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
确實認識八年了,重年心不在焉地喝着雞湯,其實還是不确定是否真要踏出那一步。她的朋友不多,這麽多年除了親人,身邊親近的只有萋萋,鄭銘也算得上是一個,可是這一步如果走出去了,未來會怎麽樣誰也不知道。她怕失去一個好朋友,還是這麽多年的老朋友。
而愛和婚姻,那也是她不确定的,只懵懵懂懂,雖然期待可也害怕。
恍惚中,卻聽見他說:“雞湯不好喝嗎?那我叫人給你再換一盅別的湯,你想喝什麽?”
她連忙搖了搖頭,笑道:“沒有,沒有,這雞湯挺好喝的。”為了證明,還連舀了兩大勺喝了。
他笑了,突然仿佛非常自然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好喝也要慢點喝,免得嗆住了……”
這一下,重年真正嗆住了,捂着嘴巴很不雅地咳嗽了兩聲。這麽多年,他們從來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一起走路都會隔着一段距離。他現在這樣已經很親密了,越過了他們的安全朋友範疇。
他抽來了紙巾給她,卻不等她接過來,拉開她的手,擦了擦她的嘴。動作自然,仿佛和平常一樣,末了,收回手望着她笑了笑。
重年怔忡而迷茫,面前的這個人是她認識了這麽多年的,可這一刻卻又不像,似乎不知不覺間真的已經改變了。
而他說:“重年,我們認識八年了吧,我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很好……”突然停了下來,終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重年,我們就一直這樣,好嗎?”
他握得不緊,而她卻覺得那只手在發燙,手心裏都沁出了汗,可是模糊中明白現在抽回手意味着什麽,只低着頭望着桌面,半晌點了點頭。
他明顯松了一口氣,也松開了她的手,笑了笑:“喝湯吧,等一會兒就冷了。”
于是接着吃飯,似乎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連話題都是差不多的。哪一道菜好哪一道菜味道特別,明天要工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
但還是有許多不同,起身的時候,他拿起了她的手袋,而後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白色絨線圍巾,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兩圈,輕聲問:“這樣可以嗎?”
當着餐廳那麽多用餐的人,她非常不自然,只低頭“嗯”了一聲。
他笑了笑,和她一起走出餐廳。半路上,突然又記起來了什麽,頓了頓,握住了她的手,笑道:“還是這樣吧。”
原來他也還沒習慣。
Advertisement
重年一直緊繃的心略微放松了一點,只是很快又不自然了,頭一次和一個男性牽着手走路,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很有點不習慣。
他突然也變得很沉默,仿佛都不知道有什麽說的。
還沒走到餐廳門口,迎面走來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重年無意中擡頭望見了,突然怔了一下。她猶豫了一下,才掙脫開鄭銘的手,走前兩步,微笑着喊:“嬸嬸。”
那女子绾着頭發,戴着鑽石耳墜,身上是羊毛衫搭配着及膝裙子和短靴,手腕處挽着一只考究精致的手袋,望了望她,臉上便有了矜持的微笑。
“是重年啊,”頓了頓,視線轉移到了她身邊站着的人身上,“和男朋友來這裏吃飯嗎?”
重年臉上一熱,也許他們剛剛牽着手已經被她看見了,一時又覺得窘迫,答不了話。幸得鄭銘反應快,笑着說:“是的,嬸嬸,我和重年是來吃飯的,嬸嬸也來吃飯嗎?”
“是啊。”嬸嬸答了一聲。
重年反應了過來,介紹說:“嬸嬸,這是鄭銘。”
嬸嬸笑着點頭說“好”,也偏頭介紹自己身邊的人,“重年,小鄭,這是家謙,我的弟弟。”
重年這才留意到嬸嬸身邊還站着人,那男子很高,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臂挽着大衣,眉毛很粗,狹長深邃的大眼,神色淡然,只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按輩分他長她一輩,仿佛應該叫叔叔,可他看上去大約最多不過三十多歲,這樣叫似乎也不好,躊躇間,便只笑了笑當做打招呼了,也沒說話。
就這樣寒暄了一番,互相告辭離開了。
自餐廳出來後,鄭銘突然問:“重年,沈家和是你嬸嬸?”
