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色小馬6
美婦人雷厲風行,當即打電話訂了三張時間最近的機票。
張玉芝感激道:“白總,真是太麻煩你了。”
美婦人緊緊握着張玉芝的手:“有什麽好謝的,要不是你在家看孩子,我也不能放心去上班。我也是做媽媽的,知道你現在心裏有多難受。”
張玉芝又向時無宴道謝:“謝謝您。我、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離婚這三年來一直都沒能……”
張玉芝太苦了,從聽見衛瀾被家暴開始,她的心就像架在火上烤,一刻都不能平靜下來。
她生下衛瀾不到半年,衛高福開始打她。
桌子沒擦幹淨、垃圾桶裏有垃圾、菜鹹了菜淡了……
一個一百多平方的屋子活像雷區,只要衛高福在家,他哪一步都能踩到新的地雷,然後給她一頓毒打。
那幾年的時間,張玉芝渾渾噩噩,像活在一團冗長的噩夢裏。
時無宴沒有尤星越那樣出衆的共情能力,可是張玉芝淚水中的痛苦太滾燙,以至于時無宴遲鈍地感覺到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牽念和擔憂。
白總嘆氣:“當時離婚的時候要是能帶小衛瀾一起走就好了。”
張玉芝慘然一笑:“我從懷孕就開始在家當全職主婦,要不是實在受不了了,我也不敢跟他離婚。我好不容易壯着膽子離婚了,孩子又不能判給我,說我沒有收入,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把我的瀾瀾帶走。”
白總心生不忍,嘆氣握住張玉芝的手。
時無宴并不理解:“可是你找到了工作,不就能養他了?”
張玉芝摸着手上厚厚的老繭:“哪有那麽容易呢。我當了幾十年的家庭主婦,沒什麽工作經驗,沒有學歷,年紀也不小了,只能找刷盤子洗碗這樣的工作。”
這種工作時間長工資低,她離婚是沒有律師,手裏也沒有能請到律師的錢,糊裏糊塗地淨身出戶,租不起好一點的房子,更交不起衛瀾的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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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高福是個人渣,可這個人渣比她會賺錢。
張玉芝總想着衛瀾是他的親生孩子,就算衛高福打她,應該也不會打衛瀾,他甚至不會當着衛瀾的面打她,張玉芝滿心以為就算離了婚,她攢一點錢就能去探望兒子。
可是張玉芝每個月咬牙擠出一點生活費打到衛高福賬上,衛高福卻用各種理由拒絕她探視。
張玉芝臉色灰敗:“我進不了小區和學校。後來我就想,我是沒錢才不能帶瀾瀾,那我只要掙得多,我就能跟他争撫養權。”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她刷過盤子,當過服務員,掃過大街,然後給人當保姆,攢下的錢一半拿去作為撫養費,一半拿來讀書。
張玉芝做了兩個月的保姆才知道,原來高級保姆是有文憑的,有了文憑,就能去更好點的主顧家裏,拿更多的工資。
張玉芝拼命考了一個成人大專,她一天打兩份工,上十一個小時的班,累得腦子不轉了都要往裏面塞知識。
她有時候躺在狹小的租房裏,只要想到以後能接衛瀾到身邊,她就充滿幹勁,能一天一天地爬起來,一天一天地生活下去。
好在她考上了,她憑着一口氣考上了。她終于可以擠進高級保姆的行列,盡管她是其中最墊底的。
張玉芝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潔,大約是上天終于垂愛了一次,她在兩個月前碰到了白總。
白總跟張玉芝不一樣,名牌學校的碩士,企業高管,沒出月子就着手想看保姆。
張玉芝勤快幹淨,人又實在,最關鍵是樂于學習,願意和小孩溝通,白總愣是從一堆大學生保姆裏挑中了張玉芝,還打算讓張玉芝長久地幹下去。
白總一直知道張玉芝的婚姻不幸福,可是她第一次知道張玉芝的前夫竟然還敢家暴!
