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

松警惕。況且我方才後背已經受了傷,多個傷又何妨......與你無關。”

“你騙我,你明明喜歡我,是我而死。”她緊緊地抱住了元昭的腰身,想要證明自己的話。

元昭眼眸亮了一下,放在身側的手掌伸開,似乎想要擡起,但最終硬硬地放下,握住了拳。

我看得肝腸寸斷,我知道這是他內心一段艱辛痛苦的距離。在這生命的最後,他仍舊如此理智地選擇放手,不去抱她。

“你剛才去問我,可曾喜歡你。其實,我一直不願意傷你的心,我對你,只是感謝而已,并不是喜歡。”

這是他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

眉妩癡癡地望着他,看着他的雙眼閉合,看着他的呼吸停止,看着他的血,慢慢侵濕了她的裙腳。

我心如刀絞,想要扶起她。

她力氣大得驚人,眼眸裏像是融了一把火炬。

“靈珑,你相信他的話嗎?”

我無聲而泣,無法回答。我不想欺騙眉妩,讓她傷心,可是我又如何忍心違背元昭的遺願?

“眉妩,人死不能複生。”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我:

“我不信,他沒有愛過我。”

“他的眼睛騙不了我。”

“他抱着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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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了我很多次。”

她癡癡地說着,眼淚一顆一顆如珍珠般滾滾而下。

幸存的神威軍自發地圍在元昭的周圍,跪拜之後,默然離開。他們将死去的同伴抛入大海,用海水沖刷着甲板和船艙裏的血跡。

昶帝失魂落魄地坐在樓梯的盡頭,茫然失措地看着元昭。

他心裏的對手,終于死了。

那一場內心之戰,沒有了欲望,沒有了元昭,只剩下他自己。

我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悲傷。

彙聚了七百人的船,經歷這場內讧一下子好像空了,剩下的不足百人,各自守着一方地盤,頹然地坐着,沒有人說話。

眉妩呆呆地看着元昭,一動不動地跪坐在他的身旁。

連維走了過來,雙目含淚:“姑娘,讓将軍安息吧。”

眉妩似乎沒聽見。

容昇對我點點頭,示意我拉開眉妩。

我将手放在她的腋下,沒想到她主動站了起來。

她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連維和容琛擡起元昭的身體,抛入了大海。

“讓我把這朵珠花送給他。”

她摘下挽着長發的一朵珠花,走到船邊。披散開的長發飄蕩在風裏,起伏如一筆寫意的濃墨。

她松開手,那朵她最喜歡的嫣紅色珠花流星一般落入海中。

我站在她的身後,淚流滿面。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這一刻我絕不會低頭抹淚。只因為這一刻的分神,我失去了這一生最好的朋友。

等我聽見衆人的驚呼,一切都遲了。

她毅然決然地追随他而去,沒有一絲的遲疑和畏懼。

海浪洶湧,瞬間淹沒了一切。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渾渾噩噩中,我聽見一個小女孩兒的聲音:

“你長的一點都不醜,真的。再說,女大十八變啊,怕什麽。”

漸漸,那小女孩的聲音變成少女:“師父做的飯太難吃了,我做飯給你吃。”

“這是我研制的美白膏,我天天給你抹,我就不信,你額頭上那黑印去不掉。”

“靈珑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起,就是嫁了人也不要分開。”

.......

醒來,我滿面是淚,躺在容琛的懷中。

他的手指抹去我的眼淚,但是更多的淚潸然而下,似無盡頭,回憶像是流螢,從開了口的瓶子裏飛出來,萦繞在眼前。

她是我的發小,朋友,知己,親人。那些共度的歲月,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沒有她,那些回憶是如此的痛徹心扉,曾經有多快樂,此刻就有多痛苦。

“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想要和他白頭偕老一輩子,缺了二十年,不叫一輩子。少一天,都是遺憾。如果他先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去,三生石前一起往生,下輩子還和他在一起。”

此刻憶起她的話語,我痛悔地幾乎死去。

我不該在那一刻低頭去抹眼淚,我應該緊緊地拉着她,一步不離。

我哭得肝腸寸斷,容琛沒有安慰我,只是問了我一句:“當我死了,你會獨活嗎?”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輕聲說:“她也一樣。”

