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
重年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依舊整日裏呆在家裏,桂姐帶了兩個傭人過來,家事上她完全插不上手,久了難免無所事事。幸得離農歷新年還有幾天的時候,桂姐回了沈家老宅,因為要過年了,總有這樣那樣的瑣事,沈家又是傳統人家,老太太年紀大了,退休後漸漸不管事了,往年都是桂姐幫着主持籌備的。
沈家謙仍舊忙忙碌碌,早出晚歸,臉色也并沒有随着新春佳節的逼近而雨過天晴,在桂姐離開的那天晚上更是莫名地發作了一通。嫌她半夜咳嗽吵着了他睡覺,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起來又站在床邊找他的拖鞋。
重年前段時間不分黑日白夜,渾渾噩噩地睡了那麽久,又是甫醒來,還是老樣子,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根本不知道他又要幹什麽,習慣性地抱着一只枕頭翻了個身,因為燈光刺眼,拉起被子蒙住頭,困得幾乎立即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了,枕頭軟軟的,暖暖貼在懷裏,白色的窗簾在清晨明亮的光線下白得近乎透明。她睡好了,心情突然也好了起來,身體是終于徹底好了。
吃早飯的時候,沈家謙倒是瞧出來了,不鹹不淡地說:“我看你也閑得夠久了,既然都好了,還天天躺在家幹什麽?吃了飯就去上班,你們公司總不會花錢養閑人。”
話是不中聽,可是算得上透露了好消息。他突然改變了态度,主動提及她的工作,重年既訝異卻也歡喜,一時倒是無所适從,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現在都要放假了……”
“還有好幾天呢,還沒開始工作就成天惦記着放假,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別去了。”
他素來喜怒無常,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重年在最初的錯愕忐忑之後也明了這自然還是氣話,于是學聰明了,不再作聲,免得又不小心說錯話,惹禍上身,只是當下連喝粥的速度都快了起來。
饒是如此,沈家謙卻還是又動了氣,突然重重地放下手裏的咖啡杯,丢下吃了一半的早餐,拎起外套站起來。
重年幾乎立即就反應了過來,可是她的外套和包包都在卧室,只得慌忙地跑到樓上去,拿好了東西,遠遠的在樓梯上就望見他朝門口走去。
她在後頭追了上去。他并沒有走遠,在電梯門口站着,伸手按着按鈕,可是臉色并不好,大約是嫌她耽誤時間。一路上也是面無表情,一句話都不說,到了她公司附近的地鐵站沒有像往常那樣停下來,而是把車開到了寫字樓前。
她見慣了,也懂得了看他的臉色,只是不作聲。下了車就朝寫字樓裏走去,到了門禁閘道要打卡了
,才發現沒有拿包包,急急忙忙又跑回去,生怕他在氣頭上,早就走了。
幸好他還沒有走,下了車站在外頭和人說話。重年認得那是公司的某位高層,年紀輕輕,出身好,坐擁高位,極少來公司,身邊總是湊擁着一群人,人倒是也随和,幾次在公司見着了,面對恭恭敬敬的問好,也會給個笑臉,現下和他哈哈大笑談得正歡。
沈家謙大約一高興氣就消了,瞧見她了,一把摟過來:“杵在那兒幹什麽,還不來見見章公子。”
重年賠笑着打招呼:“章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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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章公子“喲”一聲,就打斷了:“嫂子,不敢當啊,您可別寒碜我,這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了不起就是一個挂空名的董事,哪兒經得起您這一聲喊啊。”轉過臉來就說:“沈二,我說一大早爬起來開那勞什子股東大會,怎麽就在這兒撞上你了,原來是趕着做馬夫呢!你小子眼光夠刁的,運氣也翻了天,就能撞上,我瞧你這老婆娶得好,人老實,溫良恭謙的,難怪婚禮上等不及要來個空城計,放一大群人的鴿子,要是我也得跑啊,春宵一夜千金難抵,還磨蹭個啥,一個多月不見,我瞧嫂子是清減了不少,你這氣色卻是越來越好……”
重年何時經歷過這種陣仗,只僵笑着。
沈家謙似乎很受用,笑着接口:“好個鬼,沒被氣得夠嗆就是好,老實什麽,又呆又笨倒是真的,連個人都不會叫。”于是開始訓斥她:“叫什麽章總,那是外頭的人叫的,這是章大公子,婚禮上不是見過嗎?好好叫聲公子,讓他以後多照顧着你點,就你這樣還能做什麽工作,別捅了簍子就行。”
重年卻喊不出口,什麽公子少爺的聽着就別扭不正經,可是看沈家謙和他說話的樣子又是極其親近熟悉,仿佛叫“章先生”也太見外,于是遲疑着叫了一聲:“章大哥。”
那章公子立即喜笑顏開,眉清目朗,當真的芝蘭玉樹般翩翩濁世公子,連聲答應:“嗳,嗳,還是弟妹妹懂事,過幾天過年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你們家沈二就該向你多學學……”
還不待他說完,沈家謙一掌拍在他肩上,“你嫂子也是你胡亂瞎叫的!沒大沒小!你那一大堆妹妹,從長城頭排到長城尾了都綽綽有餘,還嫌少?女人不懂事,少跟着瞎摻合,紅包就記在這兒了,回頭你給你嫂子送來。”
重年後知後覺,有點尴尬。那章公子大笑着朝她擠了擠眼,“這可難住我了,嫂子,您說包多少合适?要不咱不包錢了,錢太俗氣,您看您喜歡什麽,回頭開完會我們一起出去吃飯,順帶着買東西,行不?”
