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自己感動就好
他快荀皎更快,躍上去将白栩撲倒在地,手腕一擰,劍當啷一聲落下。
白栩痛得不自主叫出來。“放開我!”嘶聲,目欲裂。
荀皎将他胳膊扭翻過來雙手扣在一起。
白栩痛得叫:“放開我!我是想自殺,為什麽我死都不能夠!”
宗韶道:“仲明,你松開些他。”
荀皎稍松開手,白栩這才好受一些,向荀皎輕蔑笑:“我是想死在王爺面前,讓王爺一輩子記得我。你殺了我吧。”
荀皎淩厲瞪他:“好,你死之前我正好問你個事,當日我被我爹打得下不了床,不能赴王爺的約,請你替我去見王爺,我托你說的話你跟王爺說了嗎?”
宗韶愣了。
白栩不應聲,荀皎用力一絞,白栩一聲慘叫。
荀皎恨道:“我當你是兄長,将重要的事托付給你,你答應了我,卻背叛我,豬狗不如!你憑什麽配死在王爺面前!”荀皎擡臂将白栩摔出門去。
荀皎的眼眶紅了。
簡意安慰他:“消消氣,不跟他置氣。”
荀皎眼中轉上淚,情緒有些失控。他這委屈壓在心裏太久,一直說不出來,待真說出來了,卻早已時過境遷。
宗韶道:“仲明,我不知道。”
荀皎擺了一下手,說了句:“都過去了。”低頭強撐着出去了,對摔在臺階下的白栩看也不看。
宗韶對廖缃說:“你去安置白栩休息。有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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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家吃飯,飯罷,衆人走了,室內靜了,宗韶回頭看陶摯,笑道:“你想說什麽?”
“沒有。”
宗韶笑了:“你想說什麽就說。”
“荀皎要對你說的話白栩沒有告訴你,所以你誤會和他分手,現今沒有誤會了——”
宗韶笑:“我和荀皎相交有半年之久,每天騎射練武,然後各自回家,有一日他爽約不來,我為什麽不找到他的家裏去問個究竟?”
陶摯笑看宗韶等他答。
宗韶溫柔道:“我見你第一面就住在你家裏,不想與你分離片刻。所以沒有什麽誤會,只是我不想。”
“可荀皎,好像挺傷心的。”
宗韶笑看陶摯:“你不傷心就行。”
陶摯笑道:“你去勸慰一下荀公子吧。好不容易說開了。”
“阿福,你沒不高興吧?”
陶摯燦然笑。
宗韶想了一想,道:“好,為了你說的大家友好相處。”出去了。
宗泓估計是瞄着宗韶走了才進來,對陶摯道:“昨天你說的,那謝容想讓你做他主簿的事,你怎樣想?”
陶摯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若做了他主簿,我們的安全就會好很多。”
“不是好很多,是一片光明。如今梁國軍權盡在謝家之手,可以說,梁帝都得看謝家眼色,你若到謝容身邊,對我們是再好不過的前景。”
“我知你是為我考慮,可福王肯定不願意,我不做他不開心的事。”
宗泓一臉無奈又着急的表情:“清徽,機會在眼前,你不抓住,可就沒了。我們在南梁,不自救,誰幫我們?你不是為你自己打算,也不是為我,是為福王!”
陶摯道:“馬還沒還王公子呢,我去還馬,”
宗泓無奈道:“行,王公子也行,我陪你去,給你做馬夫。”
如今看管他們的禮官已經得了令,免了房屋租金不說,還有定量糧米布匹供應。可以出行,但須由梁國禮官同意并陪行。
于是他二人在梁國禮官的陪同下拜會王琰。
王琰踩着木屐,穿着寬大飄逸的純白絲袍出來接他們,引他們至清雅水畔竹屋落座,王琰親為他二人烹茶。
陶摯致謝。王琰說:“不用謝,昨日那篇《畫品》公子可還記得?默給我就好。”
兩人不由笑了。王琰一舉一動非常講究姿儀,必得風雅才罷,陶摯欣賞的瞧着,宗泓在一邊端莊正坐,頗有皇族子孫的尊儀。王琰介紹那茶是顧渚紫筍,水是廬山康王谷水簾水,碗是越州冰玉瓷,又逐一介紹風爐、鼎、筥、夾、碾等等……陶摯新奇地聽着,贊着,宗泓便微笑道:“清徽,去年我送你的獅峰龍井、昆侖雪蓮水、和田玉碗你可沒這麽贊過。”
陶摯笑:“我們是來做客麽。”
說得三人都笑了。
飲罷茶,陶摯道:“王公子,我們是來求你來了。”就把謝容要殺福王一事說了。
宗泓驚異看陶摯,好像不敢相信陶摯竟把這麽重大的事一直瞞着。
王琰道;“他不願與江寧王同流合污,放了荀皎,但得罪了江寧王,便想借機殺福王給自己存一功,好對謝家長輩言說。”
陶摯行禮請王琰相救,王琰忙還禮道:“公子不用多禮。若救福王,只有早日觐見皇上,皇上若禮遇福王,謝家也就不好動手了。謝家好戰,我國皇上新近信佛,不喜争殺,或可有轉機。”
陶摯請求王琰相幫,王琰答應與他祖父說一說。
陶摯拜謝,唬的王琰忙扶起他,說:“公子幫我默寫文章就可以了。”
于是到王琰書房,陶摯贊書房布局之清雅,書籍品味之高潔。王琰連連謙虛,說自己只喜歡琴棋書畫,其餘概不理會,不想雜了自己心念。便琴棋書畫也要溫和雅致類,但凡激昂激烈的,一概不取。
陶摯歡喜道:“我也喜歡這些清心寧意的。”