我明白眉妩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失去她和元昭。

夜色深沉,突然從海面上亮起了光點。

一個黑影翩然而來,迎着海風,立在海面上。

他張開黑幡,無數的光點被吸附而去,像是踏上了歸途的流螢。

我一下子驚跳起來,“不,不要帶走她。”

焦離看了看我。

“不,不要帶走他們。”我淚眼婆娑,撲過去想要抓住那張黑幡。

手碰到黑幡的一剎,容琛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慢慢地将我的手收回,握在他的掌心裏。

“靈珑,生死有命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她說過要和我做一輩子的朋友,十年不叫一輩子。”

“再是不甘,也唯有等待來生。”

“我不要來生,來生她不再是眉妩,他也不再是元昭。我不要來生,只要當下。”

我無法描述此刻的心傷和不甘,恨不能此刻便能到達十洲三島,尋一棵仙草讓她複活。

“如果,來生還是原來的模樣呢?”

“你說什麽?”

容琛看着焦離:“你能再幫我一次嗎?”

焦離依舊面無表情,“你知道什麽叫事不過三嗎?”

“我知道,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

“不行。”

“只是,告別。”

焦離極不情願道:“一刻的時間。”

容琛點點頭,雙手蓋住我的眼睛,輕聲道:“我帶你去見他們。”

身子一輕,我好像和容琛一起被卷進了一股陰涼的風裏,身子飄飄忽忽,穩定下來,已經是一座橋上。

橋的那一頭,立着一塊石頭,兩個人并肩立在石前,凝望着那塊石頭,像是在看什麽。

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婀娜窈窕,這個兩個背影我熟悉之極。

我悲喜交集地喊:“眉妩。”

她轉過身來,依舊是往日明豔嬌憨的容顏,清雅美麗,如同初春的杏花。方才海上的那一幕傷心欲絕,仿佛是另一個人的情傷。

的确,那已是她的前世。剎那間,便是陰陽兩隔,前生今生。

“靈珑你怎麽來了?”元昭含笑相詢,俊朗英挺一如初見。

“眉妩你為什麽要這樣?”

“他最後所說的話,我不信,我要追來問他。”

“用生命來求一個答案嗎?”

“對。這個答案,對我來說,比生死更重要。”

“那麽,元昭,你可曾對她說了她想要的答案?”

元昭無聲地握住了眉妩的手,說道:“雖然莫歸一早就說過我的生命不長,但我一直心存幻想,他是神醫但不是神仙,或許他說的不是那麽精确,或許他不會事事料事如神。我也是個凡人,也有感情,也會動心。你對我的情意,我焉能不知?”

眉妩含淚嫣然:“原來你都知道。”

他點點頭:“靈珑說,這海上,每一日都可能是我們生命的最後一日,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就算是當下死了,也要無怨無憾。我拒絕你,只會讓你痛苦,讓你遺憾。于是,我存了一絲僥幸,沒有拒絕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元昭垂下眼眸,唇邊浮起悲涼的一絲笑靥,“我想,是該我放棄幻想的時候,我已經堅持不到尋到十洲三島的那一刻,所以我要讓你死心。這一世,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大約就是讓這一份長痛變成短痛而已。”

“你可以為我做很多事,我獨獨不要這一件。”

眉妩哽咽着抱住了他。

元昭伸開手臂,緊緊地擁她在懷裏。

“這輩子,我辜負你的情意,下一世,希望我能陪你到老。”

眉妩擡起頭來,笑若春花:“人生的長與短,不在于時間。這輩子認識你,我覺得值了。”

“我也是。有了你,這輩子不遺憾。”

我心裏不知是高興還是傷悲,從元昭懷裏把眉妩搶了過來,“你見色忘友,你說過,要和我做一輩子的朋友,十年,怎麽算是一輩子?”

靈珑含淚握住了我的手掌,“對不起,靈珑,我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天上地下,再不讓他一個人孤單。”

我抹了一把眼淚,哭泣道:“你這個見色忘友的沒良心的瘋丫頭,你跟着他走了,那我呢,我豈不孤單!”

