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單行道

七號的時候重年就要回去上班了,父親的案子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移交檢察院審理了。她付了楊律師一筆律師費,把這邊的事情拜托給了他。母親回去的時候,眼眶泛紅,只是不相信事情怎麽會這樣。重年安慰她說警察會查清楚的,可是自己都覺得這希望太渺茫,甚至這句話都有點可笑。

母親最後說:“要不然你去找找你叔叔吧……”

重年何嘗沒有想過,也許只剩下這唯一的法子了。按照楊律師的說法,如果不能拿出證據證明父親對車子上攜帶有毒品完全是不知情的,那麽現在警方掌握的證據已經足夠定罪了,父親不認罪只會讓案子的審理時間長一點,最終還是會判罪。他說得坦白而直接:“姜小姐,你是子博的同學,他既然拜托了我,你也是我的朋友了,我自當盡全力幫你,作為一名律師這也是我的職責,但是我的能力有限,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你父親被判罪的概率很大,我掌握的一些情況只能讓法院予以從輕判決,可是還不能做到讓你父親無罪釋放。”最後連律師費都硬要退一大半給她。

重年惴惴不安地上了飛機,到了北京後,再也沒有猶豫,終于給叔叔打了電話。

姜軒濤聽聞後,也急了:“你爸那麽老實的人怎麽會沾上毒品?這肯定就是有蹊跷,公安局那幫人是越來越懶得動腦子了。你也是,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麽不早點對我說?你這孩子,你能想到什麽辦法?”停了一下,冷靜下來後,說:“重年,我現在在國外,我馬上給你嬸嬸打電話,你不要擔心,她會有辦法的,還有家謙在,這事不難辦,先讓他們找人把你爸從公安局弄出來,那裏哪裏是人呆的地方。”

挂了電話只有幾分鐘,沈家和的電話就打來了,約她見面,這次是在那棟花園別墅。

因為私家路是不允許車子随意進入的,出租車只能到別墅區的大門口。重年下了車像前幾次和雙年來時一樣往裏走。正是黃昏時候,路邊的桂花開了,淡淡的香氣,她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加快了腳步。

迎面一輛黑色的汽車駛了過來,正對着她停下。她心煩意亂,沒有理會,在人行道上繼續往前走。

“姜重年!”

她怔了一下。

車子緩緩駛入她的身邊,副駕的車門被打開了:“上車。”

重年低頭看着灰白色的方格路面。她的一只腳在框裏,一只腳踩着邊緣線。從前讀書的時候,偶爾貪好玩,走在人行道上的時候,她就喜歡只走框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可是無論再怎麽小心翼翼,時間久了,不是落腳偏了踩線了,就是自己後

來走着走着忘了。

而一輩子那麽長,那要走多少步?縱然小心翼翼,到底難逃命運。

有些堅持終歸是幼稚的,只會被當成是小孩子的無聊游戲。

她終于上了車,像從前一樣微笑:“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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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謙冷笑了一聲:“你不是叫沈家謙很順口嗎?”

重年不作聲,只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路,過了一會兒才說:“沈大哥,對不起,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一點,所以對您不禮貌。請您原諒,忘掉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會忘掉那天晚上的事。”

“重年,你喝多了,但是我沒喝多,我很清醒,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向你求婚了,現在我還在等你的答案。你如果記不清了,我們可以重來一次,這一次不喝酒。”

她震驚地扭頭望着他。

“你不會真以為我那天晚上在玩男女游戲,逗你玩吧?或許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人,一時寂寞找個女人來玩?”他嘲諷似的笑了一聲,掃了她一眼,“也許我可以試試,但是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本讓我找上你陪我玩游戲嗎?”

重年再一次感覺到被侮辱了,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對着蛋糕裏璀璨生輝的碩大鑽石戒指,莫名地難受。他可以看輕她,把她當成什麽樣的女人都好,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可是他沒有理由一而再羞辱她。

車子忽然急速一個轉彎,毫無預警地停了下來。她沒有系安全帶,頭暈目眩,差點撞到了車門上,剛剛穩住身體,車門被從外打開了。

沈家謙不等她反應,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重年掙紮不開,一路被他拖着走進大門。門口的傭人垂着頭,下意識退後了幾步,給他們讓路。

沈家和坐在客廳,看見他們這樣走進來,微微皺眉:“家謙——”

沈家謙卻突然笑了,一把攬過重年的腰,走到她面前,說:“姐,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我向重年求婚了。”

重年一臉震驚,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下意識扭動身體要掙脫開他的手。他卻使勁箍住她的腰,帶她坐到後面的沙發上。

沈家和也難掩驚訝,看了看他們兩人,“什麽時候的事?”

沈家謙輕笑:“已經有十天了,我沒記錯吧,重年?”他的手微微放松了力道,撫摸在她的腰側。

重年只覺得惡心,從來沒有這樣讨厭過一個人,可是卻說不出來反駁的話。

他突然俯身過來,貼着她的耳朵低聲說:“重年,我想你不會讓我等太久,是吧?”

