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紅色小馬3

上午九點四十七分

八月底的天氣依然炎熱,1702號內拉着窗簾,屋內暗沉沉沒有陽光,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空酒瓶。

衛高福喝得腳底發飄,哐當關上門,扯着嗓子喊:“衛瀾!”

屋子裏沒有人應聲,兒童房緊緊閉着門。

過了一會兒,兒童房們被打開,衛瀾露出頭:“爸、爸爸。”

衛高福喘着粗氣,他盯着自己還不到剛滿十一歲的兒子,突然露出笑容:“衛瀾乖,過來。”

衛瀾原地站了兩秒,覺得爸爸今天好像沒有喝太多,他顫顫走過去,小手緊緊揪着衣服。

衛高福問:“你作業寫完了嗎?”

衛瀾點點頭。

衛高福臉上泛着紅暈,呼吸全都是酒氣,大手慢慢撫摸衛瀾的頭發:“乖孩子。”

衛瀾沒有放松,反而抖得越來越厲害。

衛高福蹲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幣,塞給衛瀾,笑眯眯道:“你上次不是說想買作業本嗎?現在爸爸把錢給你,你把小紅馬給爸爸好不好呀?”

衛瀾眼睛一紅,他搖搖頭,心裏対父親的那點期望又一次熄滅,他推開衛高福的手:“不、不要了,我不買了!”

衛高福下半張臉扭動一下,再也裝不下去,一把攥住衛瀾的頭發:“小崽子!把它給我……”

衛瀾痛呼出聲,被衛高福一把摔在地上,衛高福抓着衛瀾的頭發,正要拎起衛瀾,忽然手腕一痛——

衛高福手腕上出現一根細細的紅線,眨眼的時間就勒入衛高福白胖的手腕,血液順着傷口留下,衛高福吃痛慘叫,松開衛瀾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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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小馬跑着後蹄,她耳朵上開線的地方伸出一根絲線拴在衛高福手上,小馬低着頭使勁往後退了幾步,衛高福砰一聲摔倒在地!

衛瀾一把抓住地上的紙幣,爬起來鑽進兒童房,他關上門抖着手反鎖,然後緊緊将小馬抱在懷裏。

衛高福走向兒童房,不到兩步被地上的酒瓶絆了一跤,他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撐着膝蓋爬起來,用力捶打兒童房門:“衛瀾!”

“死了嗎?!”

“小畜生!老子辛辛苦苦養着你,你在家裏養妖怪,”

房門後,衛瀾抱緊小馬,閉着眼睛蜷縮在床上,房門每顫動一下,他小小的身體跟着戰栗一下。

小馬警惕地站着,兩只黑曜石釘成的眼睛全是戒備。

她比鐘卿形容的更破了——兩只耳朵都露出棉花,四蹄上站着酒漬,尾巴打了結,像個在泥水滾過的小馬。

衛高福臉上發着不正常的紅暈,他砸了幾下門後有些累了,嘟哝道:“表子養的東西,沒良心的玩意兒。”

砸門聲終于消停,小馬仰起頭蹭蹭衛瀾。

衛瀾臉上全是淚水,眼神卻很麻木,他手裏死死攥着錢:下一次能拿到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明天上學的時候一定要給小馬買針線盒。

衛瀾把臉埋在小馬身上,小聲說:“小馬,你明天就走吧。”

小馬搖搖頭,擔心地貼着衛瀾:小馬不走,小馬陪着小衛瀾。

小馬的小主人早就長大了,現在不需要小馬,小馬以後陪着你。

……

電梯緩緩停在了12樓,電梯裏卻沒人出去。

鐘父被時無宴一句話說得不寒而栗,見尤星越和時無宴都不說話,只好幹巴巴地問女兒:“1702怎麽了?有妖怪嗎?”

“可能?”鐘卿略作思考,“不過我暫時還是唯物主義者。”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時無宴額外多看了她一眼。

鐘卿:“?”

鐘父聲音發抖:“我們這棟樓真的有妖怪啊?”

