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
第二天早上鬧鐘響了後,又像從前一樣花了一番時間把雙年喊醒。雙年下床的時候還在咕哝:“煩不煩啊,就睡一會兒,怎麽會遲到……”
重年瞧她那似醒非醒的樣子,想起來了問:“你在美國每天是怎麽起來的啊?”
“就那樣起來了啊……”雙年已經走出房間了。
大約沒人叫,自己就得擔心了,還是會起來。
忙綠一番,洗漱好,拿好東西,便下去打車去了最近乘坐機場大巴的站點。下了飛機,又坐了二個小時的長途汽車才到家。
父母一年多沒有見到雙年了,都在樓下等着,忙着接過她們手裏的行李箱。母親更是連聲說:“雙年瘦了,那邊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
于是弄了一大桌菜,其實已經過了午餐時間,都下午一點多了,本來都沒什麽胃口的,可重年還是吃了一大碗飯下去。雙年更是誇張,還去添了一碗飯。
姜軒壽瞧着高興,說:“你媽上午就在廚房弄了半天,就等着你們回來吃飯。”
雙年含着飯,口齒不清地說:“爸,你和媽怎麽不先吃飯啊。”
姜母笑道:“反正不餓,等你和你姐回來了一起吃……”
在家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重年每天睡到自然醒,去廚房下碗面條或者煮點餃子做早飯。上午和母親還有雙年一起看電視,中午有時在廚房幫母親做飯,但大多數時候都被轟出來。吃過午飯,有時和雙年出去逛逛,期間還去過一次父親的鄉下老家。
但正如姜軒濤說的“孤戶伶仃”,那邊其實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姜姓在那個叫“趙家灣”的地方本來就只有重年祖爺爺那一戶傳下來的幾家,這麽多年走的走,老的老,女兒嫁出去了,剩下的寥寥無幾,如果仔細算下來,已經沒有了。
重年記憶中有一個大伯父,比父親大十多歲,但在她幾歲的時候就病死了。大伯母帶着一雙兒女改嫁了,因為那邊的夫家不願意,許多年都沒有和這邊來往了。母親曾經念叨過:“你爸爸就這一個同母兄弟,卻沒有想到這麽早走了,剩下的幾個更大的姐姐都是頭一房生的,也不親。你奶奶生你爸爸時就走了,沒過幾年,你爺爺也走了,那時你爸才幾歲,那幾個姐姐都不願意管,你爸還是你大伯父養大的。你大伯父生病那一年,家裏也沒錢,沒怎麽幫得上忙,後來你爸想把你大伯父那個兒子帶回來養,你大伯母死活不同意,一定要帶走,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怎麽樣了……還是怪我們那時日子也不好過,她擔心兒子跟着我們受苦,要放在自己身邊,如果看我們條
件好點,也不會帶走的,怎麽說也是姜家的一點骨血,帶着去別人家裏怎麽會好過,還帶了個女兒……”
除了重年爺爺這一房,就是姜軒濤的父親那一房了,人丁更是單薄得可憐,中年才只得了一個兒子,當寶貝似的養大,後來送去了部隊,大約也是為了兒子謀前程。可惜等兒子真的有了前程,卻也都雙雙離世而去。子欲養,親不在。
重年和雙年在父親長大的那個“趙家灣”走了一圈,連幼時的記憶都難找到一點。從前這裏都是土磚房子,好幾年沒來,逐漸都改成紅磚房子了,大部分人家都建了樓房,刷得白白的粉牆,樓頂鋪着紅色的磚瓦。至于父親從前住的老房子,早就因多年無人居住,而在風雨的洗刷下坍塌崩毀。現在那裏只是一片荒蕪的斷井頹垣,倒下來的土磚深深淺淺,坑坑窪窪地堆在地上,其間雜草叢生,長着大約一米多長的蘆葦蓬蒿,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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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年拿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倒看着也像是一處自然的風景,有土有綠葉有紅花,沒有現實中的荒蕪頹敗。
這裏大概籠統有二十來戶人家,有一家的院子裏頭種了許多果樹,枝葉茂盛,一片蔥茏,似乎從前也見過的,大約都是很多年的老樹了。有一棵桃樹的枝桠伸到了外頭,沉甸甸地挂着秋桃,碩大的紅色果實,煞是誘人。
雙年想摘了吃。重年也想吃,但不問自取,是為盜也。于是去拍院門,出來一個老婆婆。五塊錢買了十來顆,她還要找錢。重年想在北京這麽大這麽新鮮的桃子怕是幾塊錢一顆了,沒好意思要找的錢。拿袋子裝起了桃子,在他們家用井水洗幹淨了兩顆,和雙年一起一面吃着桃子一面往回走。
