将軍,殺了那暴君。”

“将軍反了吧,再莫猶豫。”

群情激奮,元昭卻絲毫未被影響,他的面色冷凝嚴肅,一邊攔着刺向禦林軍的刀劍,一邊喝令神威軍住手。

神威軍素來視他如天神,連維對他更是崇敬有加,視為天神,但此刻衆人激憤暴怒,對昶帝的怨恨,對向鈞的不滿,隐忍多年爆發于此刻,如同岩漿一樣猛烈,局勢根本無法控制。元昭的喝令只不過讓神威軍的攻勢稍稍停滞了片刻。

突然間,對面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我立刻轉頭去看,果然是眉妩。

一柄短劍架在了她的脖頸上。我怎麽都沒想到,挾持她的人,竟然是玄羽!除了容琛,他是唯一一個看上去還算精神的人,他曾開玩笑說,這場斷糧絕水的劫難,他只當是一次辟谷罷了。

“元昭,你的女人在我手裏,快讓你手下投降!”

容琛和元昭都看向玄羽的方向,就在這一刻,一柄劍從上而下刺了過來。

“小心!”我忍不住喊了出來,劍越過容琛的肩頭,刺向元昭的後背。

他面朝着我,我看不見那劍尖是否刺中了他,只是覺得他臉色變了一變,是擔心眉妩,還是他受了傷?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玄羽押着眉妩走了過來,朝着元昭冷冷道:“放下你的劍,不然我殺了她。”

局勢立刻發生了變換。

神威軍的攻勢減弱,而禦林軍趁勝追擊,容琛的處境兇險之極。

樓梯頂上的向鈞厲聲喊道:“元昭,叫你的人放下所有兵器。”

神威軍有人忍不住怒罵:“卑鄙小人,拿婦人要挾将軍,殺了這個暴君的膝下之狗。”

“元昭,不要管我。”眉妩驚慌的容顏,依舊是那麽的美麗明豔。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元昭,眼中有如海的深情和深深的絕望,戀戀的不舍。

元昭看着玄羽,冷聲道:“她有陛下欽賜的免死金牌。你若是殺了她,便等同抗旨欺君,置陛下于無信無義之地。”

“那我就刺花她的臉。”玄羽的聲音冷如冰霜。

我又驚又氣,實在想不到玄羽竟然有這樣惡毒的想法。

“好,我放下兵器,你放開她。”

“你先挑斷手筋,我再放她。”

元昭甚至沒有一絲的遲疑,左手握劍,寒光一閃,刺向右手手腕。

眉妩和我一起狂喊:“不要!”

他手起劍落,腕部騰起一片紅霧,如盛開了一朵血蓮。

嘈雜聲驟然低了下去,混亂中好似有一刻間的安靜。淚目迷蒙中,我絕望地看着他,心裏只有一個冰涼的念頭,那朝顏膏已經沉入了大海,他,再無生機。

那柄随他東征西戰的寶劍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低沉的聲音像是一聲晚鐘,敲響了暮色。

玄羽推開了眉妩,得意地朝着昶帝谄笑。

眉妩不發一言,突然撿起地上的一柄劍,奮力一刺。

玄羽一聲慘叫,難以置信地回過身看着眉妩。

眉妩淚目盈盈,劍尖指向他的胸膛,眼睛卻直直地看着元昭。

玄羽倒地之際,元昭騰身飛起,如一只鵬鳥,越過樓梯上的禦林軍,徑直落在了昶帝的身後。

他出手之快,無人能及。

昶帝的脖頸下,頂着一只簪,那是昶帝簪發的碧玉簪。

他長發披散,面色蒼白。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下的兵器,一片死寂的靜默中,海浪滔滔,如同澎湃心潮。

元昭站在樓梯之頂,居高臨下看着衆人,朗聲道:“大家住手,聽我一言。”

他左手握簪,右手垂在腰下,我盯着從他指尖上掉下來的一顆一顆的血珠,那是他一滴一滴流逝的生命。

他朗聲道:“不論是神威軍還是禦林軍,都應齊心協力衆志成城,自相殘殺只會功虧一篑。我們打的這場仗,不是人與人,而是人與天!”