眉妩哭着笑了:“靈珑,你有容琛啊。”

“誰知道他會不會陪着我。”

“我會一直陪着你。”一直站我身後的容琛,沉聲道:“生生世世。”

眉妩指着身後的巨石,含淚而笑:“靈珑,這是三生石前的誓言,賴不掉的。”

真的麽?我看了看那塊巨石,又回頭看着容琛,他容色堅毅,眸色深深,并無半分玩笑之意。

“靈珑,我們來生再見好不好。來世,我和他,我們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老得走不動路,掉光了牙,好不好?”

眼淚又湧了出來,我無法說話,只覺得心都碎了。

“靈珑,我們來生再見。”

容琛捂住了我的眼,再睜開眼,眼前已經沒有眉妩和元昭的身影。

焦離收起黑幡,漠然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容琛突然道:“不,這場筵席不會散。我會找到她和元昭的轉世。”

一向冷漠無情的焦離突然暴跳如雷:“喂,你有完沒完!”

容琛道:“無情無義地活着,活到地老天荒又有什麽意思?”

“你在說我?”

“我可沒這麽說。”

焦離冷哼:“反正我不會再答應你了!”

容琛抱臂淺笑:“好啊,那你試一試。”

“你,你威脅我!”

“你可以當是懇求,也可以當是威脅。”

“你,罷了罷了,老子碰到你,真是倒黴。”

焦離氣哼哼地走了。

我激動地拽住容琛的衣袖:“你真的可以找到他們的轉世?”

“等我們到了十洲三島,我一定會帶着你去尋找他們的轉世,我答應你。”

“你為什麽會幫我?”

“因為我曾有過一個生死之交,所以我知道那種失去知己的痛楚。”

他抹去我的眼淚:“此生此世,我會竭盡所能讓你歡欣喜悅,不再受颠簸流離之苦,不再受生老病死之痛,不再有生離死別之殇。”

這句誓言,是我這一生聽過的最動人心魄的話語。

甲板上靜如空山,一輪圓月緩緩地升到了桅杆的頂上,清明的光,照着蒼茫的夜海。血腥氣淡淡散去,船上彌漫着寂寥傷悲的氣息,傷者的呻吟斷斷續續。

星辰漫天,如離人之眼。

那麽,眉妩,來生我們再見。

☆、47

這一場嘩變死傷慘重,活着的不足百人。除卻容琛,連維,向鈞和昶帝,幾乎人人都有傷。

沒有糧食,沒有水,沒有傷藥,空有我和容琛在,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傷者死去。

我絕望地問容琛:“三日後真的會到射虹國嗎?”

容琛點了點頭,“扛過這幾日,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轉過身去,望着遙遠的夜空。星辰漫天,仿佛一條璀璨的河流,流向天涯海角。耳邊傳來微微的風,當一個人快要死了的時候,會看清許多東西,也會放棄許多東西,這個時候想要抓住的,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我解開了自己的心結,我知道他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人,眼下,當前,他也視我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那麽他對我情意,那怕是昙花一現,是回光一閃,也足以照亮這一世。

每一日都有人死去,船上像是一座空蕩死寂的空城。

衆人仿佛對死已經麻木,對血已無動于衷,連絕望的力氣都不再有。

辰光像是停滞了一般,日光一寸寸地拉長桅杆的影子。

容琛是船上唯一一個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人,像是沒有經歷饑餓幹渴,沒有經歷絕望等待。他站在舵樓上,極目遠眺,風骨铮铮,姿容絕世。我一直很相信他,但這一次,我不知道他的三日之期是安慰大家,還是......

昶帝再也沒有往日的威儀,他倦倦地躺在甲板上,閉着雙目。

向鈞靠着桅杆,守在他的身側,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柄劍。

兩個人不像是君臣,是患難中的兩個人。

“陸地!”

容琛的呼喊像是一聲春雷乍起,本來死寂一片的人們,突然驚動了,不知是什麽力氣撐着他們站了起來。饑渴交加的他們,相互攙扶着,看着遠處墨綠色的地平線。每個人的眼中都盈滿了希望的光。

船靠了過去,駛近陸地時,一個獨立的小島出現在衆人的眼中。

島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一眼可以望見那頭,空無一物,只在島嶼的正中,長着一顆高大的樹。這棵樹高大葳蕤,枝繁葉茂,奇異的是,居然長滿了鮮紅色的樹葉,而更加奇異的是,樹上結滿了果子,那果子形如一個小小的葫蘆,泛着瑩光,碧如翡翠,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散發着誘人的甜香,讓人口舌生津。

昶帝問道:“容琛,你可見過這樣的果子?”

