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意氣
此時在這冰冷的地底墓室之中,白落星看着那蕭玉城身下的玉床,突然想到一件事來。
他思忖片刻,說道:“我師父年輕時,聽了江湖上的傳聞,曾經去到極北苦寒之地,歷盡千辛萬苦,在那萬年玄冰之下,采得了一種玉。這種玉陰寒入骨,猶勝玄冰;緋色殷紅,如同人血,故而叫做玄冰血玉,乃是極為罕見的奇珍。我和師妹只知道山上有這物件,卻是從未見過,原來師父用在了這裏。”
宗宸也看那玉床,說道:“原來這玉叫做玄冰血玉,果然是寶物,可見婆婆真的十分珍視你這位師兄。”
白落星嘆了口氣,說道:“是啊,我師父因為此物,在極北之地受了風寒,後來肩膀總是疼痛。”他看着玉床上的蕭玉城,又道:“我師父如此情意深重,可惜蕭師兄卻英年早逝,師父她老人家孤獨大半生,幾多辛酸,可想而知。”
宗宸點點頭,他想了一想,沉吟道:“我看這頸中的傷口,倒像是自刎的。若真是自刎而亡,卻不知是為何故?”
白落星道:“我師父和蕭師兄如今皆已離世,以往的是非恩怨便如過眼雲煙。只是蕭師兄的面貌為何竟然與你這般相似?而且我師父對你也是百般照拂,看來你與蕭師兄定有淵源。”
白落星此言正是宗宸心中所想,他猶豫一番,說道:“星兒,難道……你竟是我的……師叔祖麽……”
白落星粲然一笑,說道:“若果真如此,真是妙極!咱們出去之後,便去找鄧婆婆問來,她老人家說不定知道詳情,只是不知她肯不肯說。”
宗宸道:“如此也好。但若是鄧婆婆不肯說,也就算了。”
白落星不再說話,心中卻想,此事怎能算了?我就是要問出真相,明明白白做你的師叔祖!他心中想着,手上也是不停,将宗宸提着的一個小包袱取來,裏面就是玉仙老祖臨終時交給他的匣子和卷軸,都早已打開看過了。匣中是幾件首飾,簪釵钿環,都是些尋常之物;卷軸上畫着一個女子,俊眉秀目,如春水般明媚溫柔。
白落星将那匣子和卷軸擺在玉床之上,蕭玉城身邊,輕輕說道:“蕭師兄,師父一直都記挂着你。她老人家前幾日也去了,臨終前讓我将這些物件交給你,此物于你而言定是至關重要,你這便收了吧。”白落星看着蕭玉城那栩栩如生的一張臉,覺得他似乎能聽到自己說話一般。他又凝目看了片時,對宗宸道:“咱們走吧。”
此時兩人冷得手腳都有些僵硬了,便相攜而出。宗宸扯動鐵鏈放下石門,白落星拔出随身帶着的泓影劍,将那鐵鏈從石壁上齊根斬斷。依着玉仙老祖臨終時的叮囑,這機關就此被毀了。二人沿着石階原路返回地面,又将另外兩重機關也都毀掉,這才安心。
第二天一早,白落星與宗宸便去拜訪那位鄧婆婆。這鄧婆婆乃是玉仙山中除玉仙老祖之外,最為年長之人,如今已八十有餘。她曾是玉仙老祖的貼身侍女,也是玉仙老祖年輕時身邊的人中,唯一一個還在世的。這位婆婆幾十年前就在蕭園的僻靜之處單獨住了一重院子,還由玉仙老祖給指了幾個侍女,頤養天年。
宗宸一年前曾在玉仙山養傷,那時就聽說過這位婆婆,只是沒有見過面。今日随着白落星來訪,還未開口,那鄧婆婆便将宗宸上下打量一番,滿面驚疑。待婢女上了茶水,白落星問起往事,鄧婆婆從容說道:“公子,你果然是為此而來。”又問宗宸道:“這位公子,敢問您貴姓?”