昶帝嘶啞着嗓子:“你當真要反。”

元昭無聲一笑,滄桑無奈而又坦蕩豪放,“蒼天可鑒,臣并沒有謀反之心。是向左使分配不公,刻意克扣糧水,才激起神威軍衆怒。”

連維赤紅着雙目,手指向鈞:“他私藏糧水不分配神威軍,是想置我們神威軍于死地。”

立刻有不少神威軍将士高聲附和:

“不錯,他們巴不得我們死了好省下糧食。”

“禦林軍仗着是皇帝親信,處處欺壓我們一頭。”

向鈞以手指天:“向某之心,亦可呈蒼天。那私藏的一點饅頭淡水是留給陛下的!”

向鈞身後的禦林軍毫不相讓,喊道:“你們這些賤卒,血口噴人,分明是想借機謀反。”

兩下又争吵起來。

“住口。”混亂之中,昶帝天威仍在。他居高臨下俯瞰着衆人,高聲道:“朕絕不會多吃一片饅頭,多喝一滴水。向鈞,将所有的食物都拿過來,當衆分給衆人,翌日起,每個人自己掌控剩餘的這一點點食量。”

衆人稍稍安靜,仍有人小聲嘀咕:“誰知道你的房間裏有沒有存糧。”

“朕站在這裏,你們若是不信便去查看,若有一點私藏,朕自刎以謝諸位。”

神威軍靜默下來。

昶帝掃視着衆人,沉聲道:“朕,知道,此番出海,諸位并非都是自願。諸位放棄了中土的榮華富貴,安逸生活,眼□臨險境,死有不甘。但諸位可知,這榮華富貴,不過是彈指一剎。若想長久擁有,便必須有長生不死之身。可惜,凡人終歸都有一死,短短幾十年的辰光,拼卻一生得到的東西,轉眼便要淪落他人之手。一生心血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這才是天下最讓人不甘之事。”

衆人靜默。

“此番出海一搏,若是能尋到十洲三島,便能長生不死。有了無極的壽命,才有可能享盡人間的榮華。比起你們,朕擁有的,遠勝過你們千萬倍,所以,朕放棄的,也遠勝于你們千萬倍。想一想朕所抛棄舍棄的東西,諸位心裏不至于太過不甘吧?”

昶帝又道:“此時,糧水斷絕,并非沒有生機。容琛看過星圖,三日內便可到達射虹國,補充糧水。”

不得不說,昶帝的确有過人之處,這一番言語極有煽動人心的力量。暴戾的殺氣,悄無聲息地被安撫下來。神威軍冷冷地站立在樓梯下,手中的兵器悄無聲息地垂落在手中。

元昭看着沉默下來的神威軍,朗聲道:“曾與諸位兄弟同生共死過,是元某此生之幸。”他轉頭對昶帝道:“陛下,臣從未有過反心,今日脅迫陛下,實在迫不得已。臣只想陛下念在神威軍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開疆辟土的情分上,不予追究今日嘩變,所有的罪過,臣,一人承擔。”

昶帝極其暢快地回答:“朕答應,今日之事絕不追究。”

元昭笑了一笑:“多謝陛下。”

話音落,他擡手一回,那抵在昶帝咽喉處的碧玉簪,插入了他的心髒。

☆、46

神威軍驚呼聲中,眉妩身子一軟,倒在我的懷裏。

我心裏如被巨石重重一擊,從他挑斷手筋的那一刻,我已經知道他存了必死之心,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會如此。

懷中的眉妩突然生出一股力氣,猛地将我一推,撲向樓梯。我跟着她的身後,看着她踉踉跄跄,手足并用,爬到元昭身旁,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元昭。”

天地變色,海風驟起。

眉妩淚如雨下,慌亂地抓住我的手:“靈珑,快救他。”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我的臉頰,眉妩的臉朦朦胧胧晃在眼前,看得不甚真切,我只想這是一場噩夢。

那根發簪已經深入心髒,即便他沒有血症,此刻也回天乏力。

眉妩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腕,挑斷手筋的地方,血珠順着她的指縫源源不絕。

她泣不成聲:“我情願死,也不願你這樣救我。”

“我不是救你,我是想救我的兄弟。”此刻,他露出一絲平靜從容的微笑,竟好似如釋重負。

“你挑斷手筋,明明就是因為我。”

“不,我這麽做,只是讓陛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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