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笑時暖如春晖
陶摯抓住宗韶,嘴唇哆嗦,一時竟是說不出話,宗韶溫柔安撫他坐下,和緩了聲音道:“我以前沒和你講,是因為,我私心不想你愛好軍事。我的母妃是梁國人,你的父親曾卷入謀逆案,我不好幫你發展這個愛好。我過于小心,想得太遠,誰知——我見你這樣喜歡,今天将你托付給荀燦将軍,他竟一口應允,收你做學生。他的态度不是敷衍,對你好像真的愛重。也許因為你母親的緣故。荀皎尚無官職,你以後将他引見給你母親,幫他謀一個好的職位,也算報答,你看可行?”
陶摯終于說出話來:“你給我講我的父親——”
宗韶愛憐點頭,輕輕抹去他眼中的淚,講道:
那時候我七歲,入學讀書,崇文堂裏,皇子皇孫七至十八歲都一塊兒上課,我最小,自然聽不大懂,只在角落裏發懵。皇族子孫中太多出類拔萃争強好勝的,我被冷落忽視也正常。課間休息的時候,他們出去休閑玩耍,只我坐座位上發呆,你的父親就走過來問我:小殿下在想什麽?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關心我,與我講話,我感受得到他目光裏的溫良善意,心中的話忍不住就說出來:我母妃病了,大夫不來開藥,我擔心母妃的病。
他問了我母妃病症,然後說,待他去問禦醫,這樣的病症應開什麽藥方。
你知道那種感受嗎?你孤立無援,憂心絕望,忽然有一個大人主動來幫你,有了解決途徑——我起身向他行禮道謝,他扶住我,我也不知怎麽了,伏在他臂彎中哭出聲——然後匆忙止住。
他笑着替我揩去淚,說:“我的兒子都沒在我懷裏哭過。好啦,快收起淚,別被人瞧見了——”
你父親那時任兵部員外郎,第二日上課時他攜帶來一副州郡圖給大家講,他點名要我回答問題,我答不上來,他便道:“這麽簡單也不會?罰殿下今晚把這幅圖臨摹一遍,明日上交。”
課堂上是哄笑聲,但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他将那幅圖卷了裝畫匣裏給我,用指節輕敲了畫匣兩下,他貌似嚴厲,可我抱過畫匣,心都輕忽跳。
我跑回母親房中,屏退宮人,打開畫匣,取出畫,下有夾層,裏面有一個藥方,還有信,他說,因無脈診,只是依症狀開方,他說我可以去禦醫院學診脈,禦醫不敢不教。
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可以做什麽,沒皇上皇後旨意,禦醫不來給我母妃看病,可若我去學醫取藥,是沒有障礙的。
我依他的意思将信在火盆裏燒了,用心描摹了地圖,第二日交還給他。
如此他每天課上都提問我,說:“這個你也不會嗎?”然後罰我臨摹地圖。
有一次他信裏說:殿下要多交朋友,有朋友才有人相幫,人生路才好走。
我告訴他,我不知道怎樣交朋友,我想和他們走近,可他們都疏遠我,嘲笑我,不理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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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就對人好,你對十人好,有一個人回應你,你就得一個朋友;你對百人好,有十人回應,你就有十個朋友。
他說得很對,我從此不再在意別人怎樣對我,只單純對人好。因為我只得其中一人為友就行,其餘的人我也不必難過或失望。我就這樣結識了——簡意,從此不再孤單,知道哪怕你再失意、笨拙、沒有前景,都有一個人不計較所有陪在你身旁——
淚模糊了宗韶眼睛,陶摯也揩去自己的淚,宗韶這樣艱難的在宮裏成長,能有今日這樣的心靈性情,想來也有自己父親的饋贈。
而父親的善良付出也惠及自己,陶摯終于明白,宗韶為什麽發現仆人不會煎藥就留下來幫自己煎藥,哪怕陶宅的飯他根本吃不下去,住得也難受。——宗韶在回報父親的恩情。
陶摯收了淚,笑道:“依你說,你描摹的圖都交給我父親了,你書房中怎還有全部的州郡圖?”
“我後來自己在王府裏畫的。”
陶摯明白,宗韶是以此懷念自己的父親,但不解:“你明明能将所有的州郡圖默畫下來,我不信你現在就記不清。你為什麽不肯指出他們地圖的錯漏?尤其荀将軍那幅,将來若涉及戰争——”
宗韶有點臉紅:“我作為皇子,怎可以對州郡圖了如指掌,若被有心人拿了做把柄——而且我也不知哪一個版本就是對的——”
陶摯才知,自己本能的就覺得父親的圖一定是對的,宗韶書房裏的圖就是對的,其實未必這樣。
陶摯擔心給宗韶添了麻煩,宗韶笑安慰他:“我都去南梁了,沒事了。”
陶摯拉了宗韶問:“我的父親是怎樣的長相容貌?”他那時太小,記憶裏怎麽也想不清。宗韶的記憶裏竟然有父親,那簡直是上天對自己的恩寵!
宗韶道:“你的父親,是我宮廷裏見過的最優雅俊美端莊的人,他出現在那裏時,沙漏都會為他暫停。他笑時暖如春晖,靜時潔若秋光,我覺得他的出現成全了我對人間最美好的想象,我譜曲子的時候,經常會想到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他那樣的人。至于容貌,與你有幾分像,但他似被世道打磨過的深遠完美,不似你,以本來的樣子呈現,光明潔淨純美幸福,貼近心靈。我喜歡你,你是上天恩賜給人間的珍寶。”
陶摯要宗韶畫父親,宗韶欣然拿筆,可畫了再畫,終究擱筆:“這怎麽看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