器靈也能算妖怪,時無宴點頭:“有。”

鐘父腿一軟:“那你們可要趕緊來我家看看!說不定它偷偷在我家幹了什麽,等晚上的時候又回我家害人。”

尤星越這才回過神,重新按了下開門鍵,走了出去:“它沒有惡意。我們先……先看看鐘叔叔家吧,也好讓鐘叔叔安心。”

鐘父當然不信,他這樣八字輕的人容易受驚,要不是有個天生将星入命的女兒,早就是各種穎江市各個道觀的常客了。

尤星越搜整個單元樓的速度比電梯快得多,電梯上到二樓的時候,他已經将整棟單元樓都搜了一遍。

留在整棟樓的線和姜家父子身上的完全一致,而那個留下線的生靈現在就在1702。

尤星越其實更想先去1702,但是鐘父好像快要厥過去了,他覺得還是最先看一遍鐘家,讓鐘父放下心。

時無宴看着尤星越微蹙的眉心,寬慰他:“別擔心。器靈靈力較強,雖然還不到能化形的地步,好在這一棟都是普通人,奈何不了它。”

尤星越揉揉眉心,対時無宴一笑:“嗯。”

兩人在鐘家找了一遍,鐘家當然沒有器靈,時無宴根本沒有感應到,不過尤星越在鐘家找到了幾根絲線。

“這是小燃的卧室,”鐘父小聲說,“是不是衣服上的線頭?”

時無宴卻道:“不是,這是蠶絲線,線上還殘餘着靈力,和1702的器靈靈力同出一源。”

尤星越将紅色的絲線放在手心:“那只小紅馬是不是這個顏色?”

鐘卿過來看了一眼:“大概是,那匹小馬比較偏向棗紅色。”

尤星越點點頭:“先前鐘小姐說,那是一只綢緞小馬?”

鐘卿點頭:“看料子應該是蠶絲的。”

尤星越心裏大概有了猜測,那匹小馬确實是在穎江市到處栓線的器靈,他将這幾根線用紙巾包好,放進口袋裏。

“鐘叔叔,您知道1702的住戶嗎?”

尤星越問的時候其實不抱什麽希望,這種高檔小區裏少有鄰居感情,而且鐘家住12樓,離17樓差了好幾層。

沒想到的是,鐘父竟然說:“知道知道,他家那個小孩在小區可出名了!”

鐘父确定自家沒有妖怪後心态放松,樂呵呵道:“他家那個衛瀾在景明的附屬小學上學,成績中上吧,但是特別愛打架!在家裏也不聽話,他爸爸說過很多次了。”

尤星越不置可否,只是問道:“怎麽不聽話?”

鐘父:“皮!可皮了!天天在家裏蹦來蹦去,我們這兒是舊小區,隔音沒有那麽好,吵得樓下不安寧。還學校裏打架,身上都青青紫紫的。”

尤星越一手撐着臉,指尖慢慢點着鏡框,突然問道:“您怎麽知道這麽清楚?”

鐘父愣了下:“業主群裏,他爸有時候會抱怨,那小孩太能惹事了,又陰沉沉的不愛說話。可能是父母離異受了影響吧,一個單身男人不會帶孩子。”

尤星越淡淡的:“單身男人為什麽不會帶孩子?難道單身影響他當父親嗎?”

鐘父撓頭:“說的也是。”

尤星越又問:“所以這孩子頑皮的事情,主要是他的父親在外面說的?”

鐘父沒意識到問題:“差不多。衛瀾那孩子不怎麽說話,看着挺內向陰沉的。”

尤星越起身:“鐘叔叔家裏沒有別的問題,這些線應該是小馬留下的,我會帶走,您請安心吧。”

尤星越想去1702看看。

小紅馬他是一定帶走的,一來因為店裏現在沒有幾個器靈,二來他猜測小紅馬栓出去的線全都是自己身上的。

線是極其難使用的東西,不然不留客不至于開了幾千年的店才能找到一個尤星越。

小紅馬應該是誤打誤撞學會了用線,可是它能力不足,只能借助真實存在的作為“線”的媒介。

小紅馬這一路栓過去的線,大概全是從自己身上拆下來的。

再讓対方這麽栓下去,不把自己薅完了?

