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
下班的時候,外面下着雪,晶瑩粉白,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建築物上和馬路上,不知何時公司大門口的臺階上已經鋪了一層雪花。
重年踏上去的時候還在想着,天氣說變就變,中午出去的時候只是刮風,沒想到下午就下了這麽大的雪。但擡頭往前看時,突然愣住了。
鵝毛似的雪花一片一片墜落,臺階的最下面一個人仰着臉看她,映着白雪,笑得溫和而明媚。
那一瞬間要說不感動,卻是不可能的,第一次有男子下着雪時,站在外面等她。
她幾步走下去,吶吶喊了一聲“鄭銘”,又說了一句差勁透了的話:“你怎麽在這裏?”
他仍舊在笑:“等你啊。”
重年突然有點不好意思。
鄭銘似乎毫無所覺,接着說:“我反正沒事,就想着過來和你一起去,正好也趕上你下班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但卻令重年放松了下來,這是她熟悉的鄭銘。
鄭銘是上海人,是萋萋的老鄉,比她們高兩屆,和萋萋走得近後,自然而然就認識了。
重年也想不起來是哪次,仿佛是大一下學期萋萋生日請吃飯時,那次去了許多人,在一個很大的包廂,有兩桌,除了宿舍的人,馬薇周沁帶來的男朋友,其他就都是萋萋的老鄉了。座位安排得也特別,說為了方便大家熟識,老鄉和宿舍的人交叉着坐吧,就這樣鄭銘夾在了她和萋萋之間,坐在了她的旁邊。然後就是吃飯,喝啤酒,互相打趣交談。重年話不多,因為入大學之前從未沾過酒,進大學後在一次宿舍聚餐時嘗過啤酒之後也不喜歡那個味道,很少喝酒,跟萋萋喝了一杯後就埋頭吃菜。所幸有萋萋解釋她不能喝,也沒人為難她,一餐飯并沒有留下什麽特別的印象。
但記得很清楚飯後還去了KTV,是坐在她旁邊那個叫鄭銘的男生主動提議請大家去的。因為弄得那次回去晚了,宿舍大門關了,她們被管理員狠狠訓了一通,還要求在本子上留下名字。
後來她和萋萋一起,經常見到那個叫鄭銘的男生,一來二去就熟悉了。偶爾單獨在圖書館碰到了,他會收拾東西過來,和她坐在一起,于是到了吃飯時間,也一起去食堂吃飯。也曾一起單獨去學校外面的那條小食街吃過幾次飯,因為他說不想吃食堂的飯菜。
漸漸地知道了他是萋萋堂姐的高中同學,從前就認識萋萋的,是金融專業的,經常泡圖書館是因為要考研。
因為萋萋私下很少在宿舍提起他,這些倒還是他自己說的。
當然随着熟識程度的加深,也知道了一些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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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事情。比如他爸爸媽媽想他考回上海去,他卻想留在北京。比如他非常喜歡吃小食街上那家湘菜館的野山椒炒牛肉,恰巧重年也非常喜歡吃,就是太辣了,像兩個傻瓜似的,一面拼命喝水,一面還要吃。還有他很懶,不喜歡洗衣服,衣服都是送去宿舍樓下一家洗衣店洗的。
大約是小學時就開始洗自己的衣服,到了初中就開始洗全家的衣服,早就習慣了,重年唏噓,這要花多少錢,只是自己動動手的事情。
仿佛明白她在想什麽,他又告訴她,每到放假前半個月為了省錢,換下來的衣服就都不洗了,直接裝進行李箱,等放假了帶回去給他媽媽洗。
重年只覺得這樣放半個月肯定都有味道了,衣服換下來最好就要當天洗了,放久了不好,但忍了忍,沒有說出來。
由此他在重年心中留下了大懶人的印象。
而恰恰和他相反,她很喜歡洗衣服,不知為什麽,每次在宿舍的陽臺上洗衣服的時候,總覺得很放松很休閑,可以什麽都不想,只移動雙手,把一件件衣服洗得幹幹淨淨。
這實在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到底是不同的,他不能理解她的快樂,她也不明白為何有人這麽懶。但卻知道,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和萋萋一樣有經濟很好的家庭,父母都有很好的工作,不愁吃不愁穿,每天煩惱的大約就是學校食堂的飯菜不好吃,要洗衣服……
可是和面對萋萋一樣,重年不排斥讨厭鄭銘。他給她的感覺總有點像萋萋,雖然比不上和萋萋在一起的感覺,他到底是個男生,隔了一層,沒有那麽多的喜歡,好感至少是有的。他長相俊秀,白淨斯文,總給人一股書卷味,待人亦随和,話不多也不少,學習起來很認真,玩起來卻像個孩子,非常容易相處。久了,便像個朋友一樣。
說起來,他是她第一個男性朋友,似乎這麽多年也是唯一一個,一直不近不遠地相處着。不會談論多深的話題,不會涉及到男女感情,不會講暧昧不清的話語,但彼此都真誠地對待對方,純粹而安全。
到了吃飯的餐廳,重年又不自然了,開始惴惴不安。竟然是家品軒,而且還是總店。那一年叔叔帶父親,雙年,還有她來過。全京城都知道家品軒不便宜,這幾年更是走高端健康,精致飲食的路線,這裏幾片蘑菇湯都要幾百塊。她模糊意識到,他們之間這麽多年純粹而安全的感情或許真要在今晚改變了,突然就惶恐了起來。
她到現在都沒弄明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悄悄地有了變化。
鄭銘果然考上了北京一所財經大學的研究生,他
畢業離校去讀研究生後,他們便很少見面了,只逢年過節幾個問候的電話或者是短信,有時在網上碰見了,也都是簡單講講學習,談談身邊發生的事情,許多時候話題都是圍繞着他們都熟識的萋萋轉。
後來還是從萋萋口中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是那邊同校的學妹。重年過後在網上遇見他了,聊得輕松高興時便說:“萋萋說你有了女朋友,現在應該非常喜歡那個學校吧?”
