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依依惜別
玉仙老祖要傳給宗宸一套斷崖心法,于是自此後每天都到谪星樓,給宗宸講解這門心法的要旨,如何運功,如何行氣,逐字逐句,極為詳盡,直到十幾日後,方才解說完畢。宗宸邊記邊練,此時他的傷情已大有好轉,玉仙老祖便令他每隔幾日就到自己居住的蕭園去,講解疑難,并考校他的進境。
宗宸常到蕭園,不免時而會遇到玉仙派的門人,映襯着遠處群山含黛,近處鳥語花香,一路上只覺得美景如畫,佳人如玉,便像是走在仙境中一般。他不禁暗自想道,星兒在此間長大,難怪這般飄逸出塵,灑脫絕俗,我若能同他一起在此地終老,那真是天大的福分。他這些日子以來與白落星同行同止,形影不離,後來身子好轉後更是跟着白落星四處賞玩,心中極為甜蜜安樂,不知不覺中便生出了想要天長地久的念頭。但轉念想到秋紫漪,想到有一次玉仙老祖曾說已将秋紫漪許配給白落星,這個念頭便如飛灰一般消散了。
宗宸在玉仙山養傷,不知不覺已有兩個月,此時他內傷已調理好了,功力也基本恢複,正想着過幾日就要回破虜關去,卻突然有一天守關的俞志忠差人送來一封書信,宗宸看過之後,不禁怔愣住了。
白落星見他握着那封信,呆呆的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便問道:“怎麽,關中出事了麽?”
宗宸回過神來,将書信收起,答道:“不是,是朝中下了旨意,命我下月月初回京。”
“回京?你不用駐守破虜關了麽?”
“命我回京述職,以後自然還要回來。”
原來這便要離去了,白落星心中頓時悵然。
這日晚間,宗宸突然問白落星道:“星兒,我若是去跟別人成親,你會如何?”
白落星想了想,覺得心中好似少了一塊,空落落的。但他轉念又想,再好的兄弟也終不能一世都在一起,總是要成婚的,于是便笑道:“此乃大喜事,我自然要備上一份厚禮給你。”
宗宸看着白落星,目光在他身上流連不舍,半晌方才嘴角露出一個笑來,輕聲道:“好。”
此後白落星時常見到宗宸愣愣的發呆,好似心中有事,去問他時,宗宸說是在思量回京後要如何述職。宗宸離開玉仙山的前一天,二人一起來到玉鑒湖。此時時令已是深秋,但玉仙山因地勢奇特,氣候宜人,便是隆冬時節,也有紅花綠樹。二人緩步行在湖畔的碧草之上,看夕陽将落,紅霞滿天,眼前的一池碧水被染作赤金色,微風徐來,将湖面吹得金波粼粼。不時更有調皮的魚兒從湖中躍起,似挂着滿身金粉,跌下去撞碎一片波光。
白落星看着眼前美景,豪興忽起,指着湖畔的高崖道:“宗宸,敢與我比試一下麽?看誰先攀到崖頂!”
宗宸仰起頭看去,只見那懸崖壁立千仞,直插雲天,好似刀砍斧鑿般險峻陡峭,崖壁上能借手的只有突出來的石塊和稀疏的樹木藤條。他以前從未攀過如此高崖,這時難免技癢,便應道:“好。只是咱們一同上去一遭就是,比試還是不用了吧?”
白落星笑道:“怎麽,你怕輸給我麽?”
他說話間已将外袍脫掉,一躍而起,攀在崖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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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宸卻正色道:“星兒,你輕功絕頂,我原本就贏不了你。”
他也如白落星般脫下外袍,攀了上去。二人有若壁虎游牆,從崖間盤繞的雲霧中穿過,輕快矯捷,迅速向崖頂攀去。最終到底還是白落星先到一步,只見崖頂上桌凳松石,一切如故。片刻後宗宸也攀了上來,他環視崖頂四周,見那石桌上的棋坪裂了數條細縫,縫隙中長出幾簇草來,因崖頂寒冷,此時都已枯黃;桌旁的兩只石凳有一只已倒在地上,頗有蕭索之意。
宗宸想到玉仙老祖的話來,手指緩緩拂過那副棋坪,嘆道:“婆婆她就是孤身一人,在這絕頂高崖之上,創出了斷崖心法,然後傳授于我。”他後來已将玉仙老祖那天的話說與了白落星,白落星便認定師父說的這位徒弟、自己的師兄,就是在玉鑒湖畔的崖頂刻字的蕭玉城。
此時白落星指着石桌旁的那塊大石說道:“你看,這裏還有我那蕭師兄留下的刻字。”
宗宸順着他的手指看到那幾行字,在心中逐字逐句,細細讀來。
白落星又道:“我見他稱師父為荑姐姐,還曾以為他是我師叔,原來卻是師兄。似這般師徒相戀,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宗宸沉思道:“若果真如此,不知他後來為何下山去另立門派?又為何要跟婆婆大戰一場?”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說道:“我曾在蕭園的一個僻靜角落裏發現一重院落,院門緊鎖,從門的縫隙向內看去,見那院中只有一座不大的石屋,屋前立着一方石碑,上面只刻了一個大大的‘蕭’字。我心中疑惑,便問了恰巧經過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說此處乃是本派禁地,除了主人之外從未有人進去過。難道你的這位蕭師兄已經過世,就葬在這裏麽?”