白總氣得要命,恨不得立刻飛到穎江市給張玉芝出氣。
幸而蘭市與穎江市距離不遠,甚至不用機票,坐動車只要一個小時。
……
衛高福坐在派出所裏,一臉冤枉:“警察同志,家暴這話就說的太重了!我一個人養着他,只是不小心打重了。”
警察被氣得眉心直跳,她現在想起那個孩子身上的傷痕就怒火直沖天靈蓋:“也就是說,你現在承認衛瀾身上的傷都是你打的?”
衛高福坐在椅子上,桌板冰涼地硌着手臂,他被一通電話叫到派出所的時候沒想到事情這麽嚴重,竟然還有他們街道的居民委員會。
和民警不一樣,居民委員會和附近在住戶們息息相關,被居民委員會知道了,那麽離整個小區都知道就不遠了。
衛高福坐不住,一不留神被警察套出話,但他已經承認了,只能硬着頭皮辯解:“警察同志,我平常工作壓力太大,上面還有父母,下面又有孩子,房貸還沒還完。”
衛高福心裏給自己打氣,用平常向街坊鄰居訴苦的口吻說:“衛瀾太頑皮了!經常在外面打架,還偷東西。小區裏的鄰居都知道,老師也清楚,不信您打電話問問老師……”
衛高福正說着話,門被推開,上午見過的年輕男人笑盈盈地走進來,懷裏抱着衛瀾!
這個畜生崽子竟然和外人一起害他!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衛高福恨不得撲過去摔死衛瀾!
衛瀾下意識抖了一下,趴在尤星越懷裏。
小馬死死盯着衛高福,她讨厭這個男人。
尤星越輕輕拍了拍衛瀾,衛瀾才紅着眼睛轉過臉:“我、我沒偷東西,我只是跟同桌打過一次架。”
衛瀾瑟縮在尤星越懷裏:“是你,你去外面說我壞,說我不懂事。你還不給我上學用的錢,然後告訴老師是我買別的東西花掉了!”
兩個警察氣得眼睛都紅了,尤星越不緊不慢道:“我們可不敢污蔑你,這樣,警察同志給衛瀾的班主任打個電話吧。”
衛高福自信滿滿,他知道班主任已經被他洗腦成功,于是說:“可以,打個電話給班主任吧。”
警察拿出手機:“你報電話號碼。”
衛高福突然陷入尴尬。
尤星越“貼心”提醒:“不記得班主任電話?很正常,現在背電話號碼的少了,您看看手機。”
衛高福拿出手機,在通訊錄上劃了半天,一聲不吭。
警察:“你磨蹭什麽呢?!”
尤星越:“嗯,我猜,是沒存班主任的電話,所以現在找不到。”
衛高福一拍桌子:“這跟你有什麽關——”
“砰——”
警察更重地拍了一下:“坐下!這是派出所!”
衛高福硬着頭皮找到班級群,給老師打去了軟件上的通話,警察結果衛高福手機的時候,看向衛高福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就剛才這一番舉動,衛高福這個“心力交瘁的父親”形象完全崩塌,警察下意識偏向了尤星越,而居民委員會的人則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衛高福。
衛瀾“名聲在外”,景明小學五年級的小孩家長都知道衛瀾自從成為單親家庭的小孩後,更加頑劣不堪,所以經常提醒自家孩子不要和衛瀾玩。
在居民委員會心中,衛高福是個疲于奔命的勞累父親,而衛瀾則是那個一點都不省心的壞種。至于衛瀾的母親,則已經被衛高福描述成了一個水性楊花,勾搭富人跑了的拜金女。
可現在從衛高福的表現來看……他們先前以為的事實,根本就是屁話!
哪有掏心掏肺的老父親不存班主任的電話?
鐘家那個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好父親,能跟報菜名一樣把鐘卿從小到大的所有班主任名字都報出來!
警察忍着氣,撥通了衛瀾班主任的電話,詢問衛瀾在學校裏的表現。
班主任:“衛瀾?他比較頑皮,會和其他同學打架。但他也很內向,幾乎不和班級裏其他學生交流。”
手機開的是免提,尤星越詢問:“打過幾次架?什麽時候?為什麽打架?怎麽處理的?”
