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癡人厚福
可是這樣的夜晚,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美好又充盈心靈。陶摯覺得他年少所有的期盼好像就是這一刻,有一個真心的投緣的朋友,彼此講說童年、往事、未來、人情、品性、愛好……
陶摯覺得眼前無比珍貴,熨帖心靈。以後也許他們在時光中會走散,擁有各自的人生,等到老了,白發蒼蒼,重逢相聚,沒準還可以溫柔回想,當日,我們曾在枕畔閑聊——
陶摯打定主意,下次宗韶若再說語義含糊的話,一定要講清:我們只做朋友。
第二日一早宗泓果然送茶葉來了,陶摯命程柱将茶葉收在庫房,然後辭別宗韶,與宗泓一道去母親家。
将茶葉收在庫房,就是并不打算喝這茶,日常仍是喝宗韶的茶,宗韶笑顏展開,歡喜地看他們離開。
陶摯回味着宗韶的笑,覺得心情出乎意外的好。
世間煩雜,就是要有宗韶這樣清淨的人才好,增無數欣然和希望。
當陶摯向母親述說自己要随福王學琴、先不去做錦衣郎時,母親意味深長地道:“你要想好。機會錯過了未必會再有。”
就是這話,機會錯過了未必再有。陶摯已一遍遍想,想得不能再想了。他現在與宗韶每天在一起過的日子,就是他的期盼和夢想。
長公主道:“記得別動了真心。若被他抛棄了可別到我這裏哭。”
陶摯沒有話回母親。上面坐的是他的母親,可為什麽他每到母親身邊就不快樂?
出長公主府,宗泓問:“你真的決定了?”
陶摯堅定點頭。
宗泓無奈一笑,轉身上馬刷地離去。
矯健的背影瞬時消失在巷道。
人生有得必有失,陶摯不知自己這一生到底要什麽,但清楚知道,什麽是自己不想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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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刻,不想失去宗韶。
陶摯慢步回家,方走上臺階,門就開了,宗韶竟然站在裏面等!
他等多久了?自己方才還順道去了簡伯父家一趟!
宗韶目光溫柔,臉上帶笑,親人般的歡悅笑,他的笑在晚陽紅光裏展現着柔暖而燦然的光輝,讓陶摯的心霎時被充滿,所有的情緒都得到撫慰。
世間有這樣一個美好少年,在等待自己歸來。
所以他的決定是對的。
他選擇了他,人生有伴,再不孤單。
陶摯向宗韶學琴、學書法、學繪畫,日子滿滿地過。陶摯的性子,但凡喜歡一件事就全力以赴,宗韶總要時不時的提醒他:休息一會吧,喝口茶吧,出去看看花吧,睡覺吧……
陶摯很喜歡宗韶的照顧,也享受這樣的照顧。
好像在過往歲月裏缺失的,都經由宗韶得了滿足。
他們相伴的時光,每一刻都開心,每句話都高興。
宗韶眼中滿是愛慕地對陶摯說:“清徽,你的天分太高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教不了你了。”
陶摯笑道:“我欠缺你那樣的心靈。你的琴、畫、字皆有空靈之意,我學不來,領悟不到。”
“或許是你佛道接觸得少。京郊附近的廟宇道觀我都住過,聽寺廟鐘聲,看真人道場。世間所有的人與事最後都是空,我越知曉這個,越想擁有幸福充實的人生。”
陶摯覺得自己也做如是想。
他們有默契地誰也不說出去游玩,每天陶摯會去見簡岱一回,回來時想着宗韶在院子裏等候就會很歡喜、有盼望。宗韶偶爾入宮或赴皇親中必到場的紅白喜事,也很快便回來,回來時必帶好吃的好玩的。
他們每日你贊我一句,我誇你一句的輕松開心過。宗韶沒有再說暧昧的話,也再無親密舉動。陶摯知道是因為自己矜持回避,宗韶聰明人,也就繞開這些了。
六月中,宮裏出了皇帝打馬球時遇刺的大事,宗韶入宮一夜未歸,陶摯徹夜難眠,輾轉難安,第二日一早有敲門聲,陶摯沖到門邊,卻是簡意。
簡意緊張拉了陶摯進屋,屏退仆人,在陶摯耳邊小聲說:“聽說是南梁刺客,福王的母妃是南梁人。趙丞相奏說福王有通南梁嫌疑,所以他昨日未能出宮。”
陶摯震驚失色。
簡意道:“我母親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你母親與皇上一母同胞,向來得皇上寵信,你能不能求你母親入宮為福王說句話?南梁使臣來的這兩月,福王一直在你這兒住着,哪裏聯絡過什麽南梁人密謀刺殺?”
陶摯趕往母親住所,簡意讓陶摯騎他的馬去,陶摯勉強上了馬,臉都白了,身體都僵了,簡意見了,只得上馬來護在他身後,道:“陶小弟,你可得學學騎馬了,着急的時候這怎麽行?”
