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比什麽樣的表白都厲害

陶摯還沒有和同齡人握過手呢,微有不自在,但也不好掙脫,只有說:“我終于知道了什麽叫美得驚心動魄,因眼看着它消逝。”

宗韶柔和道:“我可以把它畫下來,就永遠留在我們記憶中。”

“好。”陶摯笑着,圍着昙花轉了一圈,借此掙開宗韶的手。

空氣中還彌漫着花香,陶摯心有異樣,手上一直存留着宗韶用力相握的感覺,這個行為好像有點不尋常——

陶摯鎮靜微笑,和宗韶回屋子,小院裏沒有畫絹和顏料,宗韶就在平常的紙上作畫,陶摯在一邊觀看。那樣清靜美好的夜晚,宗韶的唇邊微微上挑,喜悅的樣子讓陶摯一旁看着都被感染。

宗韶畫了昙花,及昙花旁兩人攜手的側影。陶摯臉有點發熱,這攜手怎麽能畫下來呢。有了這畫,這記憶再也抹不去了。

宗韶钤上自己的印,轉頭笑對陶摯說:“你的印已刻好,你也蓋上,這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陶摯接過宗韶遞給他的印,原來宗韶給他的這枚印石與宗韶自己的那枚印石是一對的,瑩潤剔透,點紅深隐,豔若桃花。

陶摯在畫上蓋了印,端詳着手中的印石問:“這兩枚印是一對兒的?”

宗韶點頭,暖意流淌眼角眉梢,說:“這是皇上六十壽誕日我得的獎品,那天所有的皇族子弟都在,皇上出比試項目,凡贏的人可以任選桌案上一樣禮物做獎品。很不幸,我沒有特長,不管吟詩作畫、騎射劍術還是琴棋舞蹈,我一樣也不出衆,看着他們相繼領走獎品,我羨慕,也難堪。那一陣子皇上迷上算術,出了道九宮格的題目要所有人做,看誰最先完成。我僥幸第一個做完,選取獎品,便選了這對壽山桃花凍石。這是我唯一的勝績,使我不至于狼狽的離場,所以這對印石就成為我心愛的物事和慰藉。簡意喜歡得不得了,曾一力要我送其中一個給他,我沒肯,因為我不想與他有成對的貼身私物。”

宗韶安然平靜地述說,目光望向陶摯,陶摯的內心卻是怎樣的波瀾!

——他不想與簡意有成對的貼身私物,卻為什麽送與我?如今這印石刻了自己名字,不僅如此,還共同蓋在畫上,畫還是兩人攜手賞花!

宗韶好像沒有說什麽,卻又比什麽樣的表白都厲害,讓自己無話可回,無路可退。

所以他身邊有那麽多美少年圍繞;所以白栩會誤解,所以簡意與他那樣親近。

母親說,你不是這些情場游走之人對手。

陶摯再不信,也由不得這話浮現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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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摯避開宗韶目光,微微笑了一下,出了屋子。

仰頭是星光閃爍的廣漫夜空,陶摯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會怎樣。

宗韶是可心的,可愛的,卻也讓他如此不安。

斷袖戀,陶摯從沒想過。

宗韶那麽淡雅出塵,言笑迷人,琴聲入心——陶摯有點頭疼,慌亂。

他這麽出來總要有個事做,便去耳房沐浴。

透徹的思考,做一個決定。

在斷袖戀與孤獨之間,陶摯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選擇孤獨。

他無法想象他會喜歡男人。

就算是王小癡也不成。

他只想有個朋友。

沐浴罷,陶摯遲疑走向正房,第一次,他不想進屋,不想面對那個人。

“爺,快進去,別吹風受了寒。”當班的小厮盡職提醒。

陶摯定定心,進屋。宗韶在床邊看書,燭光下,面容安然寧靜。

陶摯的心在見到宗韶的霎那也平和下來。

自己就當沒聽懂,就當宗韶什麽也沒說過吧。

宗韶擡頭看他,面上含笑,放了書,為陶摯擦幹頭發,陶摯等着他擦。一時心頭翻湧,泛上兩個字:親人。

他盼了那麽久,不就是有這麽一個人在身旁?