班主任“呃”了一聲,“這、這個……是上個學期打的架。”
她說了幾句,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腦海中一直存在一個衛瀾頑劣不懂事的印象,可是現在仔細一想,衛瀾明明就只打過一次架啊!還是因為同桌罵衛瀾是沒娘養的野孩子。
班主任也反應過來了,氣道:“衛瀾的父親每次開班會的時候都會抱怨衛瀾不懂事,而且衛瀾身上偶爾會有一些傷痕,我詢問的時候,衛瀾的父親只是說是在小區裏別的小孩打架。”
居民委員會裏有個大媽說:“巧了,衛高福說是衛瀾在學校裏打架。”
衛高福身體往下一癱。
尤星越适時補刀:“聽說家暴可以判刑了。”
雖然不能判刑,畢竟衛高福是衛瀾的直系親屬,但是争奪撫養權的時候,派出所這邊的家暴證據是可以左右判決的。
所以,衛高福今天別想逃掉家暴這個罪名。
衛高福癱得更徹底了,差點順着椅子滑到桌子底下。
警察快要氣死了,她隐忍了一下,挂斷了電話:“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我告訴你,家暴确實可以入刑,你剛才說的話都已經做了記錄,你是家暴無疑!不僅有肢體暴力,還用更加惡毒的方式去污蔑一個孩子的名譽!”
說到後面,她的嗓門已經忍不住高起來。
房間裏所有人看向衛高福的眼神都充滿鄙夷,誰能想到一個親生父親能惡毒到這個地步?
平常看的新聞再多,當喪心病狂地事情發生在身邊的時候,絕大數人還是會震驚到不能理解。
衛高福平常最在乎臉面,不然也不至于小區學校兩頭敷衍着,為的就是保住自己精英人士的外皮,現在這層皮不僅被揭下來,還被眼神唾棄着!
衛高福都能想到,居民委員會的人回去後,不用半天的時候,周圍幾個小區都會知道這件事,小區裏還有他的同事,說不定公司裏也會有人知道!
衛高福頭暈目眩,感覺快要吐出來,他顫巍巍地解釋:“是張玉芝在外面出軌,我生氣才忍不住遷怒衛瀾……警察同志,我也後悔啊,我每次打完他都痛在我自己心上,我因為我老婆給我戴綠帽子,我經常一醉一整天啊!”
衛高福捶着胸口:“我有時候看着衛瀾,很怕他不是我親生的!”
“他媽媽跟人跑了,這麽多年來音信全無,我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
兩個警察年紀不算大,都已經氣蒙了,聽到衛高福提到張玉芝,這才想起要聯系孩子母親。
但是聽到衛高福這番說辭,又有些遲疑。
尤星越:“看看轉賬記錄吧,我相信衛瀾的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在給你打錢。對了……”
尤星越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有個萬分熟悉的聲音在門後響起來——
時無宴:“在這邊。”
來得正好。
尤星越微微翹起唇角:“怎麽我聽到的版本,是你酗酒家暴,利用孩子逼迫妻子自己選擇淨身出戶,一邊收着妻子打來的撫養費,一邊又不肯讓她見孩子呢?”
說完,身後的門被打開,時無宴領着張玉芝走進來。
張玉芝一路上眼睛哭得通紅,這麽個隐忍的母親,連哭都不肯出聲,生怕給別人添麻煩,卻在見到兒子的一刻控制不住哭腔:“瀾瀾!”
她一下撲過去,又想起兒子身上的傷,不敢摸他,只是虛撘在兒子身上:“媽媽來了,瀾瀾不要怕。”
衛瀾想起三天前,衛高福喝得醉醺醺的那一晚,砸開了洗手間的門,拎着酒瓶看着他。
小馬從窗戶跳下來,擋在他面前。在他為傷痕疼痛難眠的時候,那麽輕地靠着他。
他像凍僵了很久,花漫長的時間才能暖和過來。
衛瀾眼眶漸濕,眼淚滾下來,他茫然了一瞬,他現在又是有人愛的小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