宗泓笑道:“怪不得我的琴聲你不喜歡,是不是太生猛,滿是世俗煙火。”
陶摯輕拍他手臂:“我也喜歡的。”宗泓不由笑了。
陶摯默寫完了文章,王琰謝過,陶摯向王琰讨要自己未看過的幾期品鑒報,王琰微紅了臉,找出來,放在錦盒裏,送給陶摯,陶摯謝了便告辭,王琰微笑着,也不深留,送他們出來。
路上,宗泓說:“我瞧你很喜歡他的書畫,依你的性子,必得每樣請他講解一遍,或借來賞觀,今日為什麽這樣矜持少言,不像你了。”
陶摯道:“我是喜歡他的字和畫,看了就想向他學,可我已經跟福王學過了,若再學他的,福王會難過。”
宗泓道:“清徽,你的人生不是為了福王活的。你難道沒發現,江南人更愛文雅清秀少年,你在江南比在江北更得人愛羨喜歡。王、謝二人,你與他們任一個深交都有不盡的好處,他們又對你明顯有興趣,何苦為了福王疏遠。沒必要的。便今日,我想讓你和王公子獨處,你卻非拉我寸步不離,何至于此?我十九叔身邊可從沒少過美少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陶摯清淡道。
宗泓搖頭嘆:“也不知我十九叔領會不領會你這份心。”
“我自己感動就好。”陶摯笑了,說得宗泓也只得笑了。
安娘說:世間所有的緣分都是相處得來的。
陶摯珍惜與宗韶的緣分,不想有一點的錯失讓緣分起了誤會、遠離,至少在他自己,是一定要做到的,才安心,才不悔。
人間的欲望很多,快樂也很多,陶摯不貪心,只想握住自己擁有的。
他六歲失去了家。當他第一次走入福王府,就喜歡了那裏,覺得那裏是可以成為家的地方。
宗韶對他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一個家、及親人的存在。
他們沒有血緣,因為愛在一起,彼此更要給以更多的溫柔呵護。
陶摯永遠記得在揚州将要與宗韶分別時的感受:有了宗韶,他就擁有了整個世界,他是圓滿的;沒有了宗韶,世界再廣大,人再多,他卻将孤單得什麽都沒有了。
便如喝茶,王琰談起茶、水、杯來是講求一個風雅難得,宗泓說起茶、水、杯來是炫耀權勢富貴,只宗韶,他王府裏的茶、水、杯也都是簡意精挑細選來的講究之物,有時宗韶會解說,但僅僅是解說,從沒有對器具物品有癡迷賞玩或炫耀攀比,有茶喝就好,有好茶喝自然更好,但宗韶求的,是與他一起喝茶的那個人,是彼此的心靈相合。那正是陶摯同樣想追尋的。
世間人與人真的是不一樣的。
便同樣的出身尊貴,同樣的才華出衆,但心與情感的追求卻是不同的。
沒有高下之分,只有一個詞:契合。
兩人回來,聽廂房裏面啪的一聲飯碗摔裂的聲音,然後是廖缃道:“好,你有種就別吃!餓死了我告訴你拖到外邊野地裏一扔,喂烏鴉野狼。別以為我會把你死的事告訴王爺,我會說你逃了,逃回去找江寧王了,你猜王爺會如何想?”
廖缃怒氣沖沖出來,頂頭看見他們,忙換了顏色:“宗公子、陶公子。”施了一禮。
宗泓陶摯還禮。三人一起見宗韶,說了王琰将相幫觐見皇帝之事,陶摯歡喜道:“王爺最喜佛道,定容易與梁帝說得來,同是佛友,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衆人都瞧着陶摯笑,喜色上眉梢。
廖缃又說到白栩:“白栩絕食尋死,我是不想管了。不如把他扔出去,愛怎樣怎樣。”
宗韶問陶摯:“我去看看可好?”
陶摯點頭,宗泓馬上說,“我陪你們去吧,那小子別再動手。”
白栩躺在床上,一副生死不屬于自己的模樣。
宗韶和聲道:“映真,你娘還在京城等你回去呢。我派人安慰她說你只是失蹤,你回去了,可知她會怎樣開心?你總不能明明能活着見她偏自己作死是不是?回了帝京,你的酒店還可以繼續經營,你若不想露面,我安排你住處,委托人幫你管理酒店,你為國打仗被俘,此後我會管你一生,我若能回國,定帶你回國,你以後的生活也都由我負責。我也許做不了太多,但只要我們能回國,至少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有尊嚴的人生。你信我。你若想見我和我聊天說話,就來找我。我歡迎你,如何?”
白栩手掩住眼睛。宗韶回頭對廖缃:“再取飯來喂他。”
過了一時廖缃回報,白栩吃飯了。宗韶欣慰笑,對陶摯道:“聽了你的話,我才記起我是魏國福王,對流落南梁的魏人有收留照顧之責,謝謝你阿福。”
陶摯笑了:“哪裏要謝我,是福王人品十分。我喜歡。”
宗韶道:“阿福,告訴我,你想要的理想生活是怎樣的?”
陶摯笑了:“我小時候一邊看書一邊想,将來我要有一片田園,建樓臺亭榭,有一些好朋友來訪,琴棋書畫詩酒茶,笑聲滿周遭。——我還給自己畫過一個宅院呢,認真思考怎樣安排布局,待看了你的王府,才知我畫的多麽貧瘠可笑,我經歷的太少,局限了我的想象。”陶摯将宗韶攬在懷中:“現在就實現了我的理想。謝謝你小癡,能遇到你真好。”
什麽是人間的愛呢,就是每天都覺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