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那提議,你覺得怎樣?
陶摯沒想到,只這麽一看王小癡、這麽一聽王小癡說話,心情就好轉了。他接過印石,撫摸細看,由衷贊道:“我喜歡這顏色,桃花紅潤,明透細膩,真美!”
王小癡些微腼腆又高興的模樣。
陶摯也就笑了。
二人用飯,王小癡見陶摯有些神思不屬,就将菜夾到陶摯碗中:“這個我覺得味道挺好,你嘗嘗?”
陶摯笑着道謝,将心事一掃而空。管王小癡喜歡過多少美男子,此時的王小癡是誠摯的。
初出宮時,陶摯曾一連十天在街頭巷尾酒館茶樓靜坐,不為別的,就是看人,看人的神情、言談、交往,看多了,覺得鮮有讓自己欽佩愛慕的;在簡意的婚禮上,見了太多皇親國戚、貴族公子,不乏優秀出色人物,但沒有一個像福王這樣給自己鮮明震動的。
福王的超越人寰的清靈與真實,恰合自己的心,于芸芸衆生中,有此一人,寄托自己的愛慕和想象。
那樣的珍貴和難得,使陶摯不相信流言,而是相信自己的心和感觸。
飯後,王小癡将一套工具擺開來,給陶摯刻印,陶摯好奇問:“你還會刻印嗎?”
“以前閑時學着玩的。”王小癡問陶摯字號。
“我小時曾給自己起過清徽二字。”
王小癡大贊:“清徽?好,這兩個字好!”
陶摯心底裏笑了。
安娘曾說:“什麽是好?不是非要世間最好才是好,你喜歡就是好,你稱贊就是好。”
陶摯喜歡與安娘相伴的日子,每天都溫暖快樂。安娘不在身邊,如今有王小癡。
王小癡認真專注地磨石刻印,室內靜靜的,陶摯瞧着王小癡眉目,這樣淡雅清淨的容顏,得有怎樣的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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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美男子走馬燈似換——白栩美得張揚奪目,孤傲任性;簡意美得端正親切,如鄰家兄長;荀二公子又是怎樣的人?他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喜歡他們什麽呢?
他又為什麽與自己在一起呢?他喜歡自己什麽呢?
安靜中,王小癡問:“你母親來說了什麽?”
陶摯知道自己再将母親的話當做無,面目情緒也帶出來了,因道:“我母親談及我的未來和婚事。”
王小癡停了手中刻刀,想說什麽,一時又沒話,目光看着桌子前方,怔怔在那裏不動作了。
“你怎麽了?”陶摯問。
王小癡想振作一下說點什麽,卻仍是沒說出。
這樣子的王小癡讓陶摯心滞,好一會兒問道:“你不開心了?”
王小癡強笑了一下,拿着刻刀的手不知是起是落,頹然間,眼圈倏忽發紅了。
陶摯沒想到王小癡會這樣,心不由微顫、難過。
如簡意所說,王小癡應不會有婚事了,他身邊的少年一個個成親去,最終只剩他孤零零一個人,他怎能不難過?
陶摯有一種奇異的感受,那就是他能夠明了王小癡的情緒,感知他的心,只是不知如何撫慰。
沉默良久,王小癡面上強浮出一絲笑:“我想起來,家裏有件事,我得回去一趟。這印石我拿着,等刻好了再給你送來。”王小癡聲音有些發顫,起身要走,收拾刀具的時候手都有些抖。
陶摯靜靜看着他行為,心酸澀。
他若走了就再不會回來了。
就算印石刻好了也只會讓人捎來,兩個人将再不會見面,再不會這麽親近了。
他們有過那麽多歡樂時辰,他們曾在琴聲裏笑顏相對,通曉心靈。
王小癡拿起背囊,勉強再對陶摯現出一個笑容,說:“我走了。”匆促轉頭,一下子腿磕了桌角,差些摔了。
王小癡痛得一手撫腿,一手抵額,陶摯道:“先坐下來休息會兒——”
王小癡撫着腿沒動。
陶摯清楚看到王小癡在強忍情緒,再忍不住,道:“我娘沒給我定婚事,就是泛泛聊天。”
王小癡倏忽擡頭,發呆地瞧陶摯。
陶摯被他的目光看怔了,心底裏感動,微笑道:“你可會留下來?”
王小癡站在那裏,想說什麽,到底詞窮。陶摯将他手中的袋子拿過:“将印刻完了再走?”