他只發了個笑臉過來。
她以為這個話題太私密了,他或許不想過多談論,便沒有多問。
重年畢業後工作的頭兩年,他們聯系得更少了,大約只他研究生要畢業時見過一面,是和萋萋一起的,三個人去吃了飯,聽他說要留在北京工作。
還是後來在工作中不經意碰見了,那一次財務部和近期有業務往來的一家銀行聚餐。重年素來很少參加這一類應酬,但那一次總監點名了,只好去。到了餐廳,一群人忙着介紹問好,她和鄭銘互相對望着,便都笑了。
飯後時間還早,大家去了KTV。有一桌人打牌,鄭銘沒有打牌坐在她旁邊,有人在唱歌,是王菲的紅豆。在熟悉而親切的音樂聲中,他說:“我記得萋萋說你很喜歡王菲的歌。”
似乎她也曾經告訴過他。她笑了笑,又老生常談:“她的嗓音很好聽,空靈飄渺……”其實是語言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很好聽很好聽。
末了,音樂聲停了下來,他非常小聲地說:“你唱得比她好聽。”
她吓一跳,看了一眼那位唱歌的同事,确定隔得不近沒被聽見才放心了,笑道:“你又沒聽我唱過,不要瞎說。”她很少在公共場合唱歌,聽見她唱歌的人确實不多。
他頓了一下,也笑了,“重年,你記憶不好,那年萋萋生日的時候,你就是唱的紅豆。”
重年呆了一下,也記起來了,那次萋萋高興鬧着一定要她唱一首歌慶祝生日,還自行點了紅豆,她推脫不過,便唱了。
她有點窘迫,說:“過了這麽多年,真是差點忘了。”
他說:“那今天就再唱一遍給我聽吧,你唱得很好聽。”
重年怎麽好意思唱,剛剛同事才唱過,這樣似乎不好,可是他已經拿來了一只話筒遞給了她。那邊打牌的總監不知怎麽看見了,說:“小姜,鄭先生這麽體貼,你可不要辜負了人家的一番盛情啊,連我都還沒聽你唱過歌呢,今天一定要好好唱啊……”
于是只得唱,但換了一首人間,竟然博得了滿堂彩。總監更是一面打牌,一面嚷嚷着:“姜重年,你深藏不露啊,
平常聽你們經理說你不适合出來玩,我看是悶聲不響地掖着,這可不好啊,我們公司鼓勵員工有特長就要好好發揮,該表現就得表現,這次公司尾牙我們部門你得上一節目,說定了就獨唱,回去了我就叫人報上去……”
由此拉開了她不同于以往的忙碌應酬生活。真真是得不償失。
那天晚上回去後,鄭銘給她打了電話,說:“唱就唱吧,你唱得那麽好聽,還擔心什麽?”
重年埋怨他:“你還好意思說,都怪你,我肯定唱不了的,想着要上臺就開始緊張……”
他笑着接口:“沒事,不要緊張,就和在KTV唱歌一樣,到時候你們公司尾牙我也去。”
于是真的唱了,這次是紅豆。
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麽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著手,走過荒蕪的沙丘,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鄭銘和萋萋都去了,他們兩人異口同聲說唱得很好,同事也都這樣說。重年下臺後也倒自然了,覺得其實沒有想的那麽嚴重,只要專心投入唱歌,就和平常私下一個人唱是一樣的。
後來就和鄭銘聯系漸漸多了起來,起初也和當初在學校差不多,吃吃飯,聊聊天。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給她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從一個月幾回發展到每隔幾天就有一次,還經常約她一起吃飯。
有一次很晚的時候,她都要睡着了。他打來電話,講了許多事情。關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還有他的工作和未來的計劃。比她從前知道的要詳細得多。
末了,她昏昏欲睡時,他在那邊輕輕說:“重年,我們認識快八年了吧……”
她再遲鈍,也感覺到他對待她漸漸和從前不同了,似乎在暗示什麽,半晌沒有做聲。
他等了好一會兒,在那邊試探着喊了一聲“重年”,或許以為她睡着了,便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