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裏有溫柔的人

松生點頭,驚疑問:“哎呦,不吃飯,別不是神仙?——”

“有可能,你告知每個人都要好生敬重他。”

“是!”松生忙去了。

陶摯自己用了飯,怎麽都不自在,順手拿了床邊書讀。

稍會兒,王小癡端了藥進來。

他端着托盤行走的樣子格外端莊,像端的不是藥,而是皇冠金印。松生跟在他身後,托着茶壺茶杯的姿勢都被影響得局促鄭重了。

陶摯看見藥就打怵,只得放了書,端正坐了,笑了一下,勉強接過藥,躊躇片刻,下了決心喝了一口,然後苦不堪言的皺眉頭,将藥碗給王小癡,說什麽也不想喝了。

王小癡不接藥碗,溫言道:“不要管味道,你一氣喝下,其實喝習慣了也沒有那麽苦。”

陶摯不能晾他在那裏,沒法,只好再下了一下決心,咬牙咕嚕嚕一氣喝下,然後将碗給王小癡,苦得轉頭向床裏,不給他看自己的表情。

王小癡端了茶水來,柔聲說:“把這茶喝了,會好一些。”

陶摯接過茶大口喝下,茶的熱度正好能入口,且是淡的,院裏小厮沏的茶向來是濃茶,所以這茶是他沏的。陶摯向他笑:“謝謝。”

王小癡将茶碗回手給了松生,示意松生退下,他好像有點不知做什麽好的樣子,眼睛看了一下書架,再看床頭,搭讪微笑:“公子看的什麽書?”

陶摯沒想見到比自己還不擅長與人交往的人,便溫柔回他:“錢塘游記。”

二人之間一陣靜默。

陶摯想自己是主人,不能簡慢了他,找話問:“你喜歡讀游記嗎?”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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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片刻安靜,陶摯找話再問:“你去過錢塘嗎?”

“不曾去過。不過我讀過錢塘傳說故事。”

陶摯笑了,終于可以把天聊下來了,便問:“什麽故事?”

王小癡也笑了,他的笑是那種孩子樣的純明笑。他說:“錢王射潮的故事。你聽過嗎?”

陶摯笑道:“沒人給我講過。”他讀過,但沒聽人講過。

王小癡笑道:“我講給你聽。”他繪聲繪色地講起來。他講故事時很可愛,會模仿不同人的聲色語調,讓人如臨其境,笑,驚,嘆,悟。

這麽一個外表清靜如神仙的少年,內心裏原來駐着一個可愛孩童!

陶摯驚奇又喜愛的打量王小癡。

王小癡眼睛不大,但超乎尋常的幹淨清明,看人的時候自然而然帶有溫柔善良。簡伯父曾告訴過自己,世間優秀的人很多,但眼裏有溫柔的人不多。簡伯父說,你的父親就是眼中有溫柔的人,陶摯一直想象不出簡伯父那麽憧憬的描述的是怎樣目光,此時看着王小癡,想,可能就是這樣的吧。

王小癡笑起來很溫暖,随和溫存,想來他的性情好,對人對事皆有好意的包容,怎麽樣都行。

王小癡說話的聲音清潤悅耳,讓人聽不夠,言語間可知有良好的學識教養。

這麽一個少年,正是自己想向過的最喜歡的那一類少年。

陶摯愛慕地看着眼前少年,想一直聽他說話、看他笑,心都生喜悅和幸福。

待終于意識到時光,陶摯歉然:“太晚了,明天你再接着講好不好?”

“好,公子願聽,我可以每天給公子講。”王小癡溫和道。

“那你不去太醫署應差了?”陶摯覺得與王小癡說話不自覺就會帶了笑。

王小癡微笑道:“我不喜歡那裏。公子可願仁慈留下我——只給我住的地方就行。我可以每天給公子講故事,寫字畫畫彈琴也都行。”

陶摯驚了,遲疑問:“你,想住我這裏?”

“對。公子這裏正合我心意,我寂寞無處去,留在公子這裏可以給你做個伴讀,公子日常喚我小癡就行。”

陶摯惶惑不知怎樣答,想了一下道:“那,你住哪裏呢?我讓他們給你收拾個房間。”

“公子這屋裏就很好,我就住那邊榻上。公子若需喝茶倒水,叫我也方便。”

王小癡話語溫良,目光溫良,笑容也溫良。

“嗯——”陶摯震驚,心內迷惑,他為什麽要住在我屋子裏頭?

當然他是王,他即刻擺明身份要自己搬出去都行。

陶摯喚程柱進來,講明要求,程柱鎖了眉頭,終究忍住沒出聲,大約因為王小癡是醫生會煎藥,或者因為王小癡不吃飯吧。一會兒程氏抱了被枕來,眼睛狠勁盯了王小癡幾下,将被子放榻上就走了,也沒管鋪。

陶摯很歉然,為仆人的沒有禮貌。

但這院子裏的仆人都是這樣子的。

陶摯不知道怎樣開始管束。

好在王小癡沒介意,在那裏嘗試鋪被子——瞧他的動作,該是有生以來沒鋪過被子,他感興趣的把被子折疊了再鋪好,細細致致把每個被角都壓平整,跟對待藝術品一樣。

程氏只拿了一床被子,他這麽鋪在身下就沒有蓋的了。

陶摯到他身邊摸了摸木榻:“這木榻太窄短了,睡着不舒服吧?”然後将自己的一床被子抱來,折疊了放上面,自己的被子軟和多了,且布料是細綢,不那麽粗硬,仆人的粗布被子別磨壞了他。陶摯坐在木榻上試了一下道:“嗯,還行。你若覺得住不慣,我和你換換也行。”

王小癡笑道:“謝謝公子了。太晚了,公子洗漱睡吧。”

陶摯點頭,喚小厮送水進來洗臉洗腳。

“先給王公子。”陶摯吩咐。

王小癡客氣推讓:“公子先請。”

小厮把臉盆端到陶摯面前,陶摯自己洗臉,洗了兩下,伸手要手巾,另一小厮正走神,沒有及時遞上。

王小癡再也忍不了的樣子過來,對小厮道:“你們看我怎樣做,瞧好了。”他親為陶摯斯文挽了袖口,平整墊了臉巾,然後折疊了毛巾浸在水中,稍稍絞一下,溫柔細致地給陶摯擦臉——

陶摯心驚又心跳,但也不由泛上來感動。以前都是安娘這麽服侍自己,安娘現在照顧她生病的丈夫,這一時不知怎樣了?

只離開安娘一月,就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生活全變了樣子。也不知什麽時候崔公能病好?就可以接安娘到自己身邊來了。

他走神,王小癡已完成洗臉,又動作輕柔地将他發髻解了,用梳子理順他的頭發,然後指揮小厮為陶摯洗腳,小厮們被王小癡的儀式感鎮住了,按他的樣子細細折疊毛巾為陶摯擦腳,然後小厮們端水下去了,王小癡就扶陶摯躺下,親自撫平被角。

陶摯有點不自在,但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妥。當王小癡的身子在陶摯身上伏過的時候,攜帶來一種淡雅的好聞的香。陶摯想起來,臨清公宗泓曾送過自己這個香型的熏香,被自己聞了一下扔掉。或許是皇室慣用的香吧。而王小癡這麽俯身溫柔撫平被角的行為,像安娘,又像父親。

小時候每晚睡前都是父親為自己撫平被子,然後用額頭貼一下自己的額頭。

陶摯等待着,王小癡當然沒有貼他的額頭,他看着陶摯面現溫柔一笑,合上床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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