重年顫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偏頭,他突然重重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沈家和咳嗽了一聲,很顯然聽見了他的話,神色閃過一絲不悅:“你急什麽?”起身說:“家謙,你和我來一下,讓重年先坐在這裏喝杯茶。”

沈家謙頓了一下,大聲喊:“桂姐,叫人送杯牛奶,拿點點心過來。”又低聲說:“重年,你餓了吧,先吃點點心,等會兒就開飯。”終于放開她,站起來走了。

很快就有人送來了牛奶和點心,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重年呆呆地坐在精致典雅,奢豪靡麗的偌大客廳,漸漸覺得疲憊而無力。仿佛還是許多年前,初次坐在這裏,卑微而拘束。

這裏是永不屬于她的另一個世界。

這麽多年,一路走來,那麽多的艱難和不如意,都只是生活而已,極其平常而又瑣碎。仿佛是走路自當不會永遠都是一馬平川,平坦大道,偶爾總得有坑坑窪窪,小橋流水,抑或不小心被石塊拌了一下,跌倒在地,可這些沒有什麽緊要的,爬起來拍拍灰再朝前走就可以了。

因為都是小事,知道總會過去的,總會好的。

然而,現在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走過去,仿佛怎麽走都是錯,像是站到了懸崖邊上,前有深淵,後有豺狼,進退不得。

耳邊突然傳來低聲的詢問:“姜小姐,點心不合胃口嗎?廚房還有其他的,要不要叫人拿點別的來?”很慈祥溫和的聲音。

重年回過神來,茶幾邊站着一個大約和她母親差不多年紀的阿姨,對着她微笑。她也對她笑了笑:“謝謝,不用了,我還不餓。”

那阿姨笑道:“姜小姐不要客氣,我是桂姐,有什麽事情你就喊我。”

重年心亂如麻,只想一個人靜一靜,于是說:“桂姐,我真的不餓,你叫人把這些都收下去吧。”

桂姐自然沒有叫人,自己忙端着托盤走了。

好一會兒,重年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覺得或許事情還不至于真的發展到那一步,也許這樣想總歸有點僥幸,然而,本來這一切就不可理喻。沈家謙一時發瘋,但是他姐姐不見得會同意。她甚至還有點卑鄙可恥地想,已經這樣了,不如就先保持沉默,等父親脫罪出來了,叔叔回來後,再說她不想和沈家謙結婚,那時候什麽都迎刃而解了。

既然沈家謙做小人,她也沒必要在他面前那麽坦蕩蕩。

沈家謙出來後,仍舊摟着她的腰坐在她身邊。這次她沒有做無意義的躲閃,他似乎有點高興,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

沈家和坐下來就笑道:“重年啊,沒想到你和家謙還有這一場緣分,我等會兒就打電話跟你叔叔說,

他知道了,肯定高興。家謙比我小十幾歲,也是他看着長大的,說是小舅子,也算得上是大半個兒子,家謙能夠和你結婚,簡直是他做夢都想的事。你和家謙也該早點說一聲,既然都這樣了,我看你們還是早點結婚吧,讓大家都跟着高興高興。”

重年被這一番話說懵了,呆愣在那裏,半晌說不出來話。

沈家和突然記起來了什麽,又說:“你爸爸的事,你不要擔心了,剛剛家謙已經打過電話,等會兒我們吃完了飯,你爸爸大概也回家了。明天讓家謙過去一趟,看看你爸爸媽媽,順便和那邊法院檢察院通個話,本來就是無罪的,怎麽能硬扣頂帽子下來,這事肯定是他們弄錯了。你就不要再跑來跑去了,我讓家謙去把你爸爸媽媽都接過來,我們兩家人一起聚聚,商量下你們結婚的事情。”語氣親切随和,再也沒有從前的那種冷淡疏離。

“沈家謙!”重年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然掙脫開他的手,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你在怪我沒有早點想辦法把咱爸弄出來?”沈家謙眼裏閃過一道寒光,卻靜靜笑了,起身摟住她的腰,“這件事是我錯了,可是誰叫你和我賭氣不早點跟我說?”

他抵在她的身前,一雙手漸漸加緊了力道,臉上的笑容卻冷了下來,仿佛是警告,又似乎是嘲笑她不自量力。

重年驀然睜大眼望着他再也說不出來話,腰側漸漸傳來疼痛,隔着單薄的開衫毛衣,他的手緊貼着她的肌膚,滾燙而堅硬。她突然覺得面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沈家和起身,笑得和藹:“重年,家謙他是這個脾氣,你不要和他賭氣,氣壞了身體不劃算,你爸爸不會有事的,我們先去餐廳吃飯吧。”

整個晚飯時間重年都很安靜,只是麻木地吃着飯菜,根本也沒覺得是什麽味道。

沈家和倒是很高興,雖然一貫食不言,可卻不吝于微笑,有別于從前矜持的微笑,是溫和的親近的。吃完飯,在客廳坐了一下,她便借故走開了。

偌大的客廳頓時只剩下兩個人。重年再也坐不下去,站起來就往外頭走。沈家謙坐在她身邊并沒有動,淡淡瞥了一眼她逐漸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喊道:“桂姐,叫人送包煙來!”

煙很快就送來了,是他素來吸慣了的。他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突然被嗆住了,連連咳嗽了幾聲,頓時興致全無,狠狠把煙掐滅在煙盅裏,收回手時不知怎麽回事,碰到了茶幾上的一杯茶,骨瓷盅撞擊在骨碟上叮铛響,有水溢出來,沿着白瓷杯壁緩緩滴落。他的手上也沾了幾滴水,指尖上一點灼熱。他氣

得一把抄起茶盅砸到地上,伴着細瓷碎裂的聲響,終于起身走了出去。

她并沒有走很遠,車子開到了黑色镂花鐵門那兒他就望見了她,隔着玻璃,白熾燈下,幽藍色的身影,模糊而淡薄,漸漸遠去,越來越小,融入夜色。

他沒有再追上去,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停在門口,定定看着前方,好一會兒,仿佛猛然驚醒,拿出手機按了幾下。

等了一會兒,電話才接通,他冷笑,她到底也不敢不接。

“姜重年,十分鐘之內,你自己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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