“臣未曾見過。”

雙目深陷的向鈞啞着聲道:“陛下,不如先摘些果子吃吧。”

衆人紛紛附和,已經餓到了極限的人,見到可以吃的東西,已經無法抑制。何況那一股一股的甜香随着風飄過來,越來越濃烈,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餓到了極致的人,對這種誘惑根本無法抵擋。

昶帝步履輕浮地登上了小島,一步一歇地走到了樹下。

衆人都下了船,垂涎欲滴地望着樹上的果子,可惜卻沒有一個人還有力氣爬上去。那果子高高的挂在樹上,散發着讓人無法抵擋的香味。

昶帝咽了口唾沫,扶着樹幹,嘆道:“算了,再忍一忍,去射虹國吧。”

讓人驚異不已的是,昶帝的手,一觸到樹幹,樹葉突然從枝幹上落了下來,紛紛揚揚,昶帝立于樹下,如同被裹在一場血雨之中,紅色葉片一剎間落得幹幹淨淨,只剩下枝桠,如同一顆巨大高聳的紅珊瑚。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這時,那樹上的果子突然變了顏色,搖搖欲墜地從樹上掉了下來,落在地上時,卻悉數成了黑色的果子,枯萎老皺,如同一個少年,一夜間成了老叟。

一股詭異的涼氣從那棵高大的樹上散發而成,明明是一棵嬌豔絕倫的樹,此刻卻莫名的覺得詭異可怕,森森。

所有的人都震驚地沉默着。

昶帝抖落了一身紅色樹葉,伸手撿起了一個黑色的果子。

就在他碰到果子的那一瞬間,突然島嶼一陣晃動,轟隆一聲巨響,腳下的大地像是被巨大的戰斧劈開了口子,一股陰森的風從地洞裏盤旋而出,所有的人來不及反應,來不及躲避,尖叫着墜落進去,如同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漩渦。

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是衆人的倉惶而慌亂的叫聲。

無邊的黑暗産生了讓人窒息的恐懼。我又驚又怕,手無意識地伸開,想要抓住些什麽,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随之我被擁進了一個安穩的懷抱。嗅到熟悉的味道,我心裏安然一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和他在一起,我忽然間覺得這一刻離開也并不是那麽地遺憾......

片刻之後,我落在了地上,不是想象中的萬丈深淵,也不是刀山火海,身下綿軟,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伸手一摸,是厚厚的落葉。

黑暗中,衆人的呼叫聲此起彼伏。

一點微弱的光亮了起來,漸漸,洞中亮起了十幾個火折子,像是螢火蟲一般閃爍在黑洞中。

容琛舉着手中的火折子,找到昶帝。

“陛下,你還好麽?”

“這是掉入了陷阱麽?”

“大約是。”

“大家速去找出路。”

衆人在洞裏摸索,這是一個天然的溶洞,四周都是堅硬的石壁,沒有機關,更無出路。這個發現讓人們恐慌起來,洞裏想起了微弱的啜泣聲,頹敗的哭聲,餓到幾乎要自食其肉的人徹底地絕望了。

難道要困死在這裏麽?我心裏湧上了凄涼的悲哀,我不怕死,但是這世上,總是有一些東西,讓你舍不得死。

容琛的手心裏也薄薄地滲出了汗意,但他依舊鎮定,對昶帝道:“陛下莫急,一定會出去的。”

昶帝以劍撐地,默然不語。數日的饑餓,他英俊飽滿的面頰凹陷了進去,桀骜驕橫的氣勢也消弱了許多,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容琛的話像是一個無望的安慰,沒人相信,洞中響起低泣聲,哀傷絕望,像是困獸的哀鳴。

慘淡的光影照着洞中十幾個人絕望的面孔,我眼前恍然浮起初出海時的畫面。

三千人整裝待發,船隊浩浩蕩蕩,昶帝意氣風發,衆人滿懷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昶帝的一個貪念,若是不去碰龍伯人的珍寶,也就不會糧水斷絕,神威軍和禦林軍也不會內讧,那麽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現在的模樣。但此刻,說什麽都晚了,我不知道昶帝是否後悔。