白落星道:“那裏的确是本派禁地,我和師妹也都未曾去過。幼時我曾問過師父,師父并未回答,還讓我以後也莫要再提。如今最蹊跷的,便是你的家傳武功卻原來是我師兄創的,我師父也因此厚待于你,那你到底與我師兄有何淵源?”
宗宸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我提到祖父時,婆婆曾說過一句‘背信棄義’,若是我家姓蕭,我便要以為我祖父就是你那師兄了,可我家卻明明是姓宗的,我祖父的名諱上宗下琪字子璋,是清清楚楚載入族譜中的。”
白落星笑道:“你祖父若是我師兄,那我豈不成了你的師叔祖?”
宗宸卻想了想,正色道:“若果真如此,那也不錯。”只因他想到如此他與白落星的關系便又近了一層,似乎也是很好的。
這時天已黃昏,一輪紅日被群山掩去大半,風也疾了許多,遠處傳來松濤陣陣,有如千軍萬馬奔騰馳騁。
宗宸看向白落星,見他當風而立,白衣鼓蕩,便柔聲道:“星兒,你冷不冷?咱們下去吧?”
白落星應道:“好。”
到了晚間,谪星樓四周蟲鳴螢舞,白落星與宗宸二人在樓頂飲酒。此時正值月中,月明星稀,一輪滿月撒得遍地銀輝。白落星斜着身子靠在屋脊上,一襲白衣在月色下清冷得如同沐在水中。他抓起酒壇仰頭飲了一口酒,看着宗宸道:“宗宸,明日你就要走了,為何我心中竟然這樣舍不得?只想你能一直留在這裏才好。”
宗宸聽他此言,心中激蕩,險些落下淚來,直要想上前去将他緊緊抱在懷裏,跟他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但想到秋紫漪,想到自己肩上的家國重任,只得強自忍住,勉力笑了笑,柔聲道:“星兒,我是邊關守将,總不能一直在玉仙山不走。再者來日方長,咱們日後又不是不能再見了。”
白落星嘲道:“你倒是想得開。”
宗宸卻未說話,只是飲酒。
是夜,白落星因飲了酒,睡得比平日沉了一些,但習武之人耳目警覺,至夜半時分,覺得好似有人站在自己床頭。他眯了眼睛一看,只見半幅深藍色袍角,便知這是宗宸,立時安心,醉意朦胧中只想他為何卻在這裏?便翻個身繼續睡去。
第二天一早便下起雨來,初時濛濛細雨有如牛毛,沾衣不濕;後來漸漸下得緊了,雨絲如幕,秋風撲簾。宗宸撐了把傘到蕭園去,拜別了玉仙老祖,又牽了山中的一匹駿馬,便下山去了。
白落星一路将他送到山腳下,二人都默然不語,各懷心事。宗宸昨晚在白落星房中站了半夜,思及前塵往事,心潮翻湧,久久不能平息,想到他幼時的頑皮可愛,後來初相逢時的恣意飛揚,飲酒後的醉态可掬,與人動手時的潇灑俊逸,說我舍不得你時的真情流露…… 往事一樁一件一幀一幕,白落星的一悲一喜一舉手一投足,在他眼前如潮湧現。直到天快亮時,他才回到隔壁自己房中打坐行功,心中漸漸平複,對自己說道,就如此罷了吧,不然還能怎樣?
此時他與白落星并肩而行,心中黯然嘆道,今日一別,來日雖能再見,但那時卻已物是人非了。白落星也是依依不舍,他從未對誰如此挂念,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竟如此難過,直想要跟宗宸說你不要走了,但他心中明白,宗宸肩負重任,與自己大為不同,此話又焉能開口?
二人又行一程,宗宸牽了馬站住,說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星兒,你回去吧。”
白落星沒有說話,半晌才道:“宗宸,朝廷的事我不懂得,你回京後,還要萬事小心才好。”
宗宸凝視着白落星,輕聲應道:“好。”
白落星也看着他,拱手道:“小瑜哥哥,保重。”
這一聲小瑜哥哥,宗宸再也克制不住,他一手撐傘,另一只手将白落星一把抱住,緊緊的攬在懷裏,只叫了聲“星兒”,喉中便哽住了再也難以言語。白落星似乎察覺到他心中的凄苦悲涼,在他懷裏也是說不出話來。雨傘下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兩個身影一個深藍,一個雪白,默默擁在一起,相對無言,只聽到密密的雨絲落在傘上,沙沙作響,間或有一兩聲身旁的駿馬打響鼻的聲音。
半晌宗宸方才收回手來,說道:“星兒,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再也不看白落星,翻身上馬,頭也不回,決然而去。
白落星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他帶去,心中登時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茅塞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