宗宸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答道:“不敢當,在下姓宗。”
鄧婆婆點點頭,說道:“果然。不知公子是否知道一個叫宗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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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宸道:“自然知道,那是在下的祖父。”
鄧婆婆垂下眉目,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所問之事,老身倒是知曉,只是此乃主人的終身憾事,我還從未對人說過。不過今日既然宗公子來了,老身便照實講來。”她沉吟片刻,又對宗宸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還望公子莫要再計較什麽是非對錯。”
宗宸道:“有勞前輩提點,這是自然。”
鄧婆婆沉思良久,這才将當年之事娓娓道來。此時和煦的日光穿過窗棂,絲絲縷縷灑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浸入到那些年流逝的時光裏……
八十年前,玉仙老祖年方二十,只因師父去世得早,那時她已是一派掌門,風華正茂,前程似錦。自然,那時也沒有人稱她為玉仙老祖,江湖上有知道她名號的,都稱之為上官掌門。
有一次上官荑青外出游歷,回來時卻帶着一個少年。那少年生得身材矮小、面黃肌瘦,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爛爛帶着血跡,如同一個小叫花子。原來上官荑青前一日在外面遭遇了狼群,以她的武功,自然未将這區區幾匹狼放在眼裏。她正待出手,卻突然從身旁的大樹上溜下一個少年,那少年說自己要打退狼群,保護這個像仙女一樣的姐姐。
上官荑青暗自驚訝,心想這少年竟有這般勇氣麽?她面上不動聲色,當真眼看着那少年與狼群搏鬥起來。那少年身上也有些功夫,竟然赤手空拳殺死了兩匹惡狼,然後便漸漸不支,被惡狼咬傷了。上官荑青見他危急,這才出手将狼群擊退。那少年卻非常懊惱,心想原來這個姐姐武功這樣高,根本就無需自己來保護。此時上官荑青也仔細端詳那少年,見他身量雖小,根骨卻是絕佳,是個練武的奇才;再者想到他小小年紀卻俠肝義膽,不由得心中喜愛,便帶回了玉仙山,收入門中為徒。
這少年便是蕭玉城,那年他十三歲,已只身一人在外流浪了數年。只因他十來歲時,随着家人出門,路上被對頭截殺,與親人失散了。這蕭玉城也甚是伶俐,他憑着腦子裏記的路,千辛萬苦找回家裏,想不到家裏的宅子卻易主了,親人們不知所蹤,連生死也不清楚。他無奈之下,只得一面在外流浪,一面繼續尋訪親人。就這般找了好幾年,還是一無所獲,不想這一天卻遇到了上官荑青,機緣巧合,拜入她的門下。
時光如白駒過隙,蕭玉城在玉仙山上,轉眼間便過了七八年。他以前孤身一人在外面流浪,風餐露宿,食不果腹,長得面黃肌瘦;自上山之後,日子過得安穩了,才幾年工夫,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生得魁偉挺拔,一表人才。武功上因上官荑青悉心教導,更是進益非凡。
只是玉仙派創派祖師乃是女子,門人弟子向來也以女子居多,武功路數便偏于輕靈一派。那蕭玉城小小年紀,偏是不拘一格。他原本身上就有些家傳武功,再者此人于武學一道,的确是天縱英才,他廢寝忘食,日夜鑽研,漸漸将玉仙派武功的精髓融入自己的家傳武學,自成一派,就此另創了一門剛勁雄渾的武功出來。
玉仙派中有兩件傳世之寶,一為霜痕刀,一為泓影劍,這一刀一劍原本是一對兒,只因派中武功乃是用劍的,這霜痕刀便向來閑置,從未有人使過。上官荑青自己用的是泓影劍,此時她看蕭玉城的武功,倒是極适合用這把刀,于是便将霜痕刀給了他。
那時的蕭玉城,身姿偉岸,相貌出衆,青袍寶刀,武藝高強,在玉仙山中占盡風頭。當時派中門人弟子,對他芳心暗許者數不勝數,但蕭玉城卻從不理會,只因他一早就有了心上人,那便是本派掌門、自己的師父上官荑青。後來蕭玉城便不叫師父,而稱上官荑青為“荑姐姐”。每當這時,上官荑青便說道:“你是正式入門拜了師的,要叫師父。”
其實上官荑青豈能不明白他的心思?這幾年來蕭玉城對她言聽計從,溫存細致,只怕自己有絲毫錯處惹她不開心。上官荑青雖然性子強悍,但她孤身一人拼搏了許多年,也希望能有人來疼愛自己。只是她想到自己比蕭玉城年長許多,再者又是他的師父,二人若有私情,終是有礙人倫,不免淪為武林中的笑柄。
直到有一天,蕭玉城到上官荑青處,明明白白跟她說就認準了她一個,此生非她不娶!上官荑青心中劇震,覺得又是甜蜜,又是苦澀,胸中翻翻滾滾,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她那時糾結良久,到底還是不忍回絕這一片摯誠,最後只得說道:“等哪天你能打得贏我,我便嫁你罷。”
蕭玉城得了她這一句話,每日裏更加拼命鑽研武功,寒來暑往,勤練不辍。三年之後,他約了上官荑青在玉鑒湖畔的斷崖上比武,二人從朝霞初起,到夕陽漸落,鬥了整整一日。只是蕭玉城到底還是比師父稍遜一籌,漸漸落了下風。上官荑青看他越來越沮喪,心中不忍,就悄悄讓了半招,蕭玉城這才險勝。他那時欣喜若狂,上前去将上官荑青一把抱了起來,說道:“荑姐姐,此番你可要嫁給我了!”
上官荑青見他那樣開心,便也笑了,說道:“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