漸漸,洞裏的空氣混濁起來,餓渴的感覺混雜在死亡的恐懼中,讓人快要透不過氣來。曾經縱橫沙場的戰士,橫七豎八地躺在昏暗的枯葉上,面色漠然絕望,露出認命等死的訊息,饑餓已經一日一日地消磨殆盡了他們的鬥志和希望。

我也有些昏沉,想要閉上眼睛,忽然,洞頂投進了明亮的光。

容琛飛速地蒙上了我的眼,不至于被強光所刺,在我睜開眼睛之際,才發現,一張鋪天蓋地的銀白色大網,從洞頂落了下來。片刻之後,我們如同網中之魚,被吊出了石洞。

一落地面,立刻有無數的刀劍圍住了我們。

睜開眼,眼前的一幕讓人震驚。

島上站滿了人,皆是女人,一身戎裝的女人。紅色戰甲,配着彎刀長弩,全副武裝。

一個女子走到跟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她的衣着明顯和別的女子不同,一身金色的盔甲,頭盔上嵌着一只紅色的珊瑚,如同王冠。

“是誰動了紅顏樹?”她指着那顆紅色的樹,不怒而威。

“是朕。”昶帝倒也爽快,毫不推脫地承認。

女子看了看昶帝,突然擡手,“啪”的一聲清脆之極的耳光,甩到了昶帝的臉上。

她身姿窈窕,卻力氣不小,虛弱的昶帝被她險些扇到地上。

一絲血跡從他唇角流下來。他擡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脊背,沒有說話,也沒有還手,只是用冷沉陰鸷的目光看着那女子。我想目光若能殺人,此刻的她已經是千瘡百孔。

“大膽妖女!他乃是我天國國君,你竟敢動手!”向鈞激憤地便想要去抓那女子的手臂。

立刻有兩名女子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壓在地上,“竟然冒犯安國大将軍,想死不成?”

被稱為安國大将軍的女子輕蔑地一笑:“什麽天朝國君?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将。”

昶帝道:“偷襲算何本事?何況我們已經在海上餓了十天,若是平素,你們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

安國将軍抱着胳臂,一揚眉梢:“怎麽,你不服?”

昶帝一字一頓:“不服!”

安國将軍拍了拍手:“不服是不是?那好,讓你吃飽,再和我比試。”

昶帝嘶啞着嗓子:“好,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安國将軍對身側的一個女子點了點頭:“桑梓,給他拿些吃的過來。”

很快,桑梓拿過來幾個饅頭和一壺水。

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在這幾個饅頭和水上,生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一下子在衆人眼中簌簌燃起。那種久違的狂熱的光芒,如是回光返照,照亮着衆人的眼眸。

昶帝吃下了饅頭,喝幹了最後一滴水。

桑梓扔給他一把刀。

昶帝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緊。他不可能恢複全部的力氣,但他必須一戰,成王敗寇。

青光一閃,安國将軍的刀也随之揮起。

我第一次看見昶帝出刀。沒想到他的刀法竟有切金斷玉的氣勢,滄海斷流的霸氣,但安國将軍身形靈巧,刀法詭異利落,難以琢磨。

昶帝到底餓渴了多日,體力不支,初時尚能和她打成平手,但很明顯,他力氣不繼。片刻之後,她的刀鋒擦過了他的右肩,衣衫破處,滲出一絲紅痕。

她勾唇一笑,燦若春花。

這一笑如是譏諷,昶帝的傷口開始不斷的滲血,他面色漸白,卻沒有停手投降的意思,眼神中透出一抹慷慨赴死的悲壯,難道他為了尊嚴要死戰到底?

忽然,一只洞簫橫進刀光之中,當當幾聲脆響之後,昶帝和安國将軍齊齊後退了一步,衆人皆有些錯愕震驚。

紅顏樹落葉缤紛,翩然若雨。一片紅葉落在容琛的白衫上,襯着他芝蘭玉樹一般的風姿。

他望着安國将軍:“他體力沒有複原,這樣比武并不公平。”

安國将軍靜靜地看着他,我依稀見到了一種熟悉的光芒,那時眉妩初見容琛時的眼神。

我忽然間有些不安。

☆、48

安國将軍靜靜地看着他,我依稀見到了一種熟悉的光芒,那時眉妩初見容琛時的眼神。我忽然間有些不安。

“陛下,成王敗寇,本是兵家常事。來日方長不是嗎?”容琛扶起昶帝。

安國将軍收起刀,笑容淡淡:“你服了嗎?”