她點了點頭,不奇怪他知道“沈家和”這個名字,在京城餐飲業這個名字很出名,前不久還有報紙稱她為“餐飲女王”。
重年前兩年曾聽聞家品軒集團下的餐飲業已經被當成生日禮物全部劃歸到了姜夫人名下,已經改姓沈了,由沈家和全權打理。也是到那時她才知道那位嬸嬸原來叫“沈家和”。
她想了想,覺得有些事也應該告訴他,但不知道該怎麽講清這關系,索性說:“姜軒濤是我爸爸的堂弟……”原本後頭還想說“不怎麽來往的”,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覺得這樣說太冷漠了,像過河拆橋,終于打住了。
鄭銘“哦”了一聲,沒說什麽。
他開車送她回去,到了公寓樓下,重年踯躅着,不知該如何說“再見”。從前他沒買車的時候,一起吃了飯,都是獨自乘車回去,去年他買車了,她推辭不了,他也送她回來過幾次,但總是到了公寓下面,就很自然地道別了。今天顯然情況有點不同,她想是否該請他上去坐坐喝杯茶,
可下意識又覺得這樣不合适,似乎太早了點。她還從未和任何男性在這麽晚的時候獨處一室,更別說是她住的地方。
車子引擎熄滅已經有一會兒,音響裏頭熟悉的音樂聲也漸漸戛然而止,是王菲的專輯,大約是他特意放的。
他終于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重年,上去吧,晚上好好睡覺,明天還要上班。”
重年松了一口氣,隐隐約約竟然有點高興,很少有人用這麽溫柔寵溺的語氣和她說話,模糊中有種淡淡的被寵愛和呵護的幸福。她心裏最後一點忐忑和不确定漸漸消散,這一晚上漂浮在半空中不安定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有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是這麽的好,待她也這麽好,他們在一起會好的。
她下了車,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回頭對他說:“那你好好開車,到家了給我發個短信。”
他笑着答允:“好,快上去吧,這麽大的雪,站在外面多冷!”
重年望着他笑了笑,依言走進了公寓大樓。等電梯的時候才聽見後面引擎發動的聲音,不由得朝大門外望了一眼,其實大門關着,根本看不見什麽,可她還是覺得高興,自己笑了笑,才走進電梯 。
到家後,便給萋萋打了電話。也許鄭銘會對萋萋說,可這麽多年了,萋萋是她最親近的朋友,說起來她認識鄭銘也是因為萋萋,她該自己告訴萋萋的。
萋萋弄明白了她支支吾吾的那一句“我和鄭銘在一起了”是什麽意思後,頓了一下,在那邊問:“重年,你喜歡他嗎?我問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重年想了想,認真地說:“你知道我認識了他這麽多年,我只知道我對他感覺很好,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也許現在還不是很喜歡,也沒有到非他不可,可都說人和人的感情也是可以伴随着時間和相處逐漸加深,我想喜歡他不是一件多麽難的事,時間長了就習慣了,而且嫁給一個認識了八年的人比嫁給認識八個月的要好,這樣我會覺得安心。”
萋萋在那邊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重年,你告訴我,這麽多年你心裏真的沒有任何人嗎?你動過心沒有?”
重年頓了頓,空洞洞地說:“沒有。”
萋萋說:“我一直搞不懂你,你看着什麽都不懂,在這方面經歷也一片空白,可對待愛情卻很理智,甚至是淡漠。你的話是對的,鄭銘确實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而且你們這麽多年不說愛情,感情還是有的,他對你也不會差。但我總覺得你們現在要在一起有點奇怪……”
“怎麽奇怪了?”
“你知道
嗎?我從前一直想把你們兩人湊成對,覺得你們很合适,但你們一直溫溫吞吞的,到他畢業了還是那樣,我就放棄了,有些事情是勉強不得的。”
重年笑道:“怪不得你那時候總帶着我去見他。”
萋萋怪叫道:“天哪,你真的直到現在才知道?我還一直以為你在裝。姜重年,你反應夠遲鈍的,我那時候做得那麽明顯,就差直截了當地說‘重年,你和鄭銘一起吧’。”
重年倒真的不知道,于是說:“現在在一起也不遲呀。”
“是不遲,可是你們在一起了總得親吻擁抱,做一些親密事吧?我難以想象你們……”
重年漲紅了臉,又羞又窘:“你怎麽說這些……”
“我知道了,你們一定還沒接吻吧?我想鄭銘也不會這麽快,今天晚上就下手。我得去告訴他,你還是初吻,叫他溫柔點,別吓到了你……”
“溫萋萋!”重年這下臉紅到發燙,倒不怕她真的去說,玩笑歸玩笑,萋萋平日也很正經,只是對這個話題覺得窘迫。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都這麽大年紀了,你還不好意思,該幹啥抓緊時間幹啥,以後和鄭銘好好過,我還等着要喝你們的喜酒,要媒人禮包。”幸得萋萋也知道她害羞,沒鬧下去了,又講了幾句其他話,便結束了通話。
重年放下電話,卻有點茫然而空洞,怔怔坐了一會兒,突然記起來看了看時間,去浴室洗臉刷牙,留意到另一間房裏住的室友毛小敏似乎還沒有來。因為這幾天她房間的燈一直沒亮過,而浴室廚房客廳也沒有任何不同的跡象。
她想着也許毛小敏的春節有半個月的假,不由得有點羨慕。端着熱水盆回房間泡腳的時候,鄭銘的短信也來了。
她想了想,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你也早點睡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來了一句:“晚安。”
大約都有點不習慣,從前他們不會發這樣的短信的,有些短信也是沒必要回複的,可現在突然像是不回複有點不好似的,仿佛都變得小心翼翼了。
重年沒有回複這條短信,實在是還不怎麽好意思說那兩個字,覺得有點矯情多餘,也怕他收到了又要去想是不是該說點什麽,那還不如叫他就這樣安心。
但她這天晚上卻失眠了,翻來覆去大半夜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