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寂靜,在馬車之中徘徊了許久許久,久到時間都似乎在這剎那靜止,趙德芳才笑了起來,低低的、沉沉的,若百年古剎的鐘聲,悠揚卻掩不住一種被時光沉澱的哀愁。

“你在害怕什麽?”聲音染上了沙啞,趙德芳猛然欺近把人困在了自己的雙臂和馬車壁之間,兩人之間近的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溫度,此時,趙德芳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帶着幾分抑制不住的瘋狂,“龐籍,你在害怕什麽?”

被困住的男人只是安靜的看着趙德芳,那雙眼漆黑如夜,遮掩了一切的情緒,出口的聲音更是平靜的令人心驚:“我在害怕什麽?”輕笑一聲,頓時,連那雙眼睛也染上了濃濃的笑意,溫柔似水,就如凝望着最心愛的人一般的美好,卻讓趙德芳渾身冰冷。“我本不該害怕的,趙德芳,你我都知道,為何現如今我還需要害怕。這天下本是你趙家的,可是為何,卻需要我來害怕?”

從一開始他就表明了自己想要從他們的權勢争奪之中摘身而出,是這些人硬扯着他讓他在這漩渦之中越卷越深,直到書燕入宮,他便再也沒有抽身的可能性。從那時候起,他就害怕很多事情。怕書燕會在深宮之中遭遇不測、怕龐家會在一夕之間因為自己的失誤而頃刻覆滅、怕劉太後那無孔不入的侵害、怕總有一天自己手中的權勢會遭到皇上的猜忌……可是現在,這人卻在問他害怕什麽?

手掌覆上了男人的眼,趙德芳的聲音變得緩慢起來,其中的尖銳瞬間消退,餘下的是一點點升起的柔和暖意:“別怕,一切都會好的。我趙德芳縱使丢了這條命也決計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半分。”

拉開了眼睛上的手掌,龐籍直直的看着趙德芳的眼,一字一句說的很慢很清晰:“那麽,就別再問我害怕什麽。”他害怕的太多,已然不想再添加什麽了。無論這人想要什麽他都不想給也不想要。

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的黯淡,直到最後一瞬間垂眸,遮掩了所有的情緒,趙德芳勾唇——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笑是這般艱難,連聲音都陌生的好似不是自己的:“不會再問了。”

看着面前剎那間就仿佛失去了渾身力氣的男人,龐籍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沒壓下心中僅存的一絲不忍,畢竟,他們已相識了八年:“現在這樣不好嗎?”為何偏偏強求着要去改變?

猛的擡眸,趙德芳緊緊的盯着龐籍,良久,才驀然笑起,幾分無奈幾分認命還有幾分苦澀:“很好。”自己已經沒救了吧?明明前一刻才因為這人的決絕而心如死灰,可僅僅只是連關心都說不上的一句軟化之言,他就開心的無法自控,這人對自己的影響已經深刻入骨。

靜靜的望着趙德芳片刻,龐籍再次看向了窗外不再說話。并非絕情,這人八年間的維護他看在眼裏,盡管他一直都忍不住對這人憤怒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早把這人當成了朋友,只是他太自私,單單一個龐家就讓他疲憊,他不想再讓任何人來添加這份重量了,他只是個普通人,也會有累極的一天。

趙德芳也沒有再說話,沉默一直延續着,在空氣之中滋生出令人窒息的重量。只是饒是如此,趙德芳也沒有另尋車架。——他想他這輩子都沒辦法爬出這個人設下的深淵了,一如現在,哪怕再難熬,他也不願舍棄半分與這人共處的時間。

這人身上究竟有着什麽特別的東西才能夠讓他如此癡迷呢?

這個問題自從自己意識到自己對這人起了心思之後就一直自問着,只是或許,有些問題是永遠都得不到答案的,只會一直存在着結果讓你無法也無力去抗拒。和這人相處的八年,明明只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瑣事偏偏也讓他深刻的忘不掉分毫,明知道他們之間是身份注定了結局也無法淡卻半分心思,一直都喜愛着,一直想要靠近,他也朝着這個目标努力着,花了八年的時間成為了這人特別名單上的一員,只是還是不夠的,這人看的太清醒,縱使還不清楚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也因為那份直覺而拒絕了他,理智的不留半分餘地。

只是很奇怪,為何被拒絕了還是無法放手呢?這人質問着他:這天下是他趙家的,為何偏偏需要他來害怕?可是這人卻不知道,他趙家幾乎全栽在了這人的手裏。他如此,阿益也是如此,所以才會在明知道可能會被憎恨的前提之下依舊把這人拉上了他們的船,他們會傾盡一切來護着這人、護着這人在意的龐家,唯獨不會放這人遠離他們的視線半寸。

偏執如狂。

“阿籍。”淡淡的打破了車內已經延續了很久的寂靜,趙德芳看着那個依舊把大部分視線投向車窗之外的男人目不轉睛,眼底滋生出的是一如即然的炙熱,隐晦而壓抑,“無論你是否害怕,你需要知道,若世上有一個人能夠讓皇上和我永遠信任,那便是你。”所以,不要擔心最終會被他們猜忌、疏離、舍棄,擁有舍棄資格的人其實一直都不是他們,而是他。

看向窗外的男人聞言,身形不受控制的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緩緩回眸,輪廓的線條在光影錯落之中劃出了優美的弧度,緋色偏白的唇勾出一個微笑,淺淺淡淡清冷如月:“趙德芳,你生于皇家,你該比任何人都知道,在皇家,太多的東西最終抵不過皇權侵蝕。”信任?那不過是政客口中最完美的謊言罷了。

“你還是不信。”他是看着這人一步步走上來的,很多人都以為這個男人是靠着和皇上的私交登上了現今的高位,但只有他和皇上知道這人真正靠的是什麽。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有多少次,都是險險才躲過了那潛藏在暗處的殺機。這人的性子一直都很謹慎,一個決策總是推測一遍又一遍,直到可以排除所有不安定因素才會拍案定論,他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人思考的要比任何人都要周詳許多,只因為他身居高位而不姓趙。

聞言,靠窗的男人笑的更加柔和,逆着光的側臉影影綽綽透出幾分安寧,就如同喝着清茶望着袅袅青煙享受着午後時光一般讓人舒服,只是那清亮的嗓音中帶着幾絲化不開的薄涼,将空氣暈染出莫名的冰冷。

“因為,信不起。”

他是龐籍,而不是趙籍。所以,趙家的信任,他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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