昶帝蒼白着容顏,只說了兩個字:“不服。”

“你!”桑梓怒目。

安國将軍卻嫣然一笑:“不急。我會讓你服。來人,将這些人都押回去,請陛下發落。”

剎那間,數名女兵便湧了上來,第一個捆住的人便是昶帝。

昶帝的臉色異常沉郁,一向倨傲驕狂的他何時受過這樣的羞辱,向鈞護主心切,悲憤之下,幾欲昏厥。

其他的将士也被繩索捆綁起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傷,此刻被繩索一勒,有些地方便滲出膿血來。

我實在不忍,出言懇求道:“将軍,能否先賜些傷藥,讓我給他們包紮一下。”

她上下看了我幾眼,所答非問:“你會醫術?”

容琛道:“她是随行的大夫,天朝的神醫。”

“你能治什麽病?”

容琛說過,沒用的人往往死的最快,于是我便“大言不慚”地回答:“除卻起死回生,其他的大約都可以一試。”

她微微一怔:“當真?”

“我怎麽敢欺騙将軍。”

她若有所思,過了片刻吩咐桑梓:“取點傷藥過來。”

桑梓有些不悅之意,将傷藥拿過來時,小聲道:“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傷藥,陛下知道他們動了紅顏樹,必定不會放過他們。這些人毀了女兒果,萬死難辭其咎。”

安國将軍淡淡道:“如何處置是陛下的事,焉有你我置喙的道理。”

桑梓臉色一紅,立刻低頭退在一邊。

我接過傷藥連聲道謝,容琛和我一起,分頭給衆人上藥。

經歷了一次次的劫難,三千人只剩下了十七位将士。他們身上的傷口已經化膿,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我只能抱着一顆僥幸的心,唯願上天庇佑,能讓他們活下來。

我們被押上了岸,一座紅色的城池坐落在海天之間,巍峨雄壯,好似建造在高山之巅,壯闊地讓人驚嘆。

城牆共有九門,皆以金箔鑲邊。正中一道蒼紅色的城門上懸挂着一枚金色銅鈴,日光下金光閃閃。

安國将軍搭起一支銀弓,白色箭羽如一只銀鴿徑直飛向那金鈴,一聲悠揚的鈴聲響起,正門洞開。

城中的景象恍若仙境,美輪美奂的亭臺樓閣如浮在雲上,滿城皆是容顏如畫的女子,或靈秀,或端莊,或妖嬈,姿态萬方,各有姿色。

她們沿街施禮,拜見安國将軍。

安國将軍帶領女兵井然有序的前行,跪拜于兩街的女子,依次起身。

她們驚異地打量着我們這一行人,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凝集在容琛和昶帝的身上。那種傾慕渴望的眼神,仿佛很久都沒有見過男人。

我心裏充滿了疑惑。為何這裏,竟然沒有一個男人?

穿過熙攘的街道,寬闊的廣場,面前出現一個高聳的宮殿,一條嫣紅色的地毯沿着白玉石階行雲流水般地鋪陳而下,行走其上,如在雲端。

回頭看去,碧海如踏在腳下。

兩隊姿容絕世的戎裝女子,腰間佩戴着精美絕倫的兵器,分列在宮殿的兩側。

我心裏忐忑不安,卻又極其好奇,不知道這射虹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國度,不知這國君會是怎樣的一個人,會如何處置我們。

安國将軍踏上丹陛,明朗的光影裏,金色的寶座上坐着一個人。

“帶進來。”是一聲極其慵懶倦怠的女聲,動聽之極,仿佛從耳膜中一絲一絲的擠入心裏。

宮殿裏,高聳的柱子要兩人環抱,珍珠穿成的簾子從屋頂一直懸下來,瑩光流轉,如珠光之河。

丹陛兩側的侍女,皆是同一色的袍服,外衫輕薄柔軟如白雲,裏面是豔紅色的裙裾,紅霞一般明豔。金銮寶座上閑懶地坐着一個人,竟是一位不滿二十的少女。她的王服上沒有繡着龍鳳,而是一道華光璀璨的虹,氣勢奪人,光彩耀目,襯着她一張冷若冰霜卻豔如桃李的面容,高貴明豔不可方物。

琉璃般的眼眸,垂下的眼波如春水一般柔媚,話音裏卻是一股拒人千裏的冰寒。

“是誰,動了紅顏樹,毀了女兒果?”

