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

重年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出酒店大門口的,初秋夜晚的冷風吹來,帶着一點凄涼,而街邊霓虹閃爍,燈火璀璨搖曳繁華,車如流水馬如龍,踏破瓊瑤天上來。

萬丈紅塵,從來繁華如斯。

可是路燈下,只有自己的影子。

已經是秋天了,路邊一樹一樹的桂花開得絢麗多姿。曾經惺惺相惜,以為一生總有一知己,不争朝夕不離不棄。

卻原來只有自己。

這麽多年,這城市仍舊茫然而空洞。

“嘎吱”的剎車聲驟然響起,一輛車橫在她的前面,堪堪靠近她的衣角。司機破口大罵:“找死啊,沒看到這裏是拐彎口嗎?走路不帶眼睛的?”

她懵了一下,竟然後知後覺地心裏一緊,恐慌了起來,連連往旁邊退了幾步。

死?她還不至于,她不想做車下亡魂。

剎那驚醒,她原本就是這樣,只不過老天爺讓她做了一場夢而已,現在夢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

走到了附近的公交車站,看了站牌上标明停靠的公交車路線,找到她要坐的那一路車時,她才發現她的包包不在。她的錢包,手機,鑰匙都在裏頭,沒有包她回不去。

她坐在候車椅子上,竟然開始認真地想起來現在要怎麽回去,這才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回酒店去找包包,她不願意,她不想見到那個人。可是沒有包她現在回不去,縱然她可以走回去,可是這裏這麽遠,她不知道路,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回去。

後來她想到了這裏離公司不遠,也許她可以走到公司,然後等明天上班了,再想辦法回去。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越來越冷,她瑟縮在椅子上。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身邊,她低着頭只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挺括的衣線,筆直的雙腿……她沒有動,也沒有擡頭,只是握緊了忍不住抖動的手掌。

“你想在這裏坐一夜?”他的耐心終究沒有她好,包包被扔到她身上,又彈落到了地上,紅色的珊瑚珠子嘩啦啦響,繩子斷了,珠子逶迤了一地,橘色的路燈下鮮紅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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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起身拾起包包,滿地找着散落的珠子,一顆一顆放進包包裏。總共是二十六顆,是雙年親手編織的,送給她的二十六歲生日禮物。

最終找着了二十五顆,還有一顆不知道滾到哪兒去了,怎麽也看不見。她蹲在地上,又在四周來來回回找了一遍,這次終于留意到他的雙腳間有豆大的紅點閃爍。她沒有遲疑,伸手就拾了起來,起身離開。

夜風掃落幾片半黃半綠的樹葉,撲簌簌地貼着地面打着卷兒,身後的人仍舊站在那裏,昏暗的橘黃色的路燈下,長長的一條人影,茕茕孑立,伶仃如撲騰在地的枯葉。

很久之後,那個影子突然轉身大踏步朝前走去。

第二天早上

,重年仍舊在七點半下樓去乘坐公交車,然後在八點四十到達公司。上午接到了鄭銘的電話,她說晚上要加班。第二天也接到了電話,她說同事過生日請吃飯。第三天,她說有應酬。

下班回去的時候,卻在公寓樓下看見了他,靠在車邊吸煙。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在公開場合吸煙,頓了頓,走過去,微笑:“你怎麽在這裏?”

“重年,我們談一談。”他掐滅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箱。

她仍舊微笑:“應酬臨時取消了,經理帶其他人去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重年,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他擔憂地望着她,“你不要這樣,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告訴我。”

她說:“沒事,只是這幾天有點累而已。你還沒吃飯吧?你去吃飯吧,我晚上想早點睡覺。”轉身就走向公寓大樓。

“重年……”後面傳來他的聲音。

她加快腳步上前按了大門密碼,走進去,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直到等電梯的時候,自己都詫異,剛剛竟然能夠那麽鎮定,只有她知道她的手一直在發抖,腳步都是虛浮的。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她卻沒有走進去,因為沒有聽見車子引擎發動的響聲。

原來有些習慣不是一時就能改的。

她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進了電梯。

重年再次步出電梯的時候,的确鎮定了一點兒。剛剛她在房間把這三天都不願意想的事,稍微整理了一遍,該來的總要來,就算今天她裝作什麽事都沒有,那麽明天,後天呢?

她不能這樣躲他一輩子。

她沒有笑。他仍舊靠在車邊吸煙,看見她出來了,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重年。”他還是把煙掐滅,扔進了垃圾箱。

重年一直覺得他喊她名字的時候很好聽,帶着一點上海人嗓音特有的甜膩,溫柔而深情。曾經很多次,她只是聽見他喊她,心裏就會有隐隐約約的歡喜冒出來。

她把手裏的袋子給他,說:“這是我給你買的生日禮物,本來準備你生日的時候再送給你的,還是今天先送給你吧。”

他怔了一下,臉上漸漸又有了擔憂。

她說:“鄭銘,對不起,我國慶要回家,不能陪你回家了,五號你的生日我也不在,所以先把禮物給你。”

他還是擔憂:“你怎麽突然要回家?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是,你不要擔心,我只是想家了。”

他低頭看着手裏的包裝袋,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麽,臉上表情漸漸凝重,右手大拇指摩挲着袋子口。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就喜歡摸着東西,如果手裏沒有東西,也會在桌面上細細摩挲。

她說:“是條領帶,你打開看看喜不喜

歡。”

他很快就打開了,抽出領帶的時候,有點驚訝地擡頭看她。

她笑:“你喜歡嗎?我現在幫你系上好嗎?”

他當然說:“喜歡,好,你幫我系上。”終于笑了,像個孩子似的,很快就解開了原本身上的領帶。

其實這是重年第一次給人系領帶,從前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幸好她買下領帶後,想着生日那天要給他系上,所以在網上看過如何操作,也跟着圖片模拟過。現在做來,雖然笨拙,但是知道該如何下手,慢一點就慢一點。

他彎腰低下頭。她微微踮腳把領帶套在他的脖子上。

“鄭銘,你為什麽想要和我結婚?”

鄭銘怔了一下,“我對你說過……”

她動着手指打結,輕聲問:“還有別的原因嗎?”

他臉上的表情漸漸從不明所以到困惑,或許他也不知道。

重年笑,打量着系好的領帶,好像還不錯,又幫他最後整了整,終于說:“我只是問問,關于結婚……我想了想,我好像還有些事情沒有想好,你讓我回家後好好想想,好嗎?”

他望着她,過了一會兒,摸了摸她的頭,“重年,沒有想到你還會系領帶。”停了一下,又說:“那你回家好好想想,我應該多給你點時間的,不要急,等你想好了再和我說。”

她突然難過了起來,到底還是不舍得:“鄭銘,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他笑着把她抱進了懷裏,拍着她的背,“你什麽時候回去?我去送你。”

“不要,那時候你都到家了。”

“那你來的時候告訴我,我去接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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