王小癡默默地看着陶摯手中的袋子,坐了下來。陶摯将袋子放桌上,将工具取出來,王小癡就無言地将工具擺好,繼續刻印。夜是安靜的,室內只有刻刀劃在石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王小癡擡起頭對陶摯笑了一下,歉然,又終于放下心來的模樣。
安靜裏,陶摯道:“我母親給我薦了個差事,做錦衣郎。”
王小癡騰地又把頭擡起。陶摯歉然,今天可是把王小癡吓夠了。
稍瞬,王小癡意識到自己刻印的手停下了,沒說什麽,低頭繼續刻印。
陶摯道:“我想着,這差事應該應下的。我雖然不會打馬球,但可以學。簡意都能做事,我也能的。”
王小癡止了刻刀,擡頭問:“你喜歡麽?打馬球?”
“我不知道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我是男兒,總要有個事做,不能靠母親接濟過活一輩子。”
王小癡想了一會兒,放下刻刀,下決心似的說:“不如這樣,我給你介紹個差事,或者算不得差事,但酬金可以比做錦衣郎翻倍多,日常你也可以學習琴棋書畫任一愛好,就是稍微放緩一下前程。”
陶摯喜悅看他。
王小癡有些猶豫心虛,微垂了目光,但繼續道:“你今年十七歲,這差事就以三年為期。你若覺得不可心,随時不做也行。好處是沒有宮中的規矩束縛,沒有人情世故紛擾,只面對一個人,只陪他彈彈琴,說說話即可。”
陶摯收了歡喜,靜靜看他。
王小癡有點慌亂,但鼓足勇氣接着道:“這個人你也認識,就是我。——你可願意陪我三年,自在成長,先不訂婚事,也不應宮裏的差事嗎?”
王小癡陷入緊張,那神情好像陶摯的答複會令他随時跌落深谷,又随時站上峰頂。他等待着陶摯的回答,手不知為什麽輕微在抖,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等陶摯的決定,有不顧一切的堅決模樣。
陶摯壓下情緒,安靜坐在那裏,目光看桌上印石,好一會兒沒有答話。
王小癡道:“三年後你若還想做錦衣郎,仍可以去;若想訂婚事,也不晚。可以嗎?”王小癡聲音微顫,似在懇求,這句話好像用盡了他力氣,神情馬上要崩潰絕望。
陶摯開口,問:“為什麽是三年?”
王小癡喉嚨有些幹啞,“因為再過三年,你就弱冠成年了,成年了再做決定。”
陶摯低頭一笑,起身就出去了。
外面是尋常的夜,一切卻似已不同。
王小癡的話從某個角度來說不啻是侮辱,可他知道王小癡不是這個意思。王小癡的意思是——
陶摯隐隐的明白,卻不願意深想。
陶摯知道自己的每個決定都将涉及此生走向,這一會兒,他不明了自己的心,就無法做出決定。
忽然就走到人生路口。
要做一個決定。
因為宗泓,陶摯曾問簡岱:如何做一個正确的決定。
簡伯父說:用你全部的心和所有對未來的感知,分析這個決定的得與失,如果做這個決定,你感到開心或前景光明,那就做;如果這個決定讓你忐忑不安,就不做。
如果與王小癡繼續相伴,他可以學琴,學書法,他們将過得自在快樂;
如果回絕王小癡,去做錦衣郎,與宗泓相伴,雖有無數未來,但将會不安和忐忑。不是宗泓不好,而是無法像和王小癡在一起時這麽順心自在。
陶摯不由笑了,簡伯父說的對,“決定人生走向的,是你的心。而你的心,取決于性情、學識、閱歷。”自己的學識修養還遠不夠在世事中歷練,那就先學習吧。
陶摯沐洗後回屋,見王小癡仍然低頭在那裏刻印,不由憐惜笑道:“休息會兒吧,明天再刻,要睡覺了。”
王小癡擡起頭,放下刻刀,洗了手,說:“我給你擦幹頭發。”
他像往常一樣給陶摯擦幹頭發,陶摯坐在那裏,心頭異樣又溫暖。
他自小孤單,親人缺失,一直希望身側有親人相伴,王小癡為什麽對自己這樣好,像親人一樣?
擦幹了頭發,王小癡鎮靜笑:“我去洗浴。”待過一會兒回來時,陶摯能見到他眼底的微紅。他該是在浴室裏哭過了。
陶摯心頭陡然難過。待上了床,兩個人皆沒再說什麽。安靜的時光裏,王小癡問:“我那提議,你覺得怎樣?”
陶摯心內嘆一聲,枕上轉過頭來,笑道:“有現在這樣,我若答應你那提議不是腦子不清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