安國将軍将昶帝推上前,“回禀陛下。就是他,據說是天朝國君。”

“天朝。”女皇吶吶說了兩個字,突然眼神一亮,緊緊地盯着昶帝。

“如意,去禦書房,将母皇留下的那副畫拿來。”

她身側的一名宮女應聲退下。

殿中陷入寂靜,女皇一瞬不瞬地看着昶帝,神色陰晴不定,讓人難以琢磨。

我暗暗驚異。若論容貌,昶帝雖然俊美,卻不及容琛,為何女皇只盯着他看,卻沒有掃視餘下的衆人,甚至容顏絕世的容琛?

片刻之後,那名叫如意的宮女雙手捧過來一副畫卷。

女皇在龍案上鋪開那幅畫,仔細看了看,擡起頭來,又看着昶帝,竟像是在比對什麽。

過了片刻,她收起畫卷,笑容欺冰賽雪,“當真是他。”

昶帝皺眉。

我甚是不解,昶帝第一次出海,第一次來到這裏,女皇為何看過畫卷之後,說出這樣一句話?我忍不住看了看容琛,此刻我才發現,不知何時,容琛的臉色竟然已經變得十分緊張。

“将他囚在水牢,好生侍候。”女皇聲音低婉動聽,卻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

立刻有幾名女侍衛上前,将昶帝押了下去。

昶帝的面色難看之極,生平從未受過的羞辱盡在今日一一承受,我不由生了一份同情之心,但同時也暗暗擔心我和容琛的安危。

女皇居高臨下掃視着衆人。

安國将軍道:“回禀陛下,她是船上的大夫,據說是中土的神醫。”

女皇的目光移了過來,落在我和容琛的身上,奇異的是,她看見容琛時,眼眸之中毫無驚豔之色,如同看着一個再是平凡普通不過的男子,這種眼神突然讓我想起明慧。她第一次見到容琛的時候,也是這樣漠然,絲毫沒有驚詫于容琛的美色。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一雙娟麗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覺得奇怪,她應該看我身旁的容琛才是,一來他是男人,二來他比我好看的多。

她看了我一會兒,這才說:“這些人,暫時關在落英宮。他們二人,送到和音宮。”

說罷,她站起身,侍女挑起了珠簾,王服上的虹影一閃,女皇倩麗的身影,隐在珠簾之後。

向鈞連維等人被押走,而我和容琛被送入一處宮殿。

比起昶帝,女皇對我們的待遇要好得多。

不多時,六位侍女魚貫而入,在廳堂裏擺上了一頓豐盛的飯菜。

器皿精美絕倫,佳肴香氣四溢,我激動的幾乎熱淚盈眶。

餓了數日,此刻,便是飯菜中有毒,我也甘願飲鸩止渴。

容琛愛憐地笑了笑:“吃吧。”

這一頓飯,堪稱人間美味,不知是否是因為我太餓的緣故,真真是一場口舌的盛宴。

吃完之後,幾位侍女過來收走了碗碟,那名叫如意的侍女奉上了茶水。

“姑娘先生早些安歇。”

我聽她語氣甚是和藹,便忍不住低聲問道:“請問姑娘,那紅顏樹很珍貴麽?毀了女兒果,有何後果?”

說實話,從中土歷經艱辛至此,對昶帝,恨也恨過,怨也怨過,但同來的三千人只剩下區區十幾人,我難免對昶帝生出一種患難與共的惺惺相惜,并不想他死。

如意稍作遲疑,道:“那紅顏樹是陛下花了萬千巨資,傾了半國珍寶從龍伯人手裏換取的一棵神樹,十年結一次果,十年成熟,吃過可繁衍生息。此樹至陰,不得沾染一絲的陽氣,否則便會葉枯果落。”

我和容琛面面相觑,皆是一怔。

我生平第一次聽說可以用樹木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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