灣子前頭的大路邊有一窪池塘,池塘的旁邊是一大片綠意盎然的竹林,綠色的竹葉傾斜着要落進水裏,微風拂動,倒映着池水,水面上竹影斑駁。
已經是黃昏時候了,橙紅色的晚霞低低地挂在天的那一邊,印紅了半邊天,仿佛是桃汁洇入了清水裏,蔓延出來的大片紅,染紅了池塘裏的水。
竹林對面一戶人家的門前長着一棵粗大的老槐樹,樹下有一桌人在打麻将,旁邊還有人觀牌,嘩啦啦的洗牌聲人聲不斷。
雙年感慨着:“這樣的生活多麽悠閑,我老了也去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過世外桃源一樣的生活。”
重年說:“看着悠閑,你以為他們沒有煩惱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不定現在在這兒打牌打得熱鬧,等會兒回家了也得愁田裏幹旱,兒女的學費……”簡直頗煞風景。
“姐,你就喜歡多想,有點悲觀
主義作祟了!就算你是對的,愁幹旱愁兒女的學費那也是回家後的事情了,現在這麽好的時光先好好享受一番也沒錯,人雖然得為以後考量,但也要顧緊眼下,免得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也沒撈到。”
重年想了想,也笑了,大約這才是最合适的生活方式,畢竟人是活在當下的。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才入了縣城,乘公交車回去後都到了晚飯時候了。重年和雙年先洗了澡,才去吃飯。
照例都是喜歡吃的家常菜,大約是走累了,重年和雙年的胃口都很好,兩個人竟然玩笑似的在桌子上搶起了一盤清炒四季豆,你一筷子我一勺子。
姜軒壽外出跑車去了。姜母在旁邊看得直笑:“喜歡吃我明天再做吧……”
姜母除了多年前做過早餐生意後,一直便呆在家裏了,成了全職家庭主婦,做飯的手藝非常好,也有意無意傳授過女兒。這個星期更是變着花樣做好吃的,每天總要在廚房磨蹭幾個小時。到了女兒離家的前兩天,更是熬湯炖肉的,巴不得把能補的都做了。
結果,離家的時候,兩個女兒臉上看上去似乎都比回來時要圓潤。
鄭銘在機場接到重年時,就摸了摸她的臉:“好像圓了一點兒……”
重年氣惱,拍下他的手不理他。
雙年就笑了:“鄭大哥,你活該,我姐最怕別人說她娃娃臉了。”
鄭銘說:“娃娃臉才好看啊。”
雙年看這情形笑着閃到一邊去了。
鄭銘于是伸手把重年抱在了懷裏:“回家是不是很好?”
“嗯,”周圍人來人往的,重年有點不好意思,推了推他,“我們走吧。”
他哪兒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笑着放開她,接過她和雙年的行李箱,其實就是一個大的背包。于是一起走出航站樓,坐上了車子。
到了市區的時候,正是晚飯時候,可也塞車塞得厲害。雙年說想吃馄饨,繞了一會兒才找到一家店。是一家老店,在老城區的四合院裏頭,店面不大,但裏頭卻已經坐了不少人,喧鬧嘈雜,氤氲着鮮美的香氣,生意好得不得了。
鄭銘說:“這家店是聽同事說的,來過幾次,味道不錯,你們嘗嘗。上海有幾家店很好,以後帶你們去吃。
雙年就說:“吃個馄饨,怎麽還會跑到上海去?”
重年在桌子下頭踹了她一腳。
鄭銘卻望着重年笑了笑,回答對面雙年的話:“我老家在上海呀,以後總要去的。”
雙年恍然大悟似的:“哦,原來這樣啊。”
重年哪兒不明白她那點小心思,可是礙于場合也不好說什麽。幸好點的馄饨送來了,她拿起筷子就吃。卻沒想到是剛剛煮的,被燙到了,舌頭火燒火燎的,又不能吐出來,一口吞下去。
偏偏雙年瞧見了,還要打趣:“姐,你這麽急幹什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又跑不了……”
鄭銘卻沒聽懂這弦外音,端起茶盅給重年,笑道:“先喝口水吧,餓了也得等一會兒再吃。”
香菜蛋黃混沌酥軟香嫩,又搭配着吃了幾顆蟹黃小籠包,重年已經有點飽了。鄭銘卻又夾了一粒自己的鮮蝦馄饨給她嘗,說:“你上次吃了幾只蝦都沒事,吃一點不會過敏的。”
她确實吃多了蝦有點過敏,所以一直控制着不怎麽吃,只偶爾才吃一點。鮮蝦馄饨倒是從來沒吃過,許多人都說鮮嫩爽口,味道好極了,她一時也想嘗嘗,便就着他的筷子吃了。
後來又在他的勸說下,多吃了好幾粒蟹黃小籠包。回去後,重年照着鏡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想着不該吃這麽多的,瘦一點會不會好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