本體受損,器靈本身會受到影響,真要是傷到了根本,器靈會直接死亡。

尤星越不想再拖下去,告辭後上了電梯。

電梯上行的過程中,時無宴雙手輕輕搭在尤星越肩上:“不要擔心,有我在。”

尤星越仰頭,鏈子細碎地響了一聲,他有點苦惱:“這也太胡來了。你看這些線,肯定是從自己本體上抽出來的,它就不怕把自己拆散架嗎?”

時無宴很認真:“它不怕。”

尤星越:“……我知道它不怕,但是它應該要怕,拆散了會死的。”

時無宴眼神是軟的,他總是很順着尤星越:“嗯,讓它怕。”

尤星越心裏的沉悶消減許多:“我估計1702的情況比較複雜,現在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問出什麽。”

尤星越表情嚴肅地想了一會兒:“我可以讓程局長晚上來把小馬偷走嗎?”

貓會犯罪嗎?貓不會。

時無宴還認真地思索了可能性:“她是非人類規劃總局局長,總管陽世間所有非人類,照理說,可以行使總局局長的權利,帶走器靈問話。”

尤星越嚴肅地盯着樓層往上升:“你說得対,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遠在遙城的白貓打了個噴嚏,坐在白虎身上,很困惑揍了白虎一爪子。

白虎:……他娘的。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17樓。

尤星越出電梯敲響了1702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1702內才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尤星越聽力非常好,対方靠近防盜門的時候,他甚至能聽到対方沉重遲滞的呼吸聲,尤星越下意識揉揉耳垂。

哐當,衛高福打開門。

他正當壯年,身材發福,因為喝了酒,鼻子和臉皮都是紅的,他耷拉着眼睛,精神極差,但面対尤星越和時無宴的時候,還是遲鈍地挂上了笑容。

客套,甚至是溫和的。

衛高福笑道:“你們好,有什麽事嗎?”

眼前這兩個年輕人全身上下沒有名牌,但是氣質出衆,而且這是高檔小區,住戶大多是中産階層。

衛高福想到這一點,表情更客氣了幾分。

尤星越似乎有些為難,很不好意思地一笑:“請問您是衛瀾的家長吧?您家小孩從我家拿了個玩具,我家弟弟鬧得厲害。”

說着,尤星越垂下眼睛,他年紀輕,明明自己占理,臉還是有些紅,說到一半又解釋說:“其實只是個玩具,但是您做父親的肯定知道小孩有時候不講理,我弟弟非要那個玩具,鬧得不行。我想跟你家衛瀾商量商量,能不能給他買一個別的玩具,換回他拿的那個。”

衛高福臉上的笑容挂不住,很歉意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衛瀾太皮了,我平常忙管不了他。”

他扭頭高聲道:“衛瀾!衛瀾!出來,有人找你!”

尤星越推了下眼鏡,如果衛高福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文雅不好意思的年輕人表情平和冷淡,完全沒有剛才臉皮薄的樣子。

衛高福喊了好幾聲,兒童房的門才打開。

衛瀾慢慢探出頭,見外面的門開着,門口還站着陌生人,他繃緊的身體放松下來,小步走出門。

衛瀾懷裏還抱着小紅馬,衛高福情不自禁後退幾步,摸着手腕上的傷痕——線劃出來的傷口實在太疼了!

衛瀾站在門口,冷冷擡起頭:“你是誰啊?”

尤星越屈膝,伸出手:“你好,我是不留客的老板。你上次從我家拿了一個玩具,我可以跟你換嗎?”

衛瀾戒備地盯着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從尤星越家裏拿過東西。

尤星越溫柔地解釋:“就是這匹小馬呀,哥哥給你買十幾個玩具跟你換好不好?”

衛瀾聞言更加抱緊了懷裏的小紅馬,卻感覺懷裏的小馬掙紮了幾下,衛瀾連忙低頭,只見小紅馬從他懷裏仰起頭。

漂亮的小紅馬,四蹄都繡着花,可惜兩只耳朵都破了,破口挂着線頭。

它壞的地方更多了,放着不管的話,真的會把自己拆得只剩一團棉花吧。

尤星越蹲下來:“哥哥和小馬認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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