他這麽随和親近
,重年笑着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沈家謙卻笑罵道:“滾蛋,開你的會去吧,都催來了,電話響得吵死人了,少在這兒和你嫂子胡扯。”
“是,是,我走,不打擾你和嫂子了,本來就是大白天的,我站在這兒算怎麽回事?”口裏說要走,卻沒有一點着急的意思,也不管還在響個不停的電話,施施然說,“嫂子,您喜歡吃什麽,回頭說一聲,我好叫秘書去訂位,我們就這樣定下了啊。”說完,朝沈家謙擡了擡眉,接起電話“喂”了一聲,笑着走了。
他們這樣的人素來長袖善舞,重年哪裏摸得準是真是假,望了望他的背影,不由得詢問似的朝沈家謙看去。
他哪裏會有好話,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幹什麽,你還當真了?你還不知道吧,每天等着和他吃飯的女人從長城頭都排到長城尾了,哪兒輪得到你。”
把人家說得像花花公子似的,她不理他,打開車門,包包卻不在後座。她一時糊塗了,記得那時仿佛是和圍巾一起放在後座的,還沒想清楚,他就從那邊駕駛座上頭拿了她的包包和圍巾,遞過來給她。
“整天丢三落四的,一點記性都沒有。”
她不作聲,他偏偏得理不饒人,還要說:“就你這樣,還能做什麽工作?”
剛剛他也這樣說過,她實在聽不下去,小聲反駁:“我工作從來沒出過錯。”
沈家謙突然笑了一聲,看了一眼時間:“是嗎?差點忘了你有多麽會算賬。”
重年留意到了他的動作,明白了過來,不理他,轉身就朝寫字樓跑去。
然而,還是遲到了五分鐘,進辦公室的時候,倒是史無前例地造成了一小股轟動,相熟的同事幾乎都要湊過來問:“重年,你怎麽來了?”
重年不習慣一下子這樣被關注,笑着回答:“上班啊。”
大家于是開始七嘴八舌,有問身體好了沒,有說就剩下這麽幾天了,在家休息多好,跑來幹什麽,卻都沒人提她結婚的事,似乎都不知道,只當她是生病請假在家休養。
重年放松了,這裏是她熟悉的,她喜歡這份工作,也喜歡這裏的工作氛圍,并不想因為一些事情而改變。
她去上司劉經理那裏報到,銷了假,免不了又是一頓訓誡:“病好了就好,我一直在說到了冬天大家都要注意身體,生病了自己受苦,還得落下工作,給同事增加負擔,以後一定要注意。”
重年已經習慣了她的“政治思想課”,有點狗腿地奉上了一杯咖啡,說:“劉經理,這次給您添麻煩了。”
倒是很快就被揮手趕了出來:“去,去,一個兩個就知道送咖啡,你們好好工作是正經。”
回到座位上,趙蕾就笑,舉着水杯,和她咬耳朵:“現在只喝白開水了,我們都猜是更年期到了。”
重年無語,這一幫人,由咖啡都能想到更年期上頭來。不過她從病了以來也沒沾過咖啡,去倒了杯白開水,便埋頭工作。
隔了這麽長時間沒上班,開頭難免有點手忙腳亂,等她理清了頭緒,都到了中午吃飯時間了,和幾位同事一起去員工餐廳吃了工作餐。因為想着這麽久沒上班,連累他們分擔了她的工作,有點歉疚,便和他們說好了請吃晚飯。
可是,快要下班時,卻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那頭親熱地叫着“嫂子”,也沒自我介紹,只說:“中午開會忙,沒顧得上,嫂子,待會兒下班了我在公司樓下等你啊。”
重年一聽,就知道是早上那位章公子,一時又不知道怎麽稱呼合适,倒是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說,只是連聲說着:“不用了,不用了。”
他卻誤會了,立即又說:“沈大律師忙着呢,別叫他來接了,你就和我一起走吧,嫂子,我可在這兒等着你啊。”不由分說,風風火火地,就把電話挂了。
重年拿着手機直發懵,過了一會兒才體會出來電話那頭的意思,可是和同事約好了,實在不好臨時變卦,想着該給沈家謙打個電話。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正好是他,口氣并不好:“你在幹什麽?怎麽電話半天打不進?”
她說:“剛剛早上那位章先生給我打電話了。”
他立即明白了:“他就是話多。”
其實剛剛也沒講什麽,重年不好接口。頓了一下,他才又說:“晚上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吃飯,我這邊還有點事,待會兒直接過去,你和他一起去吧。”
重年踯躅了一下,還是告訴他:“ 晚上我和同事約好了要一起吃飯。”怕沒有說服力,又嗫嚅着加了一句:“中午就說好了的……”
卻不防他突然說:“那你去吃飯吧。”不等她反應過來,說點什麽,電話就挂了。
重年解決了難題,松了一口氣,懶得去管他了,想了想,怕那位章先生等她,又照着剛剛的號碼打了回去,這一次換她打不通,電話占線了。
挂了不久,那章先生就自己打來了,卻是已經得到消息了。重年覺得拂了他的一番好意,非常不好意思,連聲道歉。他倒是哈哈大笑:“沒事,沒事,嫂子您有事就去吧,下次我們再一起吃飯。”
她不由得開始想,要是沈家謙有人家
的一半好說話就好了,可是轉念又一想,他那樣的脾氣怎麽可能。