如果告訴宗韶只做朋友,他是不是就會斷了念頭,只做朋友陪在自己身邊?

如常上了床,安靜中,宗韶随意般問:“你怎麽認識的宗泓?”

陶摯想了想,如實道:“我六歲那年被帶入宮中教坊,住在崔公住宅後院。他們說我是罪人之子,藏在這兒,不能亂跑,不能出聲,不能被人發現。那後院是很狹窄的一條,從主房後山到高大的院牆間有小小的廂房,我便住在那兒,我保姆成為崔公小妾,每天照顧我起居,我在那小小天地裏,伴着花草蝶蟲生活。春有蚯蚓,夏有泥濘,秋有枯葉,冬有雪冰。四季皆有飄浮的白雲和璀璨星空。

我每天最大的快樂是聽教坊排練樂曲歌唱,聽那些美妙變幻,聲動九霄。

我娘身邊的嬷嬷每半月會來看我一次,帶來好吃的好玩的。我有一盒子木偶,一盒子泥偶,我用這些人偶做戲,合着外面的樂曲唱詞表演。外面樂曲停了的時候,就自己悄聲哼唱,安排人偶表演,編一個又一個故事,每天玩得熱熱鬧鬧的。

簡伯父給我送來書籍筆墨紙張。我讀書之餘,就模仿着書上的樣子将自己編的故事寫下來,完成一個再一個,構思幻想,與故事中人共喜樂。

大約半年後,有一天牆外有人哭,是與我年歲相仿的孩子聲音,哭得特別傷心,他哭了很久,我忍不住出聲安慰他說,你別哭了。他止了哭聲,警惕問我是誰。我不想吓着他,便說:我是路過的仙靈,聽你哭的傷心,忍不住停下來安慰你。

他問:你是什麽仙?

我看着牆邊的牽牛花說:我是花仙,牽牛花仙。

我問他為什麽傷心,他說他娘死了。我問他因病嗎?他說不是,是被讒言誣陷,被皇上賜死了。

我覺得他可憐,就安慰他說他的娘是被害的,所以升到仙界成為仙子,在空中照看着他呢,讓他不要傷心了。

他問我認識他娘親嗎?

我只好說,不認識,但我感應到了她的靈意,她讓我來安慰你。

他信了,就隔三差五的到牆外來說話:牽牛花仙,牽牛花仙,你在嗎?

我就陪他說話,聽他的煩惱。

他的老師很嚴苛。每三天要他交一篇文章,今日論述“禮”,明日論述“義”,必得先羅列名言典故,再陳述自己想法。我聽他那樣艱難,便說回去翻天書,過一日給他思路。

如此我每天翻書寫文章到深夜。簡伯父每天都會來看我一次指點我讀書,我就向簡伯父求助,然後第二日将寫成的文章隔牆念給他聽。

再一日,他就很歡喜的說我的文章被老師表揚。

這麽過了幾年,我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在牆內奔跑玩,從牆這頭跑到那一頭,跑得急了沒收住腳,不小心撞牆上,鼻子撞出血來,我大喊:安娘,安娘,我鼻子出血了!

他一般都是傍晚來,偏巧那天他來早了,在牆外聽到我的喊聲,知道受騙了,闖進教坊,找到崔公,沖進安娘的屋子,發現了後門,撞開門看見了我,他拿劍指住我,問我是什麽人,說我若不如實答就殺了我。

安娘吓得來攔他,被他一腳踹倒,安娘的額頭磕到牆壁,磕出血來,我怒了,拿起牆邊的掃帚向他打去,與他拼命,安娘吓得苦苦抱住我。我都氣哭了,我不明白,我就算騙他是花仙,也是好心安慰他,六七年的時光,我都不認識他,對他那樣好,盡全力幫他讀書,像朋友一樣,跟心中的寄托一樣,他為什麽竟然用劍指着我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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