“好。”陶摯應着,強克制下去恐慌。
他們到了永安長公主府,門人見了陶摯恭敬得不得了,立即通報進去,過了一會兒回說:“長公主身體欠安,不見客,請陶公子轉回,他日長公主想見公子時自會相見。”
簡意恨得不行,只得送陶摯回來。陶摯惶然無措,簡意道:“該怎麽着就怎麽着,這是他的命,誰讓他是皇子,又得罪了人。”眼圈已紅了。
二人敲開院門,誰想宗韶竟從屋中出來,站在門前,雖稍有憔悴,但面上是欣然笑容。
陶摯狂喜,想也沒想地就快步上前,然而身側簡意一個旋風掠過他撲了上去,抱住宗韶:“你吓死我了!”又是淚又是笑。
宗韶好不容易脫開他,對陶摯歉然笑,屏退仆人,三人進屋。
“怎麽回事?快說說!”簡意急切道。
宗韶按他安生坐椅子上,轉頭對陶摯道:“還應謝你,這兩個月收留我。南梁來使去我王府幾次,因我不在,沒能進門。我若在王府,怎麽也會見的。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
“你若見了,就逃不過去了!”簡意道。
“是。”宗韶歡喜看陶摯。
陶摯也劫後重逢般的歡喜着,瞧着宗韶眼神間的疲憊憔悴,不由又泛上同情。他們兩人溫柔暖意對視,那邊廂簡意咳了一聲,端茶杯喝茶。
宗韶對陶摯道:“所有的錦衣郎都被關押審問。”
“宗泓怎樣?”陶摯驚道。
簡意插話:“你還認識宗泓?宗泓是錦衣郎首領,他爹是太子,馬球場出刺殺案,怎能不疑到太子頭上?趙丞相與太子是死敵,這一回不但宗泓,太子都兇多吉少。”
宗韶命簡意立即止言回家,簡意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宗韶告訴陶摯:二十年前南梁與大魏會盟結好,互嫁宗室女與對方親王,宗韶之母是南梁郡主的陪嫁宮女,因姿容歌舞出色被皇帝納入後宮,生宗韶被封婉妃,當時群臣力谏,怕南梁扶持其子,颠覆北魏朝政。過了兩年,婉妃失寵,幽居直至病故,宗韶專注佛道,鮮少與人交往,淡出世人視線。今年初宗韶拒了趙貴妃提議的婚事,與趙家結仇,如今趙顯從禦史升任丞相,借刺殺案向皇上提及宗韶有通南梁嫌疑,建議下獄審問,好在皇帝聽了宗韶辯白,查明宗韶并未見南梁使臣,且知趙丞相心狹,借機報複,便沒同意趙丞相奏請,放宗韶回來了。
陶摯擔憂,“你們皇族,實在是太驚險了。”一下子明白了宗韶的安靜寡言和尋佛問道。
宗韶說:“玉泉山第一次見你,春風拂衣,陽光沐林,櫻花樹後走過來一個最精致的美貌少年,一切都是最好的,偏白栩出現,然後讓你看到有生以來最狼狽不堪的我。你走後,簡意告知我你的來歷,讓我尋你交友作伴。可我不敢來找你,覺得難堪。那日我寂寞,信馬在京城逛,在你家院外聽到有人彈奏我的曲目,一時心動,想為這人彈完剩下的曲子,但知道自己狼藉的聲名,走上臺階了也沒敲門,猶豫的時候,劉太醫和醫學生來,他們向我行禮,我只好說做他的醫學生會晤此間主人。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看,當日十來位公子,是哪位在彈我的曲子,進來了,才知是你。你仆人不會煎藥,我就留下來幫助煎藥,便這一起念,帶來如今這麽大的幸運。而你也肯留我,不去做錦衣郎,避過這一劫。想來我們的結識應是有天意在,成全彼此的幸運和福分,你說是不是?”
陶摯耳聽着宗韶溫柔的聲音,心中感動,不介意宗韶話語裏的暧昧纏綿,微笑道:“是,癡人厚福,老話向來不錯的。”
第二天刺客落網,招認幕後主使是皇十八子景王。景王與其叔淮王之女在宮中相會時因舉止輕佻被皇帝發現斥責,二人原私下有孽情,以為事情敗露,怕被處罰,便派刺客刺殺皇帝并意圖嫁禍太子,認為皇帝死了,他們就安全了,誰知行刺失敗,刺客被抓,二人随南梁使臣逃往南梁途中被圍捕,跳江自盡。因淮王之妻是南梁郡主,淮王與其妻皆被賜死,牽連到兩國關系都緊張起來。
皇帝遇刺是在馬球場,所有的錦衣郎都被免職解散。宗泓被削了國公爵位,自去看守皇陵。
陶摯問宗韶:“我可以去看望他嗎?”
宗韶說:“我陪你去。”
陶摯知道,宗韶若不相陪,自己也許如上次見母親一樣,連門都進不了。
陶摯解釋道:“是他陪伴了我童年成長,若沒有他,那十年我不知怎樣挨下來。”
宗韶微笑:“我理解,便如同簡意陪我成長。因了